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我已经忘却了很多,甚至不再提起便一辈子也不会记得了。
八十年?一百年?也许还不止。
但我始终记得一个目的,就是找到她,帮助她,疼爱她,然后完成我的本分。
“你的本分?你是清游门弟子,守清游规矩才应当是你的本分。”
错了,你错了。
你从根源上便错了。
不过你好像提醒了我一点,清游门,我似乎真的有些印象,有一日我去到一个山上,正巧碰上了一个清游门的人,他手里拿着一把铜钱剑,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面儿”,当时我不懂什么意思。
“你碰到了他?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什么样的不好的事?”
我,我好像为了什么,打了他,然后他便晕倒了。可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发现了我,先来攻击我的!
不过,我好像本来也要去打他,可我比他强,几下就把他打倒了。
“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没有,我都不记得还有他这号人的。可是……可是我知道她,是她!对!我是来找她的!
“她是何人?”
我,我……
“所以你为了找她,便装作赵济安的模样,混入了清游门?”
不!我是赵济安!我是他!我真的是!
“你有什么证据?”
你还是不信我,那我带你去那山上看看,你便信我了——
夏季的蝉鸣声不绝于耳,赵济安身穿道袍,背着简单的行囊下了山,他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婉月,我已下山了,用这符给你留下些口信,让你等我的时候别太无聊。
这几日山上有许多有意思的事,也有许多糟心事,我先说说糟心的吧,好玩的留到最后讲,生活便是要先苦后甜。”
他理了理话头,继续讲道:“你还记得那谢千蕴师侄吗?这几日不知怎的,非要取消婚约嫁与成师侄,掌门和长老们都不同意,可她偏要一意孤行,谁劝都不听,若是你,定有解决的办法。还有……”
赵济安突然停下,警惕地朝着这边看来:“谁在那里?”
“你可是清游门的人?”
赵济安上下打量着来人:“正是,敢问阁下是?”
“你可不可以,借我你的皮囊一用?”
“什么?”赵济安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何意思?”
对方向前走了走:“我当然知道,只需你的这副皮囊而已,很难吗?”
赵济安大惊失色,已然拔出铜钱剑来对峙:“你究竟是何物!”
“我,只是想用用你而已。进入清游门,完成我的心愿之后我就把你送回去,我不会害你的。”
“当真荒谬!”铜钱剑上光芒毕现,赵济安伸手一挥,甩出数张符纸包围住对方,可那东西却始终一动不动。
他单手掐诀,见时机成熟便大喊:“破!”
符纸所形成的法阵在不远处炸开,浓雾中似乎有什么倒下了。赵济安松了一口气,将传音纸符仔细放到怀里,理好行李继续向前走。
“你要去哪?”浓雾中一个肥胖高大的身影踢了脚倒在地上的矮树桩,“还没给我你的皮囊呢。”
赵济安神色慌张起来,他急忙发出一道烟花。绚烂的红色烟花在天空炸开,一如天空被炸破了一个洞,流下了血。
那身影越发近了,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缓慢地向他逼近。
“这是在提前庆祝吗?”那身影小动物似的快速嗅着气味,“好呛啊,不过等烟雾散去之前,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不远处的身影眨眼之间一下掠到眼前,赵济安最后的视线里只有一只白色的手掌。
……
你看到了吧,随后这怪物就将我打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是在一个山洞里,我双手被反剪着捆绑起来,嘴里还塞了块破布。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好在清游门的师弟们及时赶来,是他们把我救了出来。
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吧?
“你可看清了那怪物究竟是何物?”
我,我不知道……那怪物好像是妖、是精,是个难对付的庞然大物。对,他很高,很……力气很大,对,力气特别大。
“为何这妖怪想要赵济安的皮囊?”
大概是因为,他,他想进入清游门,但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可他真的没有恶意,你看,我现在还是活着的。
“是活着的吗?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我怎么会知道……因为我是赵济安!我想起来我打了……不对,我不是!我不是!别再问我了!
“你究竟是谁,你是谁?快点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我是他,我就是那……啊啊啊!!!——
“这个人类说自己是清游门的人,那太好了,我正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混进清游门去接近岚岚……噢,是谢千蕴,就选他了。”
浓雾一片弥漫,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从林间掠出,一掌拍晕了眼前的人类。
此人正是合适的人选。
淳白的爪子捋了捋尖长的耳朵:“从哪里开始弄呢?”
他麻利地剥下这人类的衣服,仔细地检查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原来是长这样,那就好办了。”
灵力的光晕亮起,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待片刻后光晕消失,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白花花的绒毛不见了,如而代之的是肉黄色的皮肤,一名赤身男子立于林中,正打量着自己的新肉体。
“手感好像不太对啊,太滑了。”他又摸了摸人类身上的皮肤,“再变一次。”
又是一轮光晕亮起又消失,他满意地点点头:“这回对了,分毫不差。”
他将人类的衣服套到自己身上,穿得格外熨帖板正。翻开看看行囊,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块道法镜。
他起着镜子照着自己的新模样,镜中人俊朗英气、目若悬珠,他忽而发觉自己的眼睛还是一双红眸,急急掰开那人类的眼睛确认,不想他却皱了皱眉。
“啊,这怎么办,你不要醒,醒了我就没办法代替你了。”他果断又击中了这人类的头颅,果然这具躯体再也不动弹了。
“快快快,要赶紧。”他将还不算熟悉的男人手掌放在这人类的额间,恍惚间一些记忆被他真切地看到了。
出生、进入清游门、一次次驱鬼、遇见梁婉月、表白、成婚、生子,正是人生幸福的时刻啊。
“怎么还有个妻子呢?真是碍事。”他将赵济安单手拎了起来,快步跑到一个山洞里。
随手撕下衣服上的布料拧成一股绳,将人类的双手反剪捆绑起来,又撕了块布头塞到嘴里:“这下你跑不掉了,等我办完了自己的事儿再回来放了你。”
那人垂着头一直沉默不语,他心中有些欢喜:“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多谢你的皮囊,我这就去找岚……谢千蕴了。”
他抖抖衣服上的灰,将身上变出些伤来,躺在了赵济安原本倒下的地方。
不多时清游门的弟子便来了:“赵师兄!赵师兄!”
“快看,赵师兄在这!”
几名师弟围了过来,他张开嘴便说出与赵济安一般无二的声音:“这里有妖物埋伏,快回去,快……”
“能把赵师兄打伤的一定来头不小,我们快走,回去告诉掌门!”
就这样,他进入了清游门,成为了赵济安,有名的清游门入室弟子、梁婉月的夫君、勉儿的父亲。
一切原来是这样的啊……
“怎么会这样呢?我不是我了,我不是赵济安,所以我是谁!”男子捂住自己的头,他声嘶力竭的嚎叫再次在虚空之中回荡。
灵华站在他的对面,神安气定地看着这极近疯狂的男子,缓缓开口:“你的本名,还记得吗?”
男子双目赤红,慢慢地,他身上的衣服脱落下来,肉色的皮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向外钻。
皮肤的每一寸都在撕扯开来,一些白色的绒毛从裂开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他正在变高,甚至还胖了不少,能有灵华两个宽。人类的耳朵也消失,两条长长的白耳朵从头顶生长出来,他的鼻子不住地嗡动,似乎在嗅周围的气味。
灵华低叹:“原来你是兔妖。”
“我不是妖,我只是兔精而已,不害人的,我不伤害人的!”他焦急地解释着,鼻子嗡动地更快了。
“可真正的赵济安现在何处?”
“他在山洞里啊……”兔精的声音越说越小。
灵华心中已有了数:“你来清游门已有多久了?”
兔精低下了头:“两年七个月了……”
灵华的身体隐隐有些颤抖,声音更是冷了不少:“近三年你都没有管过他?”
“他自己会走的!他会回家的!”兔精握起拳,“我说过找到岚岚办完事就会放他走的!”
“岚岚是何人?”灵华丝毫不能理解兔精的所作所为,“你为何一定要找她?”
兔精出神地自己身上得发光的兔毛:“我要……我要帮她,帮她也就是帮我!是了!我想起来了,我是缪今啊!我要帮岚岚渡劫啊!”
他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是缪今!多谢你帮我找回了自己,原来装得久了也会忘记自己原本是谁!”
兔精的眼神明亮起来,他站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盯着灵华看:“你是我的恩人,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你讲吧,什么都可以。”
灵华看向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只有比冬季的严寒还彻骨的寒意。她想为赵济安复仇,但又想起了梁婉月。
赵济安执意与谢千蕴成婚,如今看来应当是这兔精缪今所为,那梁婉月与勉儿此时又在哪?
还有他口中的岚岚,好似是在讲谢千蕴,可为何又称她为岚岚?
灵华思索后道:“我要你在此处待五天,不得出去,否则我会将你就地诛杀。”
缪今嘻嘻笑起来:“好啊,我就在此处,但你不可以伤害岚……千蕴。”
灵华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在镜中虚空结出一层加固的结界,便消失在了乳白的虚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