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不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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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
润州刺史府邸大门前,身着华贵礼服的判官苏宏韬充任宴会主家的司仪,在三级石阶下迎接着不断抵达的宾客车马。
率先抵达的是湖州刺史张搏,他也是咸通十三年七月抵达湖州,与苏州刺史李缯几乎同时到任,辖区也隔太湖相望,彼此有守望相助的职责。
湖州乃是浙西最大的茶产区,是浙西赋税的支柱之一。
其中有顾渚山的制茶工坊和茶园贡院,雇工数万,产茶十余万石,每年仅茶税收入就有近百万贯,产出丝毫不逊色于苏州的纺织业和制盐业。
所以张搏对曹确而言也是非常尊贵的客人,苏宏韬一见他便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拱手作揖恭维道:
“数月不见,中大夫张公愈发丰神俊朗,看来江东风土颇为宜人啊!还请张公将车架停于院外,且随谒者指引入座,司空早已恭候多时。”
生就一对狮子眼,似笑非笑地望了苏宏韬一眼才回礼后说:
“令弟之事某略有耳闻,幸有司空明察秋毫,否则冤枉了忠良那便不美。搏初到湖州便能为司空分忧,真是不胜荣幸,,还未曾当面致谢司空,幸有此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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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搏此言显然是暗示苏宏韬,先前他借曹确名义越过身为湖州刺史的自己调动湖州巡盐监战船之事,下不为例。
苏宏韬闻言面不改色,仍旧恭敬地回复道:
“中大夫所言甚是,此事宏韬会当面转告于司空。经前日官河剿匪一役,想必太湖上此后不会再有湖寇肆虐,张公自可安坐。”
张搏不置可否,携其妻柳氏在十数名随员的簇拥下进入了官邸,而其中一名持杖老者吸引了苏宏韬的目光。
“陆鲁望也来了......难不成今夜还能见到三吴诗才齐聚一堂不成?”
苏宏韬哑然一笑,转头继续迎接宾客。
果然,罗隐跟着苏州刺史李缯,华亭县令苏龠的车马一同到来。
苏龠和自家堂兄复杂的眼神交错了片刻,但两人并没有过多交流,而是简单寒暄过后便擦肩而过。
紧跟着的便是苏州监军使刘忠爱和狼山镇遏使王郢。
刘忠爱用阴鸷的眼神扫了苏宏韬一眼,只见苏判官不卑不亢地拱手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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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中官还请及时入座。”
刘忠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用夜枭般怪异的声音说道:
“不胜荣幸。”
随后便是杭州刺史令狐纁与杭州录事参军钟起,众人纷纷与苏宏韬见礼过后也走入了官邸中。
......
最后才是姗姗来迟的顾柯一行人。
顾柯一到门前便朝苏宏韬拱手告罪:
“惭愧惭愧,因路上行人拥塞车道,顾四险些来迟,让苏判官久等了。”
苏宏韬笑着点点头示意顾柯不必多礼,随即他发现顾柯搀着一名青衣的绝美女子下了车,那女子发髻上的步摇还系着一束五彩丝绳。
他心知这便是顾柯的妾室薛二娘子了,于是也温和地朝她点头微笑,有些戏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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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郎君倒是个怜香惜玉的,薛二娘子此番也算因祸得福,不知何时能让某讨一杯喜酒饮?”
薛虞芮听到苏宏韬这般说法,脸颊微红,行了一记万福后便把半个身子藏到顾柯身后,像只鹌鹑似的藏了起来。
顾柯闻言也只能笑着拱拱手说:
“那是自然!”
随即二人告别,顾柯带着薛虞芮先行入内赴宴。
刚一进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座高大的歇山式抱厦,角上都挂着八角灯笼,灯火映出红纸,显得格外喜庆。
两队侍女和僮仆恭敬地分列在客人行走的青石板路两旁,指引顾柯两人穿过抱厦下方的前厅,前往宴会主厅。
不过由于男女分席的传统,已然恢复良人身份的薛虞芮必须到女宾席落座,只有女伎可以到男宾席间陪侍。
只见主屋内四十余丈见方的宽阔大厅已然被屏风,案桌,铁树灯台分割成了一个个井然有序的小型空间,来客围绕着高居主位之上的曹司空按官位高低落座,而顾柯的位置则刚好位于苏州刺史李缯与华亭县令苏龠之后的末座。
左边是杭州刺史令狐纁与顾柯归乡时曾谋面过的杭州录事参军钟起,右边则是神情古怪,一脸看好戏模样的湖州刺史张搏,他身旁陪侍的老者似乎有些眼熟,但顾柯一时想不起来,只得先到苏龠身旁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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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许久未见,再度相逢是在席间,但却只能相顾无言。
当然此时曹确还未入座,宾客们大多都坐在暂时歇息的榻上,或与教坊司的酒伎调笑起来。
苏龠和顾柯间一时冷场,反倒是杭州录事参军钟起颇为热情地主动向顾柯打了声招呼:
“许久未见顾四郎,不知四郎成亲否?倘若未曾成亲,某可是晓得杭州许多贵女子日思夜想要找某向你提亲呢!”
顾柯对这个始终热衷于给他说媒的钟录事简直是视若蛇蝎,听到他说这话便如坐针毡,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有劳钟录事费心了,只可惜顾四早已心有所属,家中长辈也已准许,多谢钟录事为顾四的亲事如此操劳,顾四感激不尽!”
委婉地回绝了钟录事提议,没有满足他乱点鸳鸯谱的冲动。
钟录事见顾柯态度如此坚决,也只能叹息一声,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
看得湖州刺史张搏忍不住偏过头去偷笑,让坐在他身旁的陆姓老者一时有些惊讶,低声问道:
“张公为何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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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那顾家子痴心妄想要娶五姓女!不过少年人不服输也是常有的事,某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他一介寒门,官微人轻,想娶得内相家的女子,当真是难如登天啊!”
张搏笑完之后反倒有些同情顾柯,于是感慨了一句,也算是对陆姓老者的回应。
那陆姓老者闻言也是莞尔一笑:
“若能娶得五姓女的确足以让国朝寒微士子欣喜若狂,然而要娶得五姓女又谈何容易。”
说到此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宾客们低声交谈了没多久,随着僮仆一声唱喏:
“曹司空到!”
偌大的宴会厅立即便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从屏风后走出的紫髯相公身上,随即便异口同声向曹确祝福道:
“司空万岁!”
曹确则笑着回应:“诸君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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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官员间常用的祝福语便是“万岁”,取其本义福寿延年之意。
直到宋代“万岁”一词才被限定为是皇帝专属的代称,北宋大将曹利用的从子曹讷,一次喝醉了酒,“令人吁万岁”,被人告发,遭杖责而死。
可见,到宋朝后,除了皇帝,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随意称万岁。
待曹确入座后,宾客们也纷纷随之入座,僮仆们便再唱道:
“开宴!”
旋即妖艳至极的乐伎们便轻抚着琵琶,箜篌等乐器轻声吟唱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便换成了一名歌伎走到前面高声独唱。
顾柯微微定神一听,这曲调乃是《定风波》:
“不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㑩?
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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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
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宾客们听着这铿锵有力但颇有些不和气氛的曲子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曹确为何要命乐伎在官宴上唱这首民间俗曲。
如此直白俗气的唱词,让他们颇感有辱斯文。
直到另一名歌伎走上前来准备开唱时,官员们才回过味来:
这两首《定风波》本是两人对唱,分别扮作文武二士登场,而曹确命两名歌伎如此对唱,便是让他们当了一回戏台下的观众。
扮作“武士”的歌伎先是斜眸白了扮作“文士”的歌伎一眼,露出鄙夷而不屑一顾的神态,挑衅的唱出了第一首《定风波》。
“武士”的唱词尖刻无比,一开头就把文士们所致力的经学义理贬了个一钱不值,贬低他人,目的当然是抬高自己。
末三句更变本加厉,改用诘问的口吻:
“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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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三句是说,忽然听见边塞狼烟四起,请问你们这班儒士,哪位有勇气去平定战乱?
这一军“将”得极狠。
倘若是以普通观众的视角来看,这“文士”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遁了。
对唱的演出至此已经进入高潮,观众们只需要饶有兴致的等看着那“文士”如何下台。
但此时观看文武对唱的观众并非寻常小民,而是浙西最有文化水平的一批人。
在他们看来,这上半阙仅仅只是蓄势而已,演出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果然,一曲唱罢后,下一曲还是《定风波》,不过演唱者却换成了另一名歌伎。
只听得她运足气息,大声唱道:
“征战偻㑩未足多,入市偻㑩转更加。
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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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
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第二首词上片前两句是说,你们武士那点本事不值得称道,我们文士的忍耐更在你们之上呢!
然后“文士”一甩手,也抛出这两句豪言:
“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
下片前两句是说,“武士”可知道体弱多病的张良吗?
他从不率军作战,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汉兴楚灭可全亏了张良的谋略过人。
楚汉相争,楚强汉弱,而终究汉兴楚灭,可多亏了张良这名“文士”的谋略。
“文士”拉出这面大旗只轻轻一晃,便化解了“武士”先前来势汹汹的进攻招数。
脚跟既已站稳,下阕就势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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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
下片前三句是说,项羽武功不可谓不高吧?
然而在张良的谋略面前,他还不是只能饮酒帐中,对爱姬虞美人、骏马乌骓一曲慷慨悲歌。
项羽和虞姬都只能落得个自刎的下场。
弦外之音不啻是言:
你们武士谁还狠得过楚霸王?什么绿沉枪、龙泉剑之类的话题快快收起,休要再提了,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末尾两句是说,以古至今,从来就是儒士平息战乱!
这“文士”成竹在胸,辩才敏捷,看来这场舌战是“文士”赢了。
这两阙曲词唱罢,宴会上一时陷入了寂静,宾客们都在琢磨曹司空安排这一场歌伎对唱的大戏究竟是为了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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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到“武士”或许指的便是如今愈发飞扬跋扈的北方藩镇,而“文士”则暗指朝廷。
两首曲子对唱最后以“文士”取胜作结尾,是表明朝廷最终还是能像元和中兴时一样,削平近年来越发骚动的藩镇。
有人则望着似乎若有所思的监军使刘忠爱,心想曹司空或许是在借“文士”和“武士”暗指朝中“南衙”,“北司”之争——即朝廷堂官与神策中尉等执掌禁军兵权隔绝中外的宦官。
或许曹司空是暗指“北司”尽管在三十多年前的“甘露之变”中暂时取得上风,但最终国家大事的决断还是会回到“南衙”朝臣手中?
一时间众人都遐想连篇,连菜肴都顾不得下筷,纷纷猜测起曹确的用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