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多田跟张奶奶没多久就回来了,张母听到他们的声音身体微微放松,手里拿着的锄头一扔,搬开了顶门的木桌。
张立初见状也扔了手里的柴刀,上前挪开凳子,打开了院门。
从敞开的门往外看去,门口匆匆而过的村民,俱都面如土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个个因为终日劳作本就挺不直溜的腰背,仿佛更弯了一些。
张多田跟张母进了院子,反手关上门,脸色也不太好。
张多田忍着心疼快速的吩咐妻子:“赵氏,你去把牛牵出来,套上板车,等会我去一趟镇上,看能不能把几头猪都卖了!”
他本来还想留个把月的,等到过年肯定价钱还能贵上一些,可惜现在顾不得了,他不大张旗鼓的卖些东西,不定村里还有人想着找他借钱。
不说他不舍得,就是借谁不借谁都是问题,全部都是亲戚邻里的,遇到这样关乎性命的大事,一不小心就得让人恨到骨子里。
好在接收了王家的二十亩地,他要哭穷,别人应该会相信。
张奶奶补充道:“鸡、鸭也别留了,都卖了吧!”
说完顿了一下,又咬牙道:“还有牛,也去问问价钱,合适也卖上一头,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明年要使的时候再想办法!
对了,今天的猪肉就不卖了,后面连鸡蛋都没了,得腌起来留着给初哥儿补身体!”
王贞还准备接受两个张家当家人的狂风暴雨呢,结果两人直接当她是空气,自顾的开始商量着卖家畜凑银钱。
张多田把脸一抹,利索点头:“行,就按娘说的办!”然后转身急匆匆的往院外去了。
现在到处都在想法子卖东西筹钱,要是去迟了,更加谈不上价。
张立初给脸上一片疲惫之色的张奶奶端了一碗水送去,安慰道:“奶,您放心,要不了两年,孙儿给你多多的赚回来!”
张奶奶听了这话,即便觉得是在哄自己,脸上的愁容也散了大半,喝了没放糖却比蜜还甜的白水,搂着张立初一口一个乖孙孙喊个不停。
张母领着三个女儿,忙着烧火煮猪食,誓要把出栏的猪们喂得饱饱的,好多卖上几文钱。
王贞出去快速的转悠了一圈,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死了的人都已经被人抬走,只黄土地上还留了几滩暗红色的血迹,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问了人得知张大河家没人出事受伤后,就一溜烟的小跑着回了家。
自己还在泥里挣扎,她虽然对那些人抱有同情怜悯的心,可也没力气与心情去多管别人的死活。
不到天黑,张多田便带了十来个健壮的男人上门,交易家里所有的家畜。
一时张家小院里热闹极了,引得边上好些邻居过来看究竟。
然后张多田一边招呼人称重计数,一边给邻居们诉苦:“卖了,都卖了!
能有什么法子,多了二十亩地,王家老爷子当初看病吃药,穷得连多余的衣裳都当了。
总不能让王家丫头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出明年的税收银子,再说就算让她掏,她也掏不出来呀!
加上原先家里的四十来亩地,我把家里这些畜生都卖了,都填不满这个窟窿眼子!”
邻居们听了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反正王贞听了恍然大悟。
这人跟她爷爷一样,这都是卖东西装穷呢!
不过估计提前出了六十亩地的税,这个家就算能剩下些银钱也有限。
当晚送走人,也送走了家里所有的牲畜,张多田看价格还算可以,干脆把两头牛都卖了。
等都忙完了,坐下吃饭的时候,张奶奶就宣布:“从明天开始,三个丫头不用打猪草了,跟着你们爹娘一起上地里挖地去,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你们就干这个了。
家里的饭食我来烧,如今没了牛,就得早早的开始挖地准备着,不然可赶不及明年春天播种!
贞姐儿,你跟着初哥儿去学堂,等散学回来,家里一家人换下的衣服就是你的事了。
别想着偷懒耍滑,我就是不认当初的婚事,撵了你出去,现在也没人会说我们家一个不好的字儿,也没人再眼馋你那二十亩地,谁知道提前交了夏粮的税,会不会再提前交秋粮的税?
一个个的都听清楚了没?”
张母带着几个女儿齐齐应是!
家里除了张立初没一个闲人,自己的活儿听着还算轻松,现在又似乎连累了张家卖牛卖猪的王贞只能也点了头。
这天夜里,村里有两户人家搭起了灵棚,死者亲人们的哭声时断时续,一直回荡在北河村的上空,响在所有人的耳旁。
这天夜里张家小院里的所有人,跟村里很多人一样,因为对前路的迷茫与担心,都没怎么睡着觉。
天黑了,天又亮了,不管村里的人们怎么样,太阳依旧升起。
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不管多难也依旧要活下去!
天微微亮,王贞跟张立初照样去学堂。
私塾里除了少了几个家里贫穷的学子外,与往常并没有区别。
官府的这项举措能让穷人们倾家荡产,甚至因此赔上性命,却不会妨碍富家少爷们照样穿金戴玉,使奴唤婢。
王贞进了书屋,跟着赵先生收拾完书架屋子后,就从自己的书桌下掏出两个放得冷硬的馒头,架在赵先生带来的手炉上烤。
她已经如此干过一回了,赵先生见了并没多说什么,只给她递上一杯热水,让她吃的时候好吞咽一些。
吃完东西,两人继续一个教一个学。
只是都有种朝不保夕的紧迫感,王贞恨不得记住赵先生说过的每一句话,念过的每一个字的一笔一划。八壹中文網
赵先生也怕这个身处逆境奋发向上的学生,突然哪一天就不能来了,只通读地理志,再让她背诵下来,用纸抄写一遍回去慢慢记,练字的时间直接少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