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书璟进宫后,夏刑饶有兴趣地看着府院中的二女。
准确讲,他在看着的,是沈念妘。
“见过大人。”花荷虽刚刚经历了大悲,但礼数还在。
她先前不知夏刑的身份,刚刚却是听到了公子唤此人为皇叔,对其身份自是能猜到一二。
“嗯,”夏刑只是淡漠回应了一句,而后注意力全在沈念妘身上,“小丫头天资不错,有没有兴趣跟本座学上一二?”
许是夏刑长相太过冷酷,亦或是身上血腥味太过浓重,沈念妘非但没有答话,反倒是向花荷身后缩了缩。
见沈念妘这般害怕的模样,夏刑也不逼迫,只是走上前,递过去一块身份令牌,说道。
“现在的你或许可以在亲朋好友的庇护下过得无忧无虑,但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没有能力的自己会是多么的软弱无助。如果哪天你想明白了,可以随时来天牢找本座。”
沈念妘似懂非懂的将令牌接在手中,她看着黑红相间令牌上的“刑”字,一言未发,若有所思。
此时的她还并不知,这一接,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
......
天色晚了,完全身处黑暗中的启皇,坐在御书房桌案后。
不似上次赐婚之时,启皇的半边面孔还被夕阳照亮着。
今日,昏暗的烛火,根本不足以照亮御书房中的黑暗。
早已到来的夏书璟,却一言不发。
“璟儿,来了为何不讲话?”启皇语气威严,缓缓睁开龙眸。
那双眼,在黑暗中透露着犹如噬人猛兽般的亮色,盯视着他。
他看向蜷缩在地上,抽搐着的,还未死透的禁卫队长,说道:“此人虽有出言不逊,但罪不至死,父皇何必......”
启皇质问道:“听璟儿话中意思,是在怪罪朕的手段太过残暴了?”
他无言以对,若是以往,启皇不悦时,他定会恭恭敬敬地说上一句“儿臣不敢”。
“朕在问你话。”启皇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愤怒意味。
他沉默了片刻,一口气反问道:“父皇不也一样,儿臣问过父皇多少次,为何会失忆忘记唐唐?
“父皇又为何要派兵攻打西北吴家?
“攻打吴家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派人抓捕手无寸铁的花荷姑娘?
“这一桩桩一件件,父皇可曾告诉过儿臣一次?”
“放肆!”启皇拍案而起,却未走出暗处,“夏书璟,朕看你是翅膀硬了,敢质问起朕的所作所为了。”
“儿臣不敢。”他生冷地回应道。
“给朕滚,滚回你的璟王府,”启皇怒气冲冲地指向御书房大门,“无朕旨意,不准离开梁安城半步。”
夏书璟平静地看着启皇,虽看不到对方盛怒的面容,却能从话语中听出对方有多愤怒。
他没有说话,缓缓转身向御书房外走去。
他清楚,这一转身,便代表着父子之间决裂的开始。
但他同时也清楚,他必须要查明这一切,自己的父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要给自己,给唐唐,给逝者一个答案。
......
夏书璟离开后,启皇也没有在御书房待多久,只是路过地上那具没有气息的尸首时,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影子,将此处清理干净。”
说完,启皇便拉开御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闪过,将地上尸首连带着沾血的地毯卷在一起带走,再铺上全新的地毯。
整个过程安静流畅,不超过十息功夫。
至于启皇,则是去了金銮殿,与皇座下的地牢中的佝偻人影交谈着。
启皇平静地说道:“吴家已灭,但唐娇娇和双刀不见了。”
听到启皇的话,佝偻人影顿时反应剧烈,双手双脚挣扎不断,引得锁链哗哗作响。
启皇缓缓说道:“我劝你安静些,除非你想被外人发现。”
“发现又如何?别忘了,我既能扶你上位,也能将你从这皇座上拉下,”佝偻人影虽不再发出声响,口中的话却充满了威胁,“没了唐娇娇和双刀,我们根本无法开启长生秘境。”
“我知道,我会尽快处理,”启皇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的黑影,说道,“我给你带来了新鲜的吃食,刚咽气不久的。”
说着,启皇起身将皇座下的入口大开,示意黑影将背在肩头、拿地毯裹着的尸首扔进去。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佝偻人影扑上去,咬上尸首的脖颈,猛吸了一口还算温热的血,“还是新鲜的食物吃起来更舒畅些。”
借着地牢中微弱的烛火,启皇看着佝偻身影那被隐在乱发下的陶醉模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是,不过这可不是良心,而是孝心,毕竟你可是我的父皇啊。”
说完,启皇猛然关闭了地牢入口,掩盖了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食肉饮血声。
随着启皇这一句“父皇”,这处曾经被唐娇娇发现的地牢中,关押的佝偻人影的身份呼之欲出。
难怪启皇在此人面前从不自称为朕。
只是这一切,依旧不为人所知。
......
徒步走出了皇宫的夏书璟,习惯性地喊了一句:“夏伯,马...”
他的声音骤然停了,“车”字憋在了胸间。
原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习惯夏伯不在了的日子,他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夜空。
正值月中,明月当圆。
他眼神迷离,视线随月光拉得越来越远,口中呢喃道:“唐唐,此时的你,是否与我在看同一片月。”
自这日之后,夏书璟与启皇在外人面前依旧是父慈子孝的场面。
启皇甚至加派了在璟王府附近巡逻看守的城卫军。
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是大梁局势动荡,启皇担心自己皇子的宠信之举。
只有夏书璟清楚,他已经被半软禁在了这京城之中。
他发现,无论他去哪里,身后都会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或许因为那日夏刑的出现,启皇没有再对璟王府做什么,但是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因吴仇的离去,花荷心中郁结,终日相思,身体每况愈下,对唐门一条街的生意更是无心经营。
最终,花荷把所有的产业皆是盘了出去,只留下了最初的杂货铺,而她人,从一次感染风寒之后,卧床难起。
四季以行容,景色来又去,又是一年凉秋至。
沈念妘面色忧愁地看着病床上咳声不断的花荷,焦急地问向一旁诊脉的大夫:“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只是示意她到外面说。
到了房外,大夫向她说道:“这位夫人得的乃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心有郁结无法解开,药石再多也是无用。”
“大夫,您想想办法,救救花荷姐。”没有任何办法的沈念妘,只得哀求着。
“恕老朽无能为力,天色渐凉,若是这位夫人还无法解开心结,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大夫摇了摇头,提起药箱离开了璟王府。
“熬不过这个冬天...”沈念妘喃喃道,眼眶瞬间便是红了。
“不,不能哭,沈念妘你不能哭,不能被花荷姐看到。”她抬起双手拍了拍脸颊,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深吸口气,缓缓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着卧病在床、脸色苍白的花荷,强颜欢笑道:“花荷姐,大夫开了方子,等下我就去抓药,大夫说了,再吃几服药,你的身子就能见好转了。”
“妘儿,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才说了半句话的花荷便猛咳起来,不得不拿起手帕捂住了嘴。
看着花荷这般模样的沈念妘,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却是看到了那拿开嘴边的手帕上沾满了血。
一瞬间,她那原本憋回去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哽咽道:“花荷姐......”
“妘儿乖,不要哭,”花荷脸色苍白道,“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昨日梦到了掌柜的,他跟我说想我绣的花了。耽误了这么久,我也该去看看掌柜的了。”
跪坐在床边的沈念妘,已是泣不成声。
又过了些时日,某日清晨,沈念妘像往常一样推开花荷的房门,却未见房中人,只有桌案上留得一封书信和一个木匣子。
信上有说:
妘儿,我走了,替我向公子告个别。
按照公子所言,掌柜的该是葬在了吴家刀山之下。
虽说有吴家的家人伴他左右,但少了暖床的人,掌柜的会不习惯的。
我想了想,时日无多的我,若是不能死在掌柜的身边,会是我毕生的遗憾。
我与掌柜的虽不能同日死,但死后若能同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这匣子中是我毕生的积蓄,用不上了,便赠与你,忘珍重。
你日后若是能遇到娇娇,替我说上一句珍重,让她不要担心,她的九叔有花荷伴在左右。
勿念。
花荷。
泪眼模糊的沈念妘,打开了木匣子,里面装满了银票。
她并不为所动,耳边却是响起了冷酷男人的话。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没有能力的自己会是多么的软弱无助。”
她抹干了眼泪,收拾了行囊,离开了璟王府,穿过梁安城大街小巷,最后站在一扇刻着两个血红大字的漆黑石门前。
“娇儿姐,花荷姐,我也要成为你们那样的人,能够保护好身边的人,不要再是拖油瓶。”
她目光坚定,扣响了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