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鞋的脚踏在舷梯上，下一秒发力飞跃过去，落在侧面墙面的沿边上。
青年速度又快又稳，不过眨眼便穿梭过看台和窗台，直达活动小楼楼顶，面色依旧如冰雪般淡漠，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紧随其后的是穆弈，他似乎并没有用尽全力，含笑紧跟在周繁后面，保持着刚好的距离，确保不会被他甩下，也不会领先。
二人一前一后风一般掠过楼顶，蹬着天台护栏毫不犹豫起跳，在令人胆战心惊的高度攀住对面高楼的窗台。顶楼的风很大，吹得摇摇晃晃，像风里摇曳的落叶。
手臂收紧，往上一攀，爬上这边大楼后，周繁回头看了看穆弈。
男人果然毫不费力地缀在后面，一看便是有意控制了自己的速度。
穆弈后面是被大多数观众看好的宋念，她十分认真，表情严肃，虽然惊讶于周繁二人实力如此强劲，但也没有落后多少。毕竟是退役女兵出身，动作利落专业，观赏性不亚于前面两人。
再后面便是白野川，洛霄和丹，洛霄没想到白野川都能跑到自己前面，他吃力地爬上窗台，有点灰头土脸。
白野川在此刻全然抛弃了斯文柔弱的行为规范，咬着牙遥遥跟着前面的宋念，尽管前面的人已经甩开了一大截。
高楼楼顶，周繁从侧面翻上来，踩着一旁立着的架子跳上通风口，起落如白鸟般轻盈。
前面是军事基地最高的楼，过了那栋楼就是终点。
他眯着眼睛目测了一下两栋楼之间的距离，身后传来脚步声，穆弈也上来了。
“看来离终点不远了。”穆弈温声道：“周先生，提前恭贺你获得第一？”
周繁没有回头，冷淡道：“你没有尽全力。”
毫无悬念的结果让比赛显得无趣，穆弈既然有心让着，又为什么要在比赛开始前问谁会是第一？
“看来周先生对我有些不满。”穆弈笑笑，走上前来和他并肩：“既然这样，就以这里为开始，看看谁先到终点，怎么样？我不收力，周先生也不放水。”
灰蓝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周繁脸色稍霁，道：“可以。”
“欧文看着是挺轻松的，不像后面洛霄都累成狗了，好想看他尽全力能跑多快啊。”
“他居然这么厉害，难道因为是勋爵后裔吗？”
“肯定是，这种大人物的后代肯定有专门的防身训练，我比较好奇周繁身手怎么也这么好，他不是演员吗？”
“可能为了拍打戏有练过吧，你们俩别站着聊天了，宋念快追上来了喂！”
“白野川好努力，她的眼里只有宋念啊，她俩太好嗑了呜呜。”
“比赛局面真是两极分化，前面的很轻松，后面的很吃力，我劝洛霄和丹趁早弃权吧，笨蛋情侣不适合这种玩命的游戏。”
“快看，周繁和穆弈要跳了。”
风呼呼地吹过头顶，周繁捋了捋头发，戴上帽子，深吸一口气，在计时开始的同时动了。
助跑，借力蹬墙，起跳。
三个动作衔接得行云流水，二人几乎是同步跃出，跳向对面楼顶。
就在周繁即将落在实地上时，腰上的安全绳忽然动了动，绷紧成一条直线。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它倏忽收紧，但收紧的安全绳依然发挥了原本的使命——将嘉宾回拉。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回拉的力量刹住了惯性，把跃出的身影带得向下坠去。
不好。
脚步落空，两栋高楼中间是近百米的高度，身后飘忽无依，周繁瞳孔微微放大，眸中渗出寒意。
青年往下坠落。
这一幕像极了曾经的噩梦，周围漆黑，而他不断地下落，下落，好像下一刻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一秒钟的时间被拉到无限长，和噩梦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太安静了，耳畔唯余风声。
落下去的一瞬间，周繁本能地伸手去抓高楼边缘的护栏，可还是差了一点距离，指尖和生了铁锈的护栏堪堪擦过。
在手腕和脚踝的安全暗扣收紧前，另一双手抓住了他。
穆弈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第一次皱起了眉毛：“周先生，坚持住。”
跃上这边楼顶后，他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同步落地声，回头见青年从他面前坠了下去，发丝在风里飞扬起来。
他差点忘了周繁身上还有其他安全绳，抓住青年的手有点发冷，沉声道：“抓紧我。”
男人的手臂比想象中还要有力，没等暗扣发挥作用，整个身子悬在外面的周繁就被他一点一点拉了上来。
周繁手肘在平台边缘借了个力，顺着穆弈的力道爬上来，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谢谢。”
他低声道。
没有人知道他落下去的瞬间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他的脸白得不正常。
穆弈没有松手，扣着他的手腕，去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没事吧？”
除了刹那的心悸以外，倒是没有大碍，周繁摇头，回身去看那道出事的安全绳。
绳子的锁扣在他爬上来时就被穆弈解开了，此刻垂在对面大楼的边缘，风里摇摇晃晃。
节目组的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一个劲给周繁道歉：“不好意思周先生，没想到安全绳会出这种问题，我们现在就停止比赛，检查剩下安全绳，非常抱歉……”
跟在后面的工作人员迅速检查了那根安全绳，发现它某段有些磨损，勾在外墙铁丝上了。负责安全的摄影第一时间没有发现这个小问题，导致周繁在跃出楼顶时被拽回。
“真的很抱歉周先生，工作人员存在失误，节目组会予以补偿……”零零六也赶了上来，关切道：“医疗艇马上抵达，周先生没事吧？”
周繁站起来，正准备否认，突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
周围是黑的，没有光，还有些絮絮低语。
“21，27，43……”
听不懂含义的数字很快远去，混杂着轻微的脚步声。
他沉沉地闭着眼睛，身上有种被绑缚的禁锢感，冰冷的风从头顶吹来。
真讨厌啊，又回到了这里。
他的脑海里莫名闪过这个想法，随后陷入困惑。他似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且很熟悉？
那道离开的脚步又走了回来，在旁边停住，随后解开他胸前的束缚带，剪开一截衣服，露出上臂。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猜到那人手里必然有一截针管，滴落药水的针头在冷光灯下闪烁寒光。
他闭着眼不安地挣扎起来，束缚带绑得极紧，整个人像是被困在壳子里的蚕蛹，就连扭动都极为费劲。
嘴里有血腥味，还有发苦的药味，他睁不开眼睛，手指冷得像冰。
“安静。”
这时，他听到床边的那个人模糊说了一声，随后是手臂被针头刺入的轻微疼痛。
不知道什么药剂注入血管中，他困难地呼吸着，渐渐卸了力，昏昏沉沉似要睡去。
可他没有失去意识，而是始终有一丝清醒保留，听着那个人脚步再次离开又回来，换了种药剂继续注射。
这一次他变得很难受，血管里像是涌动着火焰，不停地炸开，浑身刺痛。他挣扎的动作小了，拼命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
一只手落在头上，轻轻摸了摸。
奇怪的是，这个人注射药剂时明明没有丝毫犹豫，摸头的那只手却轻缓温柔，隐约带了点怜爱的意味。
“他们都不在了。”
模模糊糊的声音说：“都不在了啊。”
谁不在了？
周繁仅存的理智思考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来。
为什么会哭呢？心脏沉甸甸的，跳不动了似的坠得难受，可他竟不知道在为谁而哭。
冰凉的眼泪越流越多，恐惧、不安和孤独包裹着他沉沉下坠，溺入冰海之中。他好像回到了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谁也找不到他，谁也看不见他。
他们都不在了，他无助地抱紧了双臂，漠无表情地流着泪，放任自己溺死海底。
可他没有沉下去，他被抱住了，那人像抱着孩童般将他托起，怀抱温暖宽阔。
一直在挣扎的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呼吸急促，仿佛刚逃离了一场噩梦。
神志渐渐回到脑海，周繁抬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真的流了眼泪。
“我怎么了？”他的音色略带喑哑，神情疲惫。
“医生说是缺血性昏迷。”穆弈保持着环抱住他的动作，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他：“做了噩梦么？周先生。”
温暖的怀抱和冰凉的海水有着天渊之别，周繁靠了一会儿，待梦里挣扎到脱力的身体慢慢恢复后，才简短答了：“嗯，节目那边……”
穆弈无奈地笑了笑，问：“你都这样了，还关心节目？周先生，人绷得太紧不是件好事。”
“嗯。”
周繁依旧没什么表情，脸色苍白，眸子有些出神。
他还没有缓过来，梦里的人是谁？那个人口中的“他们”又是谁？恍然间他竟然觉得那不像梦境，反而像一段真实存在过的回忆。
周繁发现自己的记忆满是陷阱，他的身份、他的过去还有他的秘密……构成他这个人的、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交叠，层层上锁，最后尘封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我到底是谁？
周繁心中第一次升起了这样的疑问。
不知不觉间，他喃喃问出了口，换来穆弈在背后的轻拍，像是轻柔地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
“周先生，你是你自己。”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虽然不知道周先生做了什么噩梦，但无需害怕。”
穆弈把头转向他，握着周繁冰凉的手，缓声道：“梦已经醒了，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