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骑得足够快了，贺大宝眼皮却越跳越厉害。
越靠近公社就越跳得厉害。
好像是公社那边有人来了一样，带着真相来了一样。
一想到这里，贺大宝就下意识用力抓了一下他爹的腰。
使得他爹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下来。
贺大宝赶紧道歉：“对不起，爹，我……”
“没事，是车爆胎了。”
但贺大宝还没说完，他爹就打断了他。
而后“砰”地一声闷响，愣是让他爹用力把车胎摁爆了。
他姥姥骑得慢些，过来也察觉不到。
一过来则立即停下，关心询问：“怎么了？”
贺大宝赶紧回，“没事，姥姥，是车胎爆了，这车子也骑了很久了，上午您那辆才爆胎，现在这辆也坚持不住了……”
“那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骑，现在也有月光了，我也骑顺手了，没事的，你们快回去，等会丫头一个人带着孩子们在家该等着急了。”
他姥姥也立即接话，即使说得那么犹豫。
她是早就骑顺手了，但她还是骑得比较慢。
谁都知道她不想走。
舍不得走。
贺大宝和他爹也知道为什么他姥姥今晚会格外的舍不得。
因为，今晚，是元宵节啊。
是大团圆的日子。
别人家这个时候都一家人齐齐整整，其乐融融。
只有他们家，竟然这么晚了还要把姥姥一个人送走。
看着他姥姥努力挤着笑容跟他们拜拜，而后一个人快速骑车往公社的路上去。
微弱的月光照在她身上。
照在她那消瘦的背影上。
让贺大宝想起了一篇课文《背影》。
这篇课文他们本来是还没学到的，是他们娘课外给他们讲的。
是为了劝他们对他们爹好一点。
那时候贺大宝根本不懂课文的内容，不明白就一个背影有什么可写的。
此刻看着那要消失在路转角的背影，瞬间明白了。
所以他又伸出手要拉拉他那同样定定看着他姥姥的爹。
但他还没碰到。
他爹就开了口，“妈，生孩子不着急在今天这一晚，也不着急在这一个月，来日方长，我相信我可以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懂事，对不起……”
一声声恳切地道歉。
使得那到了路转角的车子，猛地停下。
而后月亮完全从云层出来，以至于他们清清楚楚看到那消瘦背脊的抖动。
但也只一会，就控制住，回头笑着道谢，和道歉：“谢谢你，万疆，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能说麻烦呢，姥姥，您是我娘的妈妈，是我爹的丈母娘，是我们的姥姥呀，是我们一家人啊，以后再也不准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也不准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接下来就交给贺大宝，一边说着，一边快速跑过去，将姥姥接回来。
他姥姥往回走，又很不好意思，不停喃喃道：“你娘好不容易舍得我走了，我这又回去……”
“姥姥您哪只眼睛看到我娘舍得啦，我们好几双眼睛都没看见哦，只怕只有我爹一个人看到了吧，只有我们爹总是跟我娘对着干。姥姥您是不知道，他们每天不知道要打多少次架呢，您别看他们这样恩恩爱爱的，这都是打架打出来的，跟他们初见时一样。说给您听，您可能不信，爹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娘以为爹是大流氓，拿着一把刀就差点削了爹的……”
“大宝。”
贺大宝要想逗他姥姥开心，当然就要拿他爹开涮。
但他爹当然还是好面子，就黑着脸制止他了。
倒是把姥姥逗得哈哈笑起来。
也更加感兴趣，“大宝，不怕，你多讲讲你爹娘初相识的故事给姥姥听，姥姥想听。”
贺大宝为了姥姥，为了缓解自己心里的不安，也为了缓解他爹的心慌，就接着眉飞色舞讲起来。
三个人又一起往回走。
由于坏了一辆，就只能走回去。
但一路讲着他爹娘相遇的趣事，也不觉得那么难熬了。
就连他爹，听到有些地方，都忍不住跟着发笑。
但当贺大宝讲到爹娘第一次提离婚的时候。
不知道是贺大宝讲得太严重了还是怎样，使得气氛突然沉了下来。
贺大宝赶紧解释：“姥姥，您别着急，没有离成功的，我们娘最后把离婚申请书当着爹的面撕了……”
“大宝，你跟你姥姥先上前，我……有些内急。”
贺大宝正着急解释着，他爹突然打断他，说他内急。
这么尴尬的话，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当着姥姥的面说了出来。
连贺大宝都震惊，那他姥姥自然没有任何疑心，刚才有的突然变沉重的气氛，也马上收了回去。
带着他快些骑车先走了。
只有贺大宝坐在他姥姥的后车座，回头拧着眉头看着他爹。
却同样看到他爹脸色沉得从未有过地凝重看着公社来的方向。
所以，是来了吗？
已经到这里来了吗？
贺大宝一意识到，眼皮就突然停止跳动了。
是已经跳得太厉害，再跳不动了吧。
那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已经到这里来了，离家里也没多远了，他要怎么办。
爹一个人可以吗？他可以扛得住吗？
太多太多问题一下占满贺大宝的脑子，使得他头痛得厉害起来。
“大宝，你怎么了？”
结果马上被他姥姥察觉了。
要停下看他的情况。
贺大宝赶紧摇摇头解释：“没事，姥姥，我就是可能今天太累了，头有些晕，姥姥，可不可以快些带我先回家吧，呕！”
贺大宝假装干呕起来。
但也不算完全假装。
他是因为过度紧张，确实有头晕想吐的感觉。
他姥姥急忙让他抱紧她，而后加快速度往家里回。
他爹那边，就只能靠他爹一个人了。
希望爹能撑住。
幸好幸好他下午的时候提前透露给他爹，给他上了预防了。
不然，可怎么办。
贺大宝都想象不到。
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贺大宝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恐惧。
他就只知道说他爹不知道向前看，不知道努力克服。
他一直没有真正明白他爹面对的是什么。
不知道他娘在他爹心中真正的地位。
不明白他爹多么爱他娘。
他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了。
不是他能想象的程度，完全不是。
贺大宝这个时候才醒悟。
能说迟吗？
若是他此刻看到他爹的样子，估计后悔得要命，后悔醒悟得太迟。
而那个终究还是站在了他恐惧深渊面前的人，此刻，站不稳，真的，他站不稳。
经过一下午的努力，他以为他可以面对了。
可没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
“噗！”
身体还是不争气给了最大的反应，从来没有过得反应。
使得那躲在暗处，从公社方向来的人吓得也完全不顾了，赶紧跑过来将人扶住，吓得慌张得要命，给他擦嘴角浓稠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