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繁倒下后，是穆弈第一时间接住他，将人送到医疗艇里的。
谁也想不到外表矜贵斯文的勋爵后裔会有那么强的爆发力，没等医疗艇飞上来，他便搂着人几个箭步，拽着固定在顶楼的安全绳往下滑去。
如果说周繁起落像是白鸟，他就是猎豹，精准利落，带着捕食者的优雅，其他人还没看清楚的时候，他已经滑过数百米的高度抵达医疗艇了。
节目理所当然地中断录制，医生给周繁检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缺血性昏迷。
周繁的身体状况并不如看上去健康，有不少问题，但他还能长期保持正常，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医生本想进行尽快治疗，但青年的身体竟然在缓慢的自我修复，似乎只要给他足够的休息时间，身体就会回到正常状态。
于是节目组把昏迷中的周繁安排回酒店静养，穆弈在旁边陪着他。
节目组的官网已经被骂翻天了，导播不得不出示医生开具的诊断，证明周繁没有大碍，这才稍稍平息事态。经过这么一出，工作人员半点都不敢提明天的录制问题，只嘱咐穆弈让周繁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第一时间和他们说。
穆弈守了他几个小时，视线落在青年毫无血色的嘴唇上，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摩挲。
青年的嘴唇很软，被指腹揉搓出几分红艳，衬得苍白的肤色有种病态的脆弱感。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那双灰蓝色眸子才不会像结冰般冷而疏离。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的眉头动了一下，似乎即将醒来，可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从额角渗出了冷汗。
穆弈摸了摸他放在被子里的手，手心也出了冷汗，手指冷得吓人。
就在他决定按服务铃找工作人员时，周繁忽然挣扎起来。
青年紧闭着眼，浑身冷汗涔涔，抓住他的手不放，像落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神色愤怒而绝望。
他反手握住周繁冰凉的手时，青年的眼角竟然流下眼泪来。泪水打湿了眼睫，睫毛微微颤动着，本就没血色的嘴唇紧抿，嘴里喃喃着什么。
穆弈从未见过周繁这个样子，没有平时的淡漠，怀着那么多的不甘和委屈，好像走失的孩子。
昨晚才默契保持的距离一下子消融得无影无踪，他把周繁从被窝里抱起来，将人整个笼在怀里，轻轻拍着青年颤抖的肩膀，哄着这个做噩梦的人。
青年在他怀里温顺下来，安静地靠在身上，大约过了一分钟，忽然睁开了眼睛。
或许人都有私心的一面，穆弈用话语引开了他的注意力，没有松开怀里的人，甚至将下巴抵在青年的肩膀上，渴望拥抱得更久一点，久到青年再度睡去。
这是个亲密的姿势，他一偏头，嘴唇就能擦过青年的耳垂。周繁身上有某种清淡的味道，像是雨后花园里草木的气味，带着一点他的体温，好闻到想让人沉溺进去。
周繁似乎梦见了什么不该梦到的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来。
他的睫毛上还残留着眼泪，眼眶通红，外表看起来有那么一两分可怜，神色却是淡淡的。
想看他面无表情却红着眼眶的可怜模样更久一点，又不想他再露出那样委屈绝望的表情，两种心态有些矛盾，却不影响男人的想法。
穆弈如愿地环抱着他，低声哄道：“梦已经醒了，我在这里。”
周繁没有再回答，安静地任他抱了一会儿，慢慢从深而黑的梦境里缓过神，吐出一口气。
房间内安静片刻，直到玄关响起送餐机器人的声音。
“抱够了么？”周繁淡淡问。
穆弈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回答，重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两缕细软的头发拂在颈侧，有点痒痒的。
“周先生，我后悔了。”男人的声音模模糊糊，没有带笑意。
周繁侧头去看他，只看到男人宽阔的肩膀。背后的手紧了紧，他听见穆弈叹了口气，轻声说：“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意外。”
“周先生，你倒下去的时候，我在想……”穆弈直起身子来，凝视着那双灰蓝色眸子，道：“要是连续不断的相遇终止在这场梦里，我会很遗憾。”
周繁默了一下，问：“只是遗憾？”
“一定要说的话，还有失恋。”穆弈忽而笑笑，道：“周先生，虽然这么说有点晚，但你确实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第一个喜欢的人就像第一份圣诞礼物，来得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要正好在圣诞雪落的时候，这份礼物才不会显得不合时宜。”
周繁顺着他的话，平静道：“在你看来，梦境是错误的相遇时间？”
穆弈没有正面回答，话头一转，道：“周先生对我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么？”
不等周繁回答，他便微不可闻地笑笑，道：“我知道，一定怀疑过不止一次。没错，我和梦境系统的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身上有它要的东西，它为我提供我需要的途径。”
本是互相算计的关系，直到他找到想要的人为止，熟料中途出现一个周繁。
青年疏离的外表下是由层层秘密保护起来的柔软，它藏匿在冰山之后，如珍宝般强烈地吸引着他人。有幸见过这份冰下的温柔，就无法再忘记。
“周先生，你是意外，但是我喜欢的意外。”穆弈摩挲着他的手指，轻声道：“我很抱歉，昨晚说了言不由衷的话。”
言不由衷？这个人的话总是这样时真时假，似是而非。
周繁抽出手，推了推圈着他的人，冷淡道：“穆先生，请你自重。”
穆弈微微苦笑了一下，依言松开青年，起身去玄关把送餐机器人放进来。
听见他开门的响动，对面的门也开了，白野川探出头来，小声问：“周繁没事了吧？”
她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手环还开着投屏，像是在直播，身后宋念端着杯子走过。
穆弈点头：“已经醒了。”
“那就好。”白野川对投屏道：“周繁已经醒啦，大家不用再担心啦。”
节目中断后其他嘉宾也跟着回了酒店，此时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预估今天的分数。
第一应该是没戏了，周繁和穆弈肯定登顶，但是搏一搏说不定第二还有机会。同样想到这茬，两组嘉宾都向节目组申请了网络，开启各自的直播。
听说周繁醒了，节目组很快派了工作人员来探望。工作人员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端茶倒水，殷勤到了极致，生怕周繁再出问题，连声音都放得十分轻柔，好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丹和洛霄也从隔壁客房过来关心了周繁几句，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二人才开始用晚餐。
晚餐口味很清淡，顾忌着周繁的身体，节目组专门交代厨房做了些养生菜式。周繁不太喜欢带着药味的膳食，吃了七分饱就不再继续。
穆弈把餐具放回送餐机器人的肚子空间里，周繁起身，打算去浴室洗个澡。
昏迷后，他做噩梦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冷静下来，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不舒服极了。
浴室的灯是柔和的白色，带点淡淡的奶油调。
但他闭上眼，听着耳畔哗哗的水流声，感觉自己仿佛又被拖回那片黑暗海域，只有睁开眼睛，在弥漫的雾气里听着外面穆弈的动静，才能确定自己独自不是在噩梦里。
噩梦带来的冷意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似乎通过镜面在身后看着他。它虚无缥缈，像是幻觉，只在不经意间溜过身边，提醒着人不要试图忘却那段黑色回忆。
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片刻，周繁默默移开视线，觉得自己通关这场梦境后，有必要去查证一些关于他过去的东西。
水声停了，青年穿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
落地窗外，高楼大厦已经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夜幕远远地缀了几颗星星。
穆弈脱了外套，穿着面料细软的白色衬衫，正在给屋里唯一的那枝粉百合换水。百合开得很好，仔细看看，花瓣似乎还带着金色细闪，宛如天边落霞。
周繁看了几眼，走到床边，没费多大劲就在床上找到了自己的手环。
他点开官网看今日排名，他和穆弈果然是第一，如果没有意外，明天应该还是第一，能顺利通关这场梦境。
本以为这个主题会很难获胜，不想二人误打误撞获得了观众眼缘，也算是好消息了。
周繁关掉投屏，洗完澡后，他脸上恢复几分血色，嘴唇红润，站在窗边眺望远处投屏广告。
今晚还是花店广告的主场，他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余光见穆弈递了枝花。
周繁回头，递到眼前的正是那枝黄玫瑰，他记得白天时穆弈常常看它，表情总是若有所思。
男人浅褐色眸子里含着笑意，在柔和灯光下，眉目俊美得令人沉醉。
“能收下它么？周先生。”
周繁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它本是挑选给你的，可惜我没有第一时间送出。”穆弈向前迈了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声音温醇：“抱歉，这是我的赔礼。”
看着娇嫩的花瓣，不知想到了什么，周繁神情微微一冷，道：“你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