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发生民变之后,当地百姓逃离家乡,很快成为了沿街乞讨的流民乞丐,诛心的歌谣也愈传愈远。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当地官府联合周边的官府一同镇压。
铁铉,一位身有功名的学子。大明第一次科举之后,被朱元璋放到地方去历练的,亲眼目睹了凤阳发生的一切,身上藏着凤阳百姓和乡里名望极高的老人们的联名血书。
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他扮作了姚广孝的徒弟,作和尚打扮。自上次在大相国寺见过朱棣之后,二人心里便有了脱身的计策。
贪官污吏虽行沿途截杀之举,切断了消息的渠道,然还是有许多百姓逃了出去。
真正让他们自身问题暴露的,并不是这些民谣,更不是人微言轻,食不果腹的流民。
而是众勋贵向魏国公府送的礼品账目,很快被暗中的检校发现了问题,并第一时间进行上报。
太子朱标看到账目之后大为吃惊,没想到俸禄有限的勋贵们竟出手如此大方,完全超出了自身财务承受的范围。
徐家丫头洗白了魏国公受贿的嫌疑,但这么大一笔钱财,正常情况下显然不是勋贵们能拿出来的。
“洪武三年,父皇大封功臣时,所定公侯食禄徐叔叔最多,一年五千石。韩国公次之,一年四千石。”
“余下的公爵三千石,侯爵最多一千五百石,可内官监计算,这次各位公侯所送贺礼,折算下来最少也值两千石。”
“哼哼-----”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徐天德面子大,也难为他们了,为了给咱的儿子送份贺礼,还要搭上一家人的一年的裹嚼。”
朱标脸色难看道:“父皇,是不打算追究此事了?”
他虽仁厚,却也心有刚强,少年时期正是父亲朱元璋和群雄争夺天下之时,自然知道民间疾苦,百姓不易。
朱元璋暂时没有追究惩戒勋贵们的心思,此刻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凤阳的叛乱上:“婚丧嫁娶,下聘金,随份子,有什么可追究的。”
“去信给涂节,告诉他让他行动快些。”
“就这么一桩案子,查了几个月还没有眉目,还要朕等到过年以后啊。”
“还有,抓住贼首之后不许杀,咱要活口,咱们要亲自审问。”
朱标作揖道:“儿臣领旨。”
河南提刑按察使涂节前后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皇帝的,一封是右丞相李善长的。
作为淮西勋贵中新的一份子,在利益面前自然选择了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勋贵。
于是,调查案件变成了缉拿叛乱的嫌犯。
而铁铉本人,便是涂节正在全力通缉的嫌犯。
老谋深算的李善长自然知道,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大家才能真正的安然无事,淮西勋贵集团才能不被皇帝所恶。
明面上是让涂节去堵,实际上是引导上面的视线,为此淮西勋贵做好了局等着被开启。
当地的监察御史,成为了他们的第一颗棋子,也是整个事件的开端。
对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完全是别人希望他看到的。
不知不觉中,便已跟着对方走进了精心编织的答案。在谣言和真实中,坚信自己所调查到的实情。
先是发现了叛乱的起因和贪污的官员,继而在偶然间牵扯到了远在京师朝堂大员。
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没有所谓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步步为棋,精心设计的答案。
姚广孝想去搭上皇子的线,继而帮助铁铉走出困局,也好让自己走进官方的视线。
只是他能想到的,涂节自然也能想的,为此姚广孝不得不想出趁夜翻墙求见的法子。
小酒馆里。
一老一少急不可耐地喝完米粥,准备痛痛快快地吃大餐。
海别担心道:“你们饿了很久,食物不能一下子吃的太多。”
老人满脸的疑惑,他和孙子都快饿死了,现在多吃点食物,起码能抗好几天日子。
但是贵人不让,他也不敢,还得去管着自己馋嘴的小孙子。
李弥章见此,闪电般伸手在老人和孩子身上点了一下,将他们身上的暗伤瞬间治好。
说道:“没关系的,放开肚皮尽管吃。”
老人和孩子直觉的神清气爽,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当即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念叨着:“多谢神医救治我们这条贱命,小老二无以为报,愿日日夜夜为您祈福。”
小孙子有样学样,跟着爷爷跪地磕头。
海别托起老人,抱起孩子:“老人家不必如此,快起来吃饭吧。”
老人泪流满面地填饱肚子道谢之后,准备带着孙儿离去。
海别赶忙将其叫住:“老人家,刚才的歌谣是怎么回事?”
老人神色一怔,脸色不禁露出惶恐之色,下意识地将孙子护在身后,眼神中的警觉神色像极了从天堂掉落地狱时的绝望。
李弥章本不想关,现在也不得不说道:“老人家不要怕,我的话是可以直接说给皇上听的,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老人赶忙跪地磕头,李弥章没有拦着,而是道:“老人家,您说,我听,有什么冤情尽管道来。”
老人家缓缓道来:“老儿家里六口人,穷到揭不开锅,地里种的粮食也被富商强买强卖,只能是靠挖野菜勉强渡日。”
“后来听说皇上要修建城墙,还有工钱拿,于是家里的两个儿都去修城墙,领钱粮养家糊口。”
“谁知道当官的骗人,不仅克扣工钱,还反过来强制他们干活。轻者打骂,重者鞭挞,能到手里的工钱也越来越少。”
“不过还有口粮可领,也能活下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当官的不满足,又开始克扣口粮,每日的口粮直接减半。最后我两个儿子没饭吃,当官的又不放人,只能是拿家里的钱去买粮给他们吃。”
“可我们买来的粮食送过去,还要拿出一部分孝敬当官的,要不然都送不进去。”
说道此处老人已经泣不成声,干枯的眼睛里仅有一滴带着血丝的泪水划过褶皱的脸庞:“有人带头罢工要钱,谁知官府直接出兵,将带头的活活打死砍了脑袋挂在城门楼上。”
“参与的农工也死伤大半,重伤不能干活的也不能回家治疗休养,伤残的人直接在草棚里等死。”
“后来家里没有钱了,我的两个儿子只能饿着肚子干活,吃草,吃树叶---什么都吃。”
海别天真地脱口而出:“那去告他们,告那些贪官。”
老人哽咽道:“有读书人要去告官,被人直接从县衙里抬了出来,人被打了个半死。”
“没有路引,乡里的小伙子就逃出去告官,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要不是牛娃子拼死逃回来,我们都不知道,那些当官的竟然像土匪一样,半道杀人。”
“家里人饿的饿死,活着的也只能等死,富商拿着粮食找上门,我们不得已只能拿田地换粮食。”
“最后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一个村子饿死了一半人。小老二只能带着一家人进山逃命,最后只有我这老骨头和小孙子得以逃出来------”
“元人走了还有他们,我们这些人如何活下去呀!”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实难想象新生的大明竟是如此的暗无天日。
想起朱元璋对贪官的杀伐狠辣,他是经历过的人,所以从心底里痛恨这些贪官,更知道这些贪官会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幽暗的巷口中呜咽的春风里,闻不见的血腥味飘然跃上心头,除了风声里残留的不明的气味,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文人总爱粉太平,太平屋里埋白骨。朝堂总爱论功绩,功绩薄上血手印。
生为草芥,怎奈何?怎奈何?
李弥章起身扶起老人,心中无数安慰的话,最后化作了三个字:“跟我走。”
看着一行人走远了,店小二才敢低声骂道:“这些狗官,怎的比元人还狠毒。”
“慎言!”掌柜的严肃道,“我们知道又能做些什么呢?没到死路,谁也不会有拼死一搏的勇气。”
“要我说,他们就应该反了,也比等死强。”店小二不是胆大,而是现在天下刚定,人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