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马克一如既往的贴心，约秦椒见面的地方，是离查令十字街很近的一家小餐馆。
不如某些人去的日料店那么精致神秘，但在网络上口碑很好。
进门时，秦椒瞥见门口小黑板上的菜单价格，默默叹了口气。无论她对着克莉丝把话说得多漂亮，街头小吃是真的cheap……
傅马克已经到了，显然是特地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散尾葵枝繁叶茂，把他们和笑语欢声不断的其他客人分为两个世界。
这是一家马来西亚风味的餐馆，店内飘逸着南洋特有的奶香料咖喱气息。
秦椒一落座，傅马克就召来服务生：“试试这家的tehtarik，名气很大。”
她点点头，直到饮品上桌后，才发现这个价值十英镑的古怪发音就是奶茶。杯面上覆着一层细细的泡沫，奶香和茶香都非常醇厚而柔和。
“据说这家店茶叶是从马来西亚空运来的，牛奶则来自荷兰。”傅马克啜了一口，朝她举起杯子，“怎么样？希望这味道不会让你失望。”
秦椒没心情细品，只急切地看向对座：“最近还好吗？听说那个视频给你带来了一些麻烦。”
傅马克靠在椅背上，脸被绿植的阴影笼罩，看不出任何表情。
“别担心我，善良的女孩。”他将菜单推给秦椒，要她先点菜，“椰浆饭和烤鱼在点评网站的排名都很高。你也许会喜欢招牌龙虾沙嗲面，巨大的一盆，配料特别丰富。”
秦椒看菜单上的所有名词都很陌生，一路看下去，见到有一个“laksa”便点了。
叻沙，这是她唯一知道的马来食物。
在满汉楼工作时，主厨曾经教手下用厨余材料做员工餐，大概就是咖喱味的米线，里面会有鸡肉、油豆腐、豆芽菜，以及必不可少的半个白煮蛋。
傅马克笑笑，说没必要替他省钱，径直拿起菜单点了五六样，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两个人却都有点食欲不振，聊天也总是三两句后就自然中断。
最后是傅马克先开口：“我很抱歉，chilli。但我想，由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总比由冷冰冰的信件，或是其他人的电话更好。”
秦椒停下筷子，听他郑重解释这次约会的用意。
听完心头仍是茫然：“违约赔偿金？我不明白。那一千英镑，两天前我就已经转账成功了。”
“chilli亲爱的，那是违约金。现在bag法务部要索赔的是违约赔偿金。”
据傅马克的解释，违约金是合同里规定的，无论一方违反合约是否给对方造成损失，都需要支付违约金。
至于违约赔偿金，是指一方违反合同约定的行为，给对方造成了实际损失，并且这一损失超过了违约金的数额，就需要追加补偿。
“损失？”秦椒仍不理解。
赴约之前，因为担心傅马克的情况，她还特地让艾瑞克登录“新鲜美好bag”。
视频评论区吵得热火朝天，但大米和鸡蛋的销量很好，特别是那种主厨力荐的蓝皮蛋，据说口感非常接近中国人热爱的“土鸡蛋”。
“损失不会体现在目前的销量上。你知道，bag公司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口碑。现在舆论对bag品牌形象非常不利，甚至会影响到明年的上市计划。”
“中华蛋炒饭也有悠久的历史和口碑。”秦椒不由反驳，“舆论的根源难道不是你们的视频内容？拜托，我只是解约不干，也按合同规定赔偿了违约金，难道还要为你们以后几十年的生意负责？”
傅马克一摊手，只道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接着话锋一转。
“如果只是解约，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现在，你在街头出售正宗中华蛋炒饭，你的炒饭视频全网都是，你的拥护者也有很多过激言论。法务部认为这种行为在不断激化舆论影响，同时也构成不正当竞争。”
他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继续为秦椒扫盲英国法律。
秦椒默默听完，只提了一个问题：“我要赔偿多少？”
傅马克沉默了一会儿，抽出宝珠笔在文件空白处写下一个数据。
后面那串零让秦椒反复数了几遍：“四十八万英镑？你们怎么不去抢！”
“我很抱歉，chilli，这就是英国的法律。”傅马克伸手搭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并安抚道，“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法务部选择更人性化的方案，至少先让你免于被起诉……”
秦椒把手缩回来，在桌布下绞作一团。
她的胃也在隐隐绞痛。叻沙里的鱼汤和椰奶咖喱上下翻滚，嗓子眼被一团油腻堵住，声音都变得细弱而沙哑。
“克莉丝说你最近不太好……就是因为这个吗？”
她盯着傅马克，看他耸耸肩，露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只说克莉丝还是个小姑娘，对男人的事业一无所知。
他表现得越不在乎，秦椒就越愧疚不安。
以傅马克为善而不欲人知的先例，她相信，他一定已经替她做了不少善后工作，直到无能为力，才不得不把事情告诉她。
此时此刻，相比巨额索赔，傅马克的微笑更令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傅马克付出了多少努力，总之接下来的半个月，秦椒没有收到律师函或是起诉通知。
bag公司的索赔消息却不胫而走，又一次激发了热烈讨论。
有人抨击资本家冷酷无情，也有人认为bag既然要索赔，就必然掌握了某些对秦椒不利的证据。
“新鲜美好bag”没有做出任何正面回应。
秦椒不关心舆论，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在她只要一合眼，就会看见一串零在眼前跳动。
除了拼命工作，想方设法多卖出几份小吃，她什么都顾不了。
直到有一天，有三个陌生人跑来把小吃摊掀了。
艾瑞克试图阻止，下颚挨了狠狠的一拳。
秦椒把老亨利挡在身后，挥舞着菜刀要他们滚开，质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你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他们吼叫着回答，“和你的垃圾炒饭一起滚回中国去！”
这天晚上，吕珠珠告诉秦椒：那位印度裔女主厨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