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气温很低,呼吸很沉。
何冬临的声音像红酒里混了雪碧,清凉却依旧醇厚。
简尤哑然地抬头看着他,有一点意外。
他为什么在这?
他低垂着头,目光在白光之中跳跃,眼底一抹清冷的光,气息沉之又沉。
“何、何冬……临?死、死变态!”
温薇子醉得站不稳,一抬眼倒还认得何冬临,在胡说八道。
简尤:“……”
尴尬,她捂住温薇子的嘴,不让她胡说。
温薇子却挣扎得激烈,猛地一甩直接甩开简尤,自己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
她在地板上更不安分:“何冬临!”
她指着何冬临:“你……好、变态态!”
何冬临:“……”
这是喝了多少。
他伸手去扶,被温薇子一把拍开。
“呜呜呜,我、我命好苦啊……为、为、为什么遇到的男人!都是变、变态!”
何冬临挪眼看向简尤。
简尤呼吸一滞,去扶温薇子,还替温薇子解释:“她骂李文源。”
管家出来连忙过来帮忙带走了温薇子。
门口顿时剩下简尤和何冬临两个人。
简尤抿着嘴角不去看他,想进去却发觉他堵在门口,愣是没有让开的意思。
沉默在两人之间升起,又散开,满溢在空间之中。
“我——”简尤要说什么。
“回家。”何冬临开口打断,低声的,每个字都结结实实。
简尤抬眼,看见他冷淡的表情,像冰上刮下来的冰渣子,没什么温度。
“我累了,不想去等车。”简尤撇开脸。
“我开了车来。”
简尤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没有再打着石膏,而是正常地垂了下来,指尖有些无力地发白。
“我不想坐你的车,我晕你的车。”简尤找尽了借口,就是不想跟他回去。
何冬临:“……”
他气极反笑。
“以前不晕?”
“我一直晕,只晕你的车,只是你没发现。”简尤义正严辞。
何冬临:“……”
他呼吸滞了一下。
“你是故意在气我?”何冬临凝神问她。
简尤怔了怔,“什么?”
“去酒吧。”何冬临不咸不淡地低眼,眼皮子底下情绪涌动。
简尤自己都茫然了,“我哪有气你?”
何冬临:“……”
“没有?”
他低笑一声,不明不白的笑,只是没什么笑意,仿佛只是皮笑肉不笑。
忽然回想起接到林千帆的电话后,他心思烦闷,去医院之后直接去错了科,闯到妇婴科去了。
最后却还是给林千帆打了个电话,让林千帆看紧简尤,才放心去拆石膏。
真是……疯了。
控制不住的那种。
他不再纠结这一个,只是脸色一敛,所有情绪都化作于无且不咸不淡地说:“今天是春节。”
过了十二点就是大年三十。
这一年,他罕见地没有回g市。
只是因为简尤在这。
“哦。”简尤没什么良心地应。
“哦?”何冬临垂眼,“你就因为回不回g城的事情,生了我十几天气?”
简尤很惊讶的样子:“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他一直没什么表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何冬临:“……”
“你一定要回去?”他沉沉地问,语气很严肃。
简尤眉间一跳,一听就知道事情有转机,她绷紧了脸:“对,一定要回。”
他忽地低笑,似乎觉得什么事情很有趣,无奈、自嘲、甘愿,所有情绪夹杂在一起的笑。
复杂得无法分辨。
他深呼吸而后睨她一眼,气质清朗地一伸手,把一个红包塞到她手里。
简尤茫然:“什么?”
“新年红包。”他淡淡道。
简尤拆开来,里面是三千块钱,她怔住抬头看他。
夜色里他表情温淡得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嘴角轻微一抿,情绪淡化得几乎没有。
“你不怕我买机票回g城?”
简尤捏了捏那三千块钱,还真没想过他会给她,很吃惊。
他清淡地一抬眼:“你想买就买,随时可以回,我不拦你。”
简尤诧异又狐疑,捏住红包不动了。
他微微一顿,忽地又一扬嘴角:“我陪你回去。”
简尤:“……”
也行,能回去就好。
这一次何冬临没有忽悠她,她成功买了机票,还跟何冬临一起踏上了回g城的飞机。
上飞机之前简尤发了条微信给简定安,告诉他们她回g城了。
然后便关掉手机,安心坐飞机。
一路上,简尤有点紧张又有点烦躁,吃不下坐不稳睡不熟的,一共三个多小时的路途,被她感觉像十几个小时一样。
下了飞机之后,简尤打开手机,微信一直震表示她有好些未读信息。
简尤愣了愣。
何冬临微不可查地看她一眼,顺手替她接过行李箱,往机场大门外走去,把隐私空间留给她。
简尤皱眉点开微信,是简定安发来的语音:
“小尤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你先别回家,你妈刚刚出院没多久。”
“你去何家住几晚吧,没关系的。”
简尤怔住,什么叫让她先别回家?
她回家跟母亲出院有什么关系吗?
春节的白天她在机场和飞机中度过,本来打算年夜饭能在家吃,谁知道简定安会这样说。
心里顿时觉得沉了下去,心情微妙地变得不好。
另外,简则也给她发了微信。
不用想都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她干脆不看,消除提示的红点之后便往门外走。
家是必须要回的,不管面对什么她都要回去搞清楚。
何冬临在门外站得松散,回头看她,瞥见她的表情之后并不吃惊,仿佛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招来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简家的地址。
简尤看他:“你不回家?”
“不急,我等你。”
他说起话来表情不清不楚,像随口一说,又似乎另有含义。
仿佛心不在焉地在看书,别人总觉得看得入迷,其实心思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简尤又皱眉,等她?
两个小时之后简尤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深意。
晚上八点多,g城春节的夜晚一惯很冷清,作为一线城市,g城本地人口绝没有外来人口数量多。
以至于春节一到,春运开始之后,g城便一天比一天冷清。
街上的商铺十家有九家都关门,还有剩下的那一家准备关门。
简尤下车之后心情并不愉悦,也丝毫没有回家的兴奋感和期待感。
何冬临紧跟着她,来到门前的时候他脚步停住,靠在门边低声说:“你进去吧,我就在这。”
简尤望他一眼,他表情隐没在黑暗之中,瞧不清楚不真切。
她没心思去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转过脸去开门。
门咔地一声打开,简尤看见了客厅里的饭桌。
饭桌上满满当当的菜,那是年夜饭。
而饭桌前坐着的三个人下意识地看过来,各自神情变换不同。
上一秒的欢声笑语,下一秒便成了无言的凝视。
气氛骤然转变,像晴天突然转为雷雨,毫无预兆。
父亲简定安很吃惊。
简则愤怒又厌恶。
表情最丰富的是母亲周文若,她吃惊、恼恨、难过、内疚到最后是沉默。
没有一个人是欢迎。
简尤的心凉了半截。
简则很激动地站起来,戟指怒目地瞪她,冲她吼:“你还回来干什么!”
“小则!”简定安站起来皱眉呵斥。
“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谁他妈是我姐,我没这个姐姐!白眼狼,扫把星!”
简则很愤怒,瞪着简尤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前所未有的愤怒。
简尤脸绷紧,气沉着往前一步,声音仿佛野兽在低吼,一字一句都从牙齿缝隙里挤出:“你说什么?”
她永远凶起来都露出拼命的神情,仿佛不死不休。
简则从小怕她这副表情,顿时闭了声音,只是不言不语地拿眼睛瞪她。
简尤挪眼看向周文若。
的确像大病了一场,脸色嘴唇发白,眼底发红,微微闪有泪光。
似乎在隐忍,脸上的肉都在微微颤抖。
简尤正了正脸色,往前一步:“妈,你没事吧?”
周文若看过去,眼睛在触及简尤的一瞬间泪崩,她撇开脸,一字一句地问:
“你为什么,现在回来!?”
简尤愣住,看向简定安,简定安表情凝重,只对她缓缓地摇摇头。
简则仿佛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似的,立马站出来要推简尤,边推边说:“叫你滚啊!”
简尤狼似地眼底一暗,凶光乍现。
要打,她随时奉陪。
然而她没有机会出手,简则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衣服,便被人猛地拽住,声音从简尤头顶传来,低沉且暗含警告:
“别动手动脚。”
简则看见何冬临出现,惊讶了一下,微微收敛了些,抽回手说:“临哥怎么也来了?”
十八岁的大男生,在何冬临面前完全不是能对比的存在。
单单是气势便输了一大截。
何冬临眉目一沉一压,最后目光落到简尤脸上,他原本以为会看见简尤受伤而且失落的表情。
谁知道她凝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文若,眼底情绪翻涌。
却独独没有失落和受伤。
她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即便心情沉重,却并不失望伤感。
何冬临忽然觉得心里紧缩,连带着呼吸都短促起来。
这是有多少的心理准备,才能这样面不改色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简尤只是沉默了一瞬间,她最后多看周文若一眼,转身奔进周文若的房间,在床上捡了一根带毛囊的头发。
然后二话不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