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没有时间相互计较前嫌,也未有工夫再行论议过往的六人——源阳、源协、源乾煜、敬诚以及武三思、韦巨源,齐齐聚于地下被打开的秘所空洞前,眼神之中尽是对这处空洞的好奇与疑惑,乃至多行惴惴不安,而不敢向前。
就算是一直在指使仆役行此做那的武三思,也未再对自己王府中的仆役做任何安排,只让他们老实立于房内一侧,而事先安排出去的两人各自取火把与绳索已自屋外再入,这时才将此屋之中的宁静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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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只是立于其上,便为飞刀、飞针所刺,此时冒然入向其中,实不知还有何样机关陷阱,只观望、检视一番,确认无误后再行行入,诸位以为如何?”
源乾煜行至源协身前,六人之中独他一人气血方刚,或于此时不管不顾便冲入地下也未可知,故而拦于他身前,免得稍后再忽而弄出其它乱子。
“源侍中所言得是,”韦巨源附和,躬身转向武三思,“下臣敢问殿下之意何如?”
武三思未及料到另外四人会忽而突入房中,一时语塞,本想作驱赶之状,想来眼下携一众武侯上山之人乃是敬诚一众,也只好作罢。
“则……汝几人分为两拨,一拨先行持火把、绳索,往下探探,另一拨于外拉住绳索,以防入内走散。”
见几人犹犹豫豫,武三思张目怒瞪而去,几人这才分开两拨,手持火把一拨显然战战兢兢,但违武三思之王命,高低亦是个死,倒不如往这秘所探上一回,也不枉方费好一番劲才将此一处隐秘之所在凿开。
仆役皆为寻常人等,往日亦不与玄元皇帝庙有何交集,然彼时异骨症之怪异,却是亲眼所见,现如今鱼怪横行,人患鳞症之惨状,同为才方生于眼前之状,故而听得在场这些上位所言,又眼观此一众上位显露出种种平日难得一见之面色,不由对玄元皇帝庙中当下各项事由,同在意不止。
人终有猎奇之心,尤以他人亦无尽在意之处,更显在意,若不得不将生死置于不顾——就同眼下这般,入秘所或死,得罪家主亦或死,则既要死,不如将困惑与不解彻底弄明,再死,亦算得了却一桩心事。
如此,终好过同先前那一人,还未明白将因何而死,便忽而死于非命。
一面是家主静德王武三思催促,一面是未尽争抢过了其他同为仆役之数人,手持火把这一行数人相互对视几眼,又硠硠颔首,似在为己方打气,将绳索捆绑固定于屋中窗棂之上,又极为慎重地将绳索交由留于房内的另几名静德王府仆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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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深深吐纳几口,将火把燃着后,向武三思叉手躬身一拜,便一面向前抽送绳索,一面沿至多寻常人一人又半身形宽窄的台阶,朝里行进。
源氏一家三人与敬诚,武三思及韦巨源,顺仆役脚步,围着砸开的秘所口子追视而去。
随火把逐渐将秘所照亮,秘所之中的景象也逐渐看得清楚。
原以为此处是一间洞窟,但走入的一行仆役,才行了数十级台阶,便得撞见一面墙壁——与玄元皇帝庙中其它屋内墙壁并无不同——细看墙壁只是一处转折,转身向下还有更多台阶蜿蜒曲折一路通向甚为向下之深处。
“告禀家主,眼下所见,此行台阶直通向下,仍须小奴一众向下行否?”
仆役此问并非求得回应,而是向家主示弱,只以火把照亮之处而观,台阶向下深入数丈之遥,皆为循环往复而不断之台阶。
武三思见府中仆役已然走下两段十余级台阶,暂未遇到于命于身有损伤之事,心内中平和些,终亦壮起胆再向前走。
“再取一火把交由本王!”仆役将火把递于他手中后,武三思开始拾级而下。
“同给吾……”源协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欲跟随向前,被源乾煜及时一手拉住。
“阿爷这是为何?!”源协不忿地仍欲走入地下秘所,险些挣脱开源乾煜的阻挠,又被源阳挡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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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
源阳小声骂道,避开韦巨源的目光,又再说道,“你见武三思那般上赶之模样,岂是于眼前之事一无所知之状?你此时跟上前,他若有意隐瞒,吾等还能知晓何内情,不如就先由他向前,或遇阻或遇险之时,趁他不备再行前去,岂非一举多得?”
“源娘子……阳医正啊……”韦巨源的言语声在身后响起,“至眼下,阳医正却仍防人不止是为何故?”
未曾料想刻意将声音压低,却还是由韦巨源将自己几句言语听了去,源阳面露不快,转身又快速回复微笑面容,明知对方知自己所言,却又装作不知,“韦相怎作此言,源阳何曾有意防着何人,只方才于胞弟教训一番。”
“娘子勿要再行隐瞒,早先于山间相遇,彼时就闻得——此时以回想起一句,诸位之中可曾有人不慎说漏了嘴,所谓‘东都府衙大狱之下一处地宫’,可有此事?”
彼时源阳只以无人留意源协不慎表露的此事,未成想韦巨源竟一直记得。
原本地宫之事,是韦巨源有意留至武三思将所知,和盘托出之时,再与这静德王互行交换有无一番,而对方将家书与武后隐葬之猜测尽数说出后,韦巨源又感或源氏姊弟二人所言之地宫,与眼下武三思所言,并无甚大关联,即便有,也未有眼前这件更值得在意。
然面前秘所,无论以向下台阶或是其内墙壁之状,更像是一间藏身用的临时居所,而非秘葬一位女皇,只待她轮回转生之处。
正巧源阳又再度做出有事隐瞒之状,韦巨源便自然而然想到姊弟二人或亲眼见过的那处地宫。
还未等三人对此相互言说几句,武三思的声音自秘所之中由远及近,三人纷纷抬眼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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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这静德王竟满脸激切地沿台阶疾步上来,人未至房中,只伸出一手,于仆役们砸开之处取了一块碎石,直接向回转的台阶之间空出的空洞处扔下,任由碎石坠落。
直到几人困惑于武三思这番举动,相对而视,深表不解之后,才自台阶深处——极深之处,传来一声石子落地的声音。
“竟深至此!此台阶终末之处,定有不寻常!”武三思激切不止,转身又进入秘所,之中回荡出急迫的脚步声。
“莫非……此处亦为一处地宫?”已然不知当做如何考量的敬诚,亦从石子一项听明了秘所之中内有乾坤,提出一句疑惑。
韦巨源不待几人反应,亦直接从仆从手中取过一炷火把,转头朝武三思追身而去。
这时无论源乾煜或是源阳,都无法拦住源协欲朝里同去之举动,源协全然不顾阻拦,向秘所内冲去。
“源兄、阳儿,暂由敬某随协儿先入,如此倘若有何不测,你二人方可施救,屋外一众武侯本就于阳儿相熟,想来即便有何事生,吾等亦非处于险境,如何?”
“仍由吾随协儿去,叔父乃特使,尚须在外主持大局……”源阳推脱,话还未完,便被敬诚从地上拾起一把镐的举动打断。
“叔父乃武将,禁军头领,这般或遇危急之时,岂能由汝一文弱女子前去,于此处与汝阿爷静待消息,方才听石子之声,此秘所至深却并非不得传声而上,故而此去,即便遇险,亦得高呼告知,勿行挂心……”
说罢,敬诚便亦行入秘所,只留源乾煜、源阳父女二人于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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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阳只见盘于房中的绳索愈加缩短,而向下三人之脚步声愈加轻弱,直至全然不再听得。
忽然而至的安静使父女二人略感不安,源阳与父亲对视,源乾煜朝她略点了点头,源阳这才向前靠近台阶。
“协儿!源协!”她的声音自秘所入口传向台阶底端,回声从四周墙壁响起,但终同先行向下之三人的脚步声一样,因秘所过深,从而化为虚无。
源阳不禁心中生恐,“叔父!敬叔父!”她又叫道,脚下不由自主向前沿着台阶行走,另时不时高声喊出敬诚、源协的称谓。
直行至由其上的光,再难照入秘所其内之处,源阳再不敢往下擅行,只得徒然而返。
“南朝梁之沈约,于《宋书·律历志》中,曾书有祖冲之一段往事,其中提及二十余年间曾断续发生有四次日蚀之相,而皆为祖冲之言中。”
就在源阳欲返之时,忽而听见台阶之间回荡起源协正在大声讲解不知从何而来之“祖冲之”“日蚀”之事,“源协!”
源阳再喊道,却同之前一模一样,全无回应。
心想奇怪,怎偏上至下之声全然听不见,而下至上虽声音轻弱,却异常清晰,与此同时一片火光自秘所之上降下。
火光向下,而源阳向上,相遇之时双方都受了惊吓。
塔读@ “阿爷?如何房中也须留人才是……”源阳先行说道。
“为父岂非不是挂心你几人?方你叫喊协儿、敬诚之名,至半途便未再听得你之言声,如此怎不由为父心忧不止?”
“至半途?”源阳似忽而想到何事,“阿爷请随吾来。”
源阳沿着台阶行至方才听得源协所言之处,轻敲墙面,墙面内传出空谷之声,不由细想,她接过父亲手中火把,亦柄猛敲墙面,不出片刻,便出现了一处空洞。
随着将碎裂墙皮剥落下来,空洞呈方正之状,说来不祥,正似一处墓穴,但其中却空空如也。
源阳又移火光一端至此空洞处,“想来正是此穴将秘所底部之声向上传来,而因隔有一墙,声音不便向下传,故而协儿所言,我能听得,我所言,他们一行却未必……”她自言自语,稍许思索一时,又看入空洞之中,“这穴之内,怎凿写书有一个‘治’字?是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