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家。
这个点，多数人已经入睡了，宽大的卧室里，李霜确认安保机器人路过了门口，偷偷开启内网权限。
资料室能调查的他已经尽数记下了，更高级别的资料需要权限。
李家数据库看似开放，实际层层上锁，精准控制信息流向，不同人拥有的权限是不一样的。即使是李霜也暂时没办法，他倒是有高级别的权限账号，但那是家里给他准备好的，等他成年才能启用。
在整个李家中，只有他的叔父、联邦现任指挥官之一的李炽才有最高权限。
新的页面载入完毕，李霜谨慎地输入指纹，投屏的光把他脸映得惨白僵硬，小心翼翼的神情分外明显。
“激活成功。”
简单的四个字让他精神稍稍振奋了些，他本来没想过用这个账号，但正调查到关键点，信息就断了，这件事让他苦恼了好半天。
高权限的账号果然不一样，之前上锁的上百个网站纷纷解封，加密信息库们向他敞开了怀抱。
他一边查找，一边特别注意抹去痕迹。
尽管这个账号除了他没人会用，也不引起关注，但难保他叔父不会偶尔想起来，让人查看状态，那他可又得好好想个借口了。
众多杂乱的信息里，一张新解封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坐在类似办公室的地方，神情有稍许严肃，以手支颐，认真地看投屏上的文件。
这张照片的构图像是各大集团每个月都会出的宣传照，宣传那些高层们工作多么努力，以此激励员工。
图上的是宗恩，李霜前面也看过他的照片，稍稍看了一眼，没太在意便划过了。
但过了两秒，他后知后觉地再次划回去，把照片放大，仔仔细细地观察图上的人，很快愣住了。
他越看越屏住呼吸，直接存下图片，顾不得礼貌，直接向列表某个人发起了通话申请。
……
半夜两点，周繁被通话申请吵醒了。
几乎没有人这么晚找过他，他微皱眉头，点开投屏，见对面是李霜。
“周繁。”
少年的声音显得有点凝重：“你能再说一遍默切那的特点么？”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像是找到了什么亟需证实。
周繁沉吟了几秒，把上一场梦里默切那的形象复述了一遍。
“等等，你的确看到他右手手腕上有一颗痣，对吗？”
周繁冷静道：“是。”
李霜在那边吸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找到了默切那和宗恩的照片，默切那为了掩护宗恩，把自己整容成跟他一模一样，可手腕上没有任何痣和标记。”
这句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也可能是默切那在医院去掉了，所以他继续说：“但是宗恩手腕上有。”
周繁慢慢直起身子，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他问：“也就是说，梦境里的默切那不是默切那本人，而是宗恩？”
“我认为是这样。”李霜看着窗外的人造月亮，手指不自觉在投屏上划了划。
宗恩没有死，他顶替默切那的身份活了下去，他在哪里，现在还在贫民窟么？
这场梦境潜藏的信息比他们想象得更多，李霜动用自己的权限也仅能找到几张照片而已，梦境竟完全复原了宗恩本人，连手腕上有痣这样的小细节也没有忽视。
梦境背后的数据库究竟有多庞大？
或者说，操纵这个系统的人权限有多高？
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李霜问：“周繁，你参加的这些梦境里，涉及目前时间点的比例有多少？”
“只有两场。”周繁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道：“这两场里没有涉及任何现实事件，梦境仅借用了现实场景。”
无论是加害者博弈，还是恋爱狂想曲，其中的事都从未在现实发生过。即便是温妮，也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李霜道：“我刚刚在论坛发了个统计贴，如果不出意料，其他人的结果和你类似。我大胆推断一下，最开始填充这个系统的人并没有及时更新数据。他引入的所有背景、人物虽然数据庞大，但都是真实的。因为某些原因，他离开了这个岗位，于是最新内容截止到十年前左右的时间点。”
“他离开后，有人接替了这个位置，后来的人没有他那样的信息来源，于是在这个时间点后的梦境内容更为随机。”
“逆时之钟是我参与过数据最详细的梦境。”周繁道：“它涉及的辛秘都被封存了，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只有集团或是勋贵……”
李霜直接道：“在李家，只有我叔父有这样的权限。”
梦境系统当然不是李炽的手笔，但足以说明幕后之人与李炽有着同样的权限。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周繁揉了揉眉心，脑海里把中心城显赫的姓氏过了个遍。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事情，有这种地位的人没有动机去设计一个不产生任何利益的系统，也不符合中心城追求效率的理念。
况且贫民窟动乱的档案被封存，本身就说明它是管理层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梦境系统却不在乎这些，给造梦者们安排了不同的时间线、任务和剧情，好像千方百计要让人了解真相。
时间接近半夜三点，依然有很多人没有入睡，银星双子塔在远处闪烁着米白色的光，像是海中的灯塔。
李霜浏览着回帖，一边看一边筛选信息，把重要的结论记录下来。
“我想到人选了。”
蓦然，他抬眼，眼神雪亮。
周繁静候下文。
李霜没有卖关子的意思，马上给周繁发送了一个文件：“很多年前，中心城数据库是由某个团队共同建造的。”
尽管后来团队成员因各种原因离职或是跳槽，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团队奠定了中心城数据库的基础。
“算算时间，最后一名成员的正式离职时间是十二年前。”
对上了。
周繁打开他发过来的文件，仔细浏览，这是一份承诺书，承诺会努力工作，在规定时间内建设出中心城数据库，末尾落款是团队成员们的签名。
这些名字有些陌生，他一个都不认识，看到最后一个时，目光稍稍露出一些困惑。
最后的名字有点艺术设计的味道，一笔画了几个圈，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周繁问出口，李霜对照了自己这边的资料，道：“写的是buck，似乎担任了部分编程工作。”
buck……巴克？
一朵白月季徐徐盛开在那条纯白的走廊里。
这个名字周繁怔住了，一切巧合到不可思议，仿佛命运的安排。
“对了，他是最后离职的那名成员。”李霜还在说。
……
深夜，三区。
某间亮着灯的普通卧室内，一只粗短的手放下空的易拉罐，手的主人响亮地打了个嗝。
这是他今晚喝的第十一瓶啤酒。
还是没有睡意，他百无聊赖地点进新网页，看了看又关掉。
没意思，他想，就不能来点有趣的新闻吗？比如中心城的那些小绵羊终于受不了工作制度的高负荷，集体要冲出围栏什么的。
“锵锵！清洁时间！”
一个小机器人无声无息地滑到他脚边，突然举起手清脆地喊出声音，试图吓他一跳。
可这个神色倦怠的中年男人只是看了它一眼，按掉了它的开关：“安静。”
投屏右下角跳出新的弹窗，他本来随意扫了一眼，却被消息内容勾回注意，饶有兴致地挑眉：“a-10的封存档案？谁半夜不睡觉看这个？”
……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下着雪，纷纷扬扬。
周繁投屏上是巴克的资料。
他在网络上搜到的巴克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机械师，关联最多的词条就是十二年前的合成人伤人案，除此以外没有更多信息，连一张本人照片都找不到。
可李霜发来的资料里，巴克是位负责缜密的开发者，对团队贡献极大，是数据库建设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他对比了巴克文件落款和作品的落款，确认是同一个人。
门外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周繁关掉投屏，转头正好和进来的1023对视了一下。
1023笑容甜美：“早安，1057。”
她今天没戴黑框眼镜，棕色头发扎起低马尾，显得比平时温婉。
“早。”
周繁淡淡道。
“你元旦前一天怎么请假了？是身体不舒服么？”1023走向自己的位置，貌似不经意地问。
周繁顺着她的话道：“感冒了。”
他明显不想说更多，1023细心地把握住分寸道：“那你多休息一下，不着急的工作可以往后推一推。”
她转过身时，脖子后有一道长长的破皮红痕，像是被什么划伤了。
照常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时，周繁意外收到了中心城外的速递。
一个不过手掌大小的包裹被智能管家自动签收，周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金黄的银杏叶。
这片银杏叶和其他千千万万片银杏叶没有任何不同，它是如此普通，如此单薄。
可周繁拿在手里，便仿佛闻见了那间卧室里香薰蜡烛的香味，还有人背后环拥过来的手臂。
他眼神柔和，把这枚叶子夹进书中，向那个在等他的浅蓝色头像发送了一句：
“周末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