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城二月的晚风并不是很冷，实际上g城的整个冬天都不会到零下。
但简尤只感觉g城的夜晚，比b市要冷，比零下还要冷。
冷的是人心。
路灯昏黄，拉下的人影在地面上移动，简尤默默地走在前面，何冬临拉着行李箱一言不发地跟着。
忽然，她回过头来看向何冬临，视线中他微地一抬头，目光在路灯的黄光下轻闪。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何冬临：“……”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个态度，所以才一直阻止我回来？”
是为了不让她伤心？
他眼眸轻挪，表情温淡：“算是吧。”
算是，就是不全是，简尤沉默了好一会。
“他们为什么这样？发生了什么事？”简尤追问。
何冬临的眼珠子在昏夜中显得极黑，沉而深，像触不到底的悬崖，一眼看进去要把人的灵魂吸住。
他嘴唇轻抖：“不知道。”
简尤也不计较这个了，她忽地一笑，转身往外走，步伐坚定。
何冬临：“去哪？”
“医院。”
何冬临眼皮子一抬：“你要去做——”
“对，我要去做亲子鉴定。”
简尤说这句话说得轻松，仿佛在说她今天还没吃饭要去吃饭一样的语气。
说实话，这个亲子鉴定她很早就想做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上大学以后或许是因为回家少的缘故，没怎么接触家里，寒暑假回家倒是没什么异样。
而且感情还好了一些。
就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周文若进了一趟医院，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简尤心底里发笑，自嘲的笑。
大一大二那会，她还以为跟家里关系好了，她也是有家的孩子了。
谁知道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她从小到大，都是没家的孩子，以前是，现在也是。
何冬临：“……”
他上前拉住她，然而在看见她眼底的情绪时，一切要说的话都停留在嘴边。
说不出来。
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去吧，我陪你。”
她要做什么，他都陪着，一辈子陪着。
“不过先回家一趟，把行李放下，明天再去吧，现在很晚了，我们还没有吃年夜饭。”
简尤听见家和年夜饭两个词，无言地沉默着。
家？年夜饭？
她哪里来的家和年夜饭。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的头顶忽然被揉了揉，她微愕地抬眼，撞入他的眼眸之中。
像大城市里满城灯火的夜晚，绚丽而热闹。
“我家就是你家，走吧。”他说。
简尤心弦颤动，这一刻喉咙深处猛地一酸，酸进了鼻腔，酸进了眼睛。
她湿润了眼睛，只能猛地抬脸瞪着眼来止住眼泪往下掉。
风是凉的，然而眼泪很热。
忽然有条围巾递到她面前，她怔住。
“借给你擦，我不嫌弃。”
简尤咬了咬牙，低下头用手背狠狠地擦眼，闷声闷气地说：“我嫌弃！”
何冬临却笑了，笑得风轻云淡，仿佛这个世界的天往下塌，他都无所谓的模样：
“这么嫌弃啊，本来还想给你个拥抱，安慰安慰你，年夜抱。”
大年三十的拥抱，是他们的年夜抱。
简尤目光定住，纳着气缓慢地看他的表情，他爽朗地笑，眼底尽是豁朗，没有半点歪邪的想法。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她忽地说。
何冬临微妙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我说，本来打算给你个拥抱，安——”
声音未曾落下，还在冷冰冰的天空中飘着，带着温度，带着他的气息。
而他的人却被简尤猛地一冲，无法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撞入他怀里，双手躲在他的羽绒外套之中，从内里搂住他的腰。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耳边都是他的呼吸和心跳声。
何冬临连该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只感受到她的体温传递给他，连带着还有心跳。
心跳在纠缠，一起起起伏伏地跳，仿佛两颗心脏黏在一块，连跳动的频率也出奇地一致。
简尤眼泪无声地掉在他的衣服上，幸好他穿得厚，不然又该被他发现。
她很少哭，本来也没打算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一安慰，眼泪便止不住。
就好像小孩子自己摔倒了，本来自己可以坚强地爬起来，但是被哄了一声“不哭不哭，不疼哈”，便势必要哭个昏天暗地。
是不是有人依靠，有人哄，就会变得矫情？
简尤不敢想，只慢慢地，在他怀里止住了眼泪。
感受到他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他知道她在哭。
只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拆穿的意思，一切都只是看破而不说破。
世界一片静寂，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声。
两人在寒风中拥抱，风吹在他们的耳边，然而谁都没有觉得冷，也没有谁主动结束这个漫长的拥抱。
直到简尤呼吸不畅。
她率先扭头就往前走，大有不管不顾的意思。
就好像要躲避他探究的目光，不想让他看见她狼狈的神情。
实际上，何冬临并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他虚望着往前走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的简尤。
好半响，嘴边绽出一个笑。
简单而纯粹。
年夜抱，不是吗？
他低笑着拉上行李箱，慢步跟着她的步伐，一路跟着她走，寸步不离。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个低头一个扬脸，表情不一。
……
何家的何从还有文霞不知道何冬临会回来，更不知道他会带着简尤回来。
给他们开门的时候，表情震惊异常。
他们正在吃晚饭。
很简单的菜式，显然儿子不在没有大搞的意思。
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驱散了空气中的沉闷，给这个现代化的社会带来一点一年不复一年的年味。
文霞兴高采烈地迎接了简尤。
比看见儿子回来还要高兴几分。
问长问短，得知简尤在b市跟何冬临住在一块，顿时说：
“那个臭小子欺负你，告诉文姨，文姨帮你教训他。”
何冬临：“……”
到底谁才是他们儿子？看来他也要去准备做个亲子鉴定。
简尤脸上罕见地出现笑意，对文霞的问题都一一回答，闻言只是一顿，道：
“是欺负我了。”
文霞一愣，脸上瞬间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骂我。”简尤淡淡地说。
何冬临：“……”
文霞提高了声音：“阿临！你怎么回事？妹妹住你那你还骂她？”
何冬临睨简尤一眼：“是，我骂她了，骂她没良心。”
简尤心情缓慢变好，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微不可查。
然而文霞的下一句话，她却笑不出来了：
“小尤，你回来得这么匆忙，也不说一声，你的房间前段时间楼上漏水，现在还在装修，要不你睡阿临的房间吧？”
简尤：“我不要跟他一起睡。”
何冬临：“……”
“怕我吃了你？”他低低地问。
简尤愣住，撇过脸不答。
何冬临好气又好笑：“行，我睡客厅的沙发就行。”
他的确睡沙发去了，简尤躲在他的被窝里，累了一天明明很困，然而却觉得满脑子的东西怎么都睡不着。
先是简家各人的态度，然后是周文若的表情和反应还有说的话。
再有准备做亲子鉴定的事情。
以及……那个年夜抱。
她当时肯定是疯了，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冲进他怀里，想让他抱一抱。
但是那个时候，她确实很需要一个拥抱。
一个充满了无条件接纳和宽容的拥抱。
拥抱的力量有时候比语言更加有效，起码……她感觉被治愈了。
就仿佛即便世界上发生再多的事情，她都可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寻求他的拥抱和安慰。
而他永远不会躲开一样。
她躲在被子里，默默笑出来。
凌晨两点的时候，她下楼去厨房拿水喝，却看见何冬临歪着身子睡在沙发上的模样。
身上盖的薄薄的毯子掉在地上。
他比高中的时候长大了许多，以前他可以伸直了腿躺在沙发上，姿势自由。
然而现在，沙发对他而言都显得短而拥挤。
他几乎是曲着腿侧睡，没有移动的空隙。
有些委屈似的。
简尤心里内疚了一下，刚刚走过捡起毯子正打算盖他身上，他蓦地睁了眼，把简尤吓了个狠的。
“你没睡！？”
何冬临皱眉揉着眉间坐起来，从喉咙底哼了一声：“嗯。”
“太挤，睡不着。”
简尤沉默了一会，迟疑地说：“那你回你房间睡，我睡沙发吧。”
他忽地笑了，在月色和黑暗中有些清淡：“不用，你睡吧。”
“你这样睡不了，”简尤皱眉，“你刚刚答应了我，明天陪我去医院做亲子鉴定。”
他怔了怔，又嗯了一声，“我会陪你去，睡不好也会陪你去。”
“明天你开车带我去，睡不好的话我不坐你的车。”简尤坚定地说。
要是夏天，他可以睡地板，但现在冬天太冷，睡地板分分钟感冒了。
g城又不同b市那样有地暖，这里开的暖气都是空调吹的，地板还是冰凉凉的一片。
谁知道他在夜色里兀自一笑，眼底睡意松散又聚拢，眼底映着光，像万家灯火的暖。
他轻飘飘地道：“那……一起睡。”
简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