爬犁,是北方冬季一种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每到冬天,当户外山川沟野被大雪填没“道眼”后,就只有爬犁可以不分道路通行,只要有雪、有冰,都可在其上面行走。
爬犁主要靠的是动物牵引。庄峤没想到,在中国西南的冰雪世界中,他也能见识到北方那种独有的运输工具。
他们被带到后门时,就见董卿老人的儿子大头已在门外套起狗爬犁。
黄洛洛看见五只欢跳的狼狗中,有一只毛色水滑的小黄狗,不禁又惊喜又心疼的问大头:“这么小的狗狗,它拉得动吗?”
正忙着喂狗粮的大头,一边往狗盆里添馒头、菜蔬,一边捞起一截肉乎乎的骨头塞进小黄狗嘴里,头也没忙得抬的答道:“狗是要经过驯练才能上套拉爬犁的,这小狗已经上过一次路。这次再带它走一趟,估计就能学会了。”
看着小黄狗啃尽肉骨头,个子瘦高、面容黯淡,眼睛却又大又亮的大头这才站起身来,见黄洛洛仍然围着那只已被套上绳套的小黄狗,好奇个不停,便又介绍起来:“这小狗初上套时不习惯,它不往前奔,尽往横里挣。除了鞭打外,我还在它前方爬犁杆的位置戴个夹子,挂上一块肉。这样一来,它想吃肉又够不到,就得奋力照直前行,约束着它一直吃不到这块肉,自然就学会拉爬犁了。”
大头说完,从盆里又捞出一块肉,拿个大木夹固定在小黄狗的前方。
看见小黄狗围着那块肉欢实的叫起来,大头招呼了一声正在门口与董卿老人道别的庄峤,说准备上车开路了。
“坐这没轱辘的冰车,估计要先练好屁股,免得到时候硌的屁……硌得肉痛。”看到黄洛洛紧拽着自己衣袖爬上来,庄峤及时把后面的字替换掉了。
爬上犁来的黄洛洛,紧挨着庄峤坐在大头的后面。看到这辆有些简陋的爬犁车,两个人坐上去也没想像中的硬和糙。原来,大头已在他的爬犁上铺了一条崭新的花毡子,坐上去软软的,很是舒服。
道别门口站着的董卿老人和花花,爬犁车开拔了。最开始的一刹那,在雪地上平稳滑出去的车子让庄峤有些眩晕。这爬犁约有三十公分高,他们简直就是紧贴着大地滑行。
一路滑出德钦县城后,只见满目雪野无边。
西边的群山,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被雪光映衬得闪闪发光。天空是深邃的墨蓝,大地是浑然的雪白,爬犁穿梭在一棵棵挂满雪层的树木之间,除了河谷对岸不时的窜起几只“嘎嘎”乱叫的乌鸦,就再没有其它颜色了。
大头说,去老祭司的吆吆寨,在大雪封山的日子,走这条偏道比较便捷。一是路近,二是这边人走得少,对他驯练那只小黄狗拉好爬犁非常有利。
大头说的很轻松,看着滑行中的爬犁穿过的路段坑坑洼洼,看着似路又不像路,像沟看着又不似沟,庄峤心里反而有点不踏实了。
昨夜风一定很大,路面都被刮来的新雪给掩埋掉了。虽然路上本来就有雪,但风刚刮来的碎雪又特别的厚,太重的爬犁滑行得非常费力。
遇到这样的路面,他们只好下来走过去。可这刮来的雪与新落的雪又有不同,很硬,紧紧地贴着大地,既承担不起人的重量,一脚踩下去还可能是个没入膝盖的大窟窿,拔都拔不出来。狗儿们好像也不大愿意走这种路似的,任凭大头不停地吆喝,不停的鞭打,才勉强继续前行。
从德钦县城到吆吆寨,不过十公里的路程,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结束在山林里的奔行,开始进入一片丘陵地貌。
这时的雪路更加凹凹凸凸,爬犁车两面的雪壁有着几丈高,蓝天成了明净光滑的一条蓝带子。路面特别的颠覆,紧抓着爬犁杆坐稳的庄峤和黄洛洛,努力的保持着身子与车身之间的平衡。
没多一会,他们就开始恶心,头晕得厉害。于是,赶紧的又闭上眼睛,只觉狗蹄溅起的雪屑在头顶上不断飞扬。有时,他们也会睁眼几秒,就见扑进视线的不是被雪压弯的树木,就是铺满冰雪的枯竭河床。
此时的大头,也许是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心情非常的愉悦,他早就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站在爬犁前头,高扬着长鞭催着他的狗儿们向前一路疾驰。
滑出这段让人晕得厉害的雪路,前方,吆吆寨隐约的轮廓已扑入视野。爬犁车轻快地滑下正前方的那条山中小路。
小路这边的景很美,一边是树林,另一边是深邃无边的沟壑。此时,天空万里无云,世界白得一片耀眼。看见黄洛洛放眼四野的惬意表情,庄峤也舒舒服服的换了个姿势,继续半仰着养神。
小路曲曲弯弯,行进中的爬犁没之前的颠簸了,速度时疾时缓。
“驾!驾!”大头挥甩鞭子的声音,不时的响在头顶。渐渐的,车上的两个人困意袭来,模糊中看见闪烁在吆吆寨上空的北斗七星时,庄峤的意识模糊起来,就在他眼皮合拢的一瞬,爬犁突然停下了。
紧接着,响起大头喝斥的声音。
被吓醒的庄峤忙睁眼一看,只见这时的爬犁已爬上坡顶。那只被大头一路驯练的小黄狗,不知怎么的挣脱了缰套,正往前面的树林子狂吠而去。
眼看着跳下车追赶的大头,渐渐消失在树林中的背影,跳下爬犁刚想活动一下筋骨的庄峤,猛听得身后一阵异动,一回头,他马上大惊失色。
只见刚刚停在坡头上的爬犁,竟然开始往后退……向着坡下方急速地滑下去。爬犁上,蜷缩在上面的黄洛洛,早吓得花容失色。
“刹车!快抓住刹车!”
庄峤大喊起来的时候,人已向倒退中的爬犁扑去。
他刚一抓稳爬犁杆跃上去,车身碰巧正越过一个土坎,爬犁被抛向高空又迅疾落地,更加迅疾地向冲向坡底。随着雪风刀割般的划过面颊,疾行中的车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了……
在黄洛洛的尖叫声中,已经抓住刹车绳的庄峤,一边大声命令她抓紧爬犁杆,一边拽紧手里的刹车绳。
这时候,飞落而下的爬犁已冲到一个弯道口,在庄峤紧急制动的同时,半悬空起来的车身没抵挡住惯性的冲力,一下翻了个底朝天,朝下面的沟壑冲下去……翻滚中,庄峤紧紧的把黄洛洛护在怀里,奋力撑住抛向他们的各种零碎。
天旋地转中,他不知道被稀里糊涂的撞了多少次,模糊中好像听到黄洛洛的哭泣声……可那声音又有点不像她的,压抑而低弱,哀怨且悲凄,听了能让人心摧肝折。
庄峤低声叹息,想让她不要难过,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一阵剧痛袭来,他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忽然觉到有人在拽他的身子使劲往外拖。猛地,有冰凉的枝条抽打在脸上,他一下被痛醒过来。眼前一切看出去都是倒着的,天在下地在上,他的身子被拖得吊了一小半在爬犁外。
原来是黄洛洛在奋力地拽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拖出去。
见他醒来,黄洛洛微微发抖的声音里满是惊喜:“没死,我们都没死!太好了,真好!”一向沉静内敛的她,在这个时刻,激动得眼泪花花的。这还是庄峤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模样。
可等他看到她的立足之地时,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但见她脚下,天色碧蓝,白云悠悠,四周雪意逼人,脚踩万丈深谷。
黄洛洛是悬空趴在一棵断裂的大树上的。原来,那冲下来的爬犁车落下来时,被她置身的这棵大树卡住了……还好,爬犁车体分量轻,大树一时没断。
此时此刻,被爬犁卡住身子的庄峤,被黄洛洛这么一拖,整个车身都在摇摇欲坠,树桠根本不能受力。不知从何处,已传来“劈啪”的断裂声,似乎爬犁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深渊。
庄峤块头不小,黄洛洛又是悬空拉人,不好用力。
眼看着车身慢慢下滑,不知撞到哪看上去疲惫至极的庄峤眼皮又要阖上,急得黄洛洛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姣好的脸庞也微微抽搐着,只见她深呼吸一口,摇醒他:“抓紧我的手,你加油!”
庄峤吃力地眨眼,表示听到了。
他听话的扣紧她的手腕,黄洛洛咬牙切齿地开始狠命地往上拽,两人用力之下,双臂都在格格不住的发着抖。猛地,有风过来,晃得树上倒挂着的爬犁一阵摇晃,黄洛洛登时吓绿了脸。
庄峤一下被激醒,看到她的样子,只怕是一时要倒霉,为给黄洛洛减轻点压力,他故作轻松的一笑:“哈……其实你不用管我的,我当当飞鸟的滋味……”正在用力拽他的黄洛洛,气得柳眉倒竖:“你用心一点!”
“劈啪!”
又是一声裂响,爬犁又往下狠狠滑出一截。
这下彻底失去重心了,车身加速地往下滑出去。几乎同时,黄洛洛一把及时地把庄峤拖出来!
“砰砰!哐哐!嘭嘭!”只听得一路闷响,整张爬犁已滚下大树,随着下面的响声越来越轻,一会后,便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