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静得不可思议，隔着一面玻璃墙，周繁什么都听不清。
他能感觉到外面那些灯火依然存在着，连绵着，窗外和屋内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同时他又觉得什么都听得清，面前人喉结滚动的声音，嘴唇接触的声音和喘息里的颤音，清晰分明地在他耳畔响彻。
这里全是声音，他想听的，不想听的，全数凌乱细碎地涌入脑海，把他搅得迷迷糊糊，连一秒钟的分析时间也不给他。
客厅温度偏低，外套搭在沙发上，睡衣没能履行原本的使命，同样被丢在外套上面，冰凉的落地窗让后背本能地战栗了一下。
不想感受冰冷，哪怕嘴唇被咬得殷红，也只能更紧地抱住面前这个人。
他们仿佛在野外遇见的野兽，小心翼翼地试探良久，终于确认了善意，谨慎地收起锋利的爪子和牙齿，笨拙地给对方以回应。二人抵在落地窗边吻了很久，穆弈把他抱进卧室，灯光调得很柔和。
都说灯下观美人，灯光确实是令人折服的魔法，能让人从最冷硬的冰化为潺潺春水。
周繁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色，鼻尖和嘴唇湿漉漉的，从来冷静的灰蓝色眸子已经迷蒙了。他半阖着眼，抿了抿唇，一幅不知如何应对的样子，手指把穆弈的头发拨乱，被咬在耳垂上只轻哼一声。
……
疾风骤雨永不会停歇似的落下，温热转烫，周繁有种会被雨水融化的错觉。八壹中文網
他喉咙间压抑着，发出呜咽似的声音，推了推穆弈的头。
男人配合地任他推开，等他收回手又低下头，在他打湿的额发间上落下一吻。
……
无边无际的海洋蔓延开来，周繁在其中沉沉浮浮，唯一能抓紧的浮木却也是禁锢他的始作俑者。
他翻了个身，想逃往海洋之外的地方，却被抓住脚踝拽回来，更深地溺入海里。
滔天海浪一次接着一次打在身上，冲刷出精心准备的标记。
……
“够了……穆弈，mu……”
周繁开口，嗓音是自己都惊讶的沙哑，穆弈以吻回答他的呼喊。
神志被冲刷得支离破碎，汗水涔涔，他缓了半晌，疲倦的指尖在亲吻中落下，轻声说：“真不可爱。”
他怎么忘了，这一面的穆弈没有节制可言，如一位强势的君主巡视他的领土，寸土尺地都不放过。
……
醒过来时，周繁浑身疲倦得不像是自己的。
床单换了短绒的，柔软亲肤，床垫被调得软绵绵的。
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了某些地方的不适，他微微蹙着眉，偏头去看罪魁祸首。
穆弈还没醒，混血让他侧脸线条极为优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薄唇微抿，被晨光镀得仿佛神祗雕像。
房间内弥漫着香薰蜡烛燃尽后的香味，像是几种花草香的混合，尾调绵长干净，舒缓了事后缱绻的味道。
身边的动静让他眼皮动了动，很快睁开，见周繁正看着他，一伸手揽住青年的腰，笑笑道：“早安，周先生。”
说着，他给了周繁一个早安吻。
察觉到一些危险的昂扬，周繁本想挪开距离，无奈腰上酸痛，只能躺回去，哑着嗓子警告道：“知道什么是分寸么？”
穆弈咬了他耳垂一下，笑盈盈道：“周先生不想，那就下次。”
青年懒得理他，这句话和昨晚判若两人，如果他昨晚也这么听话，自己现在就不会浑身疲倦。
周繁闭上眼，看样子打算再睡一会儿。穆弈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吵他，半身裹着浴巾，从另一边下了床。
过了一会儿，面包和黄油的香味唤醒了周繁，他睁眼，见穆弈将早餐端进来，把窗帘拉开一道缝。
昨天进来时太暗没注意，这会儿能发现外面有一株银杏树，金色的枝叶在窗前微微摇曳着，把阳光过滤成更温暖的色调。不远处是披着棕红色瓦片的街道，路边挂着红色装饰，人群中洋溢着元旦氛围。
周繁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卧室，他的卧室也有一整面的窗，能看见中心城重重叠叠的高楼，天空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几片，一到夜晚，便是成千上万的霓虹灯光连缀成网，冰凉嘈杂，每个月仅有几天能看见人造月亮。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得到一枚银杏书签。
早饭后，周繁想出门看看，他的衣服皱得不能看，被智能管家拿去清洗了，便挑了几件穆弈的外套。
不知道这人在哪里定做的如此多复古西装，米白色、棕色、宽格、千鸟格……各种颜色和谐地并列在一起，搭配西装的饰品收纳在木格里，他送的驳头链被专门放在前面，可以看出有在细心保养。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周繁把驳头链拾起来，转身看向穆弈。
男人会意，轻笑着走到他身边，任他将驳头链穿过插花眼，给自己佩戴好。
……
中心城。
“1057还没有回来？”
署名“rivis”发来这条消息。
女员工垂着眼睫，没有立即回复，她胸口挂着“1023”的铭牌。
她喝了口水，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眉目里闪过一丝厌烦。
几秒后，穿着拖鞋，不修边幅的少年出现在门口，大喇喇对她说：“姐，我想报一个飞行器训练班，要一万信用点。”
这是一个类似集装箱的地方，没有窗户，生活物品散乱地摆在地上，应该是个临时住所，很难想象光鲜亮丽的中心城会有这样的地方。
1023语气冷淡：“前两天不是给了你三千五百信用点么？”
少年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我不小心花完了，下次不会了，求你了姐，我朋友都报好名了，就等着我呢。”
1023不为所动，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给这笔信用点。
少年怎么哀求都拿不到，脸色一变，语气近乎威胁：“你要是不给我，我就告诉父亲，让他跟里维斯先生举报你元旦根本没出去工作，整天都待在家里。”
跟踪周繁是里维斯元旦之前给的任务，但1023没有执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执行，里维斯从不吝啬，会给她一大笔报酬，这些信用点能短暂地堵上父亲的嘴，她可以获得几天的清净日子。
“里维斯先生送你的房子很漂亮，如果父亲向他举报，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房子的主人换成父亲了……哈，到时候你会被赶出来，还会失去工作，回贫民窟去。”仿佛看到了那个场面，少年的表情顷刻变得扬眉吐气：“如果你不给我信用点，我是不会帮你瞒住父亲的。”
类似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1023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此刻她的心被少年的表情狠狠刺了一下，里面空空的，流出酸涩的苦水来。
她点开手环，往一个长期转账的账号上打了一万信用点，然后低声道：“滚。”
达成目的，少年嬉笑着走了，甚至没有跟她说句谢谢。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集装箱外，周身的一切都和中心城格格不入，1023痛苦地闭了闭眼。
一个好吃懒做的父亲，一个被养废的弟弟，还有安在集装箱里的家……
这就是她未来所有的人生么？
……
元旦五天假期，穆弈陪着周繁逛了六区不少景点。
周繁第一次尝试把所有事情抛到脑后，发现这种感觉是如此轻松，好像他本来就该过这样平静而温馨的生活。
那些阴谋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了，他能看到穆弈，似乎阴冷便无法将他席卷。
第五天晚上，穆弈送他回了中心城。
“下周见。”
穆弈吻了吻他的嘴角，眉眼含笑，神色餍足。
周繁把袖口放下，尽量遮住手腕的吻痕，独自上了飞行器。
回到中心城的第一件事是查看堆积的工作，万幸并不太多。
到家后，他草草处理了一些，和穆弈说过晚安，便打算就寝。
今晚是能看到月亮的日子，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着人造月亮在天心缓缓旋转，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没有另一个人的体温，这张平时还算舒适的床此时不够暖和，周繁辗转了一会儿，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失眠了。
前几天或许不该过得那样美好，否则从中抽身回归现实时，总会令人生出一两分破灭。
周繁没有拉上窗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高楼几乎延伸到天际，一眼看不到顶，彻夜不灭的灯火发出媲美人造月球的光芒。
一切在光的衬托中看似热闹，实际不知是多少人的加班夜。
他们不会浪费时间交流，宛如精密无情的机器。
周繁默默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打开手环，去看那个总在深夜离线的账号。
可出乎意料的事，浅蓝色头像仍然亮着，像是某人无声的陪伴。
二人互道晚安的句子还在最近的聊天记录里，他不知道穆弈这个时间点有没有入睡，但他没有说话。
突然，聊天框内出现了一条新消息，穆弈发了一张动态照片。
照片里是穆弈的卧室外，那枝银杏树枝在黑暗里轻轻摇曳，隐约能透过玻璃反光看到某人穿着睡袍的身影。
周繁弯了弯唇角，抬手照了一张窗外的霓虹灯火与人造月球，随后关掉投屏。
他闭上眼睛，终于放任自己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