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子不是没见过鬼,上次苏苒之和秦无走后，他前去拜访，也见到了留在家里雕刻的刘木匠。
但刘木匠除了身上阴气十足外，其他地方都表现的跟常人无异。
最主要是,他知晓李老爷子害怕，给他递了一壶水之后,便没有杵在他身边,而是进屋去忙活自己的活儿。
面前这鬼就不一样了,他全程都是飘的不说，脖子上还有一道惨烈的伤口。
虽说他收拾打扮的还算齐整，但那血淋淋的伤口配着惨白的面容。
还有阴测测的注意力,当真让李老爷子受惊不已。
他扶着石墙站立，在鬼飘进来后,自己赶紧背靠墙，面对着鬼。
那鬼见他害怕，喉咙里又发出很明显的‘咕咚’一声。
李老爷子想,这鬼就差当着他的面流口水了。
鬼到底是不敢在鬼市内动手的,他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这店里售卖人的精气吗？我给得起价格。”
李老爷子张了张口，因为太过害怕，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见那鬼越来越近的时候，李老爷子求生欲望强烈。
他赶紧喊道：“不不不，我们卖水！”
鬼的身型陡然顿住，他慢慢的往回飘，距离李老爷子远了点。
自己语气里还颇为嫌弃：“你能不能别这么怕？我还是个新鬼,你看，我脖子上的刀口还没消呢。”
见他指着自己的脖子，李老爷子吃惊地想，那居然不是鬼自己加上，用来吓人的吗？
鬼说：“你真的别那么害怕，我在鬼市里伤不到你。”
李老爷子好生愤怒，怕不怕还能自己控制？
一会儿等秦、苏两位仙长回来，他就想看看这鬼怕不怕。
鬼继续说：“我死了才不足十年，暂时还控制不住自己想吃人的本能。你要是不怕，瞪着我，我是不敢近身的。你看看你，你一打摆子我就想吞口水，吞了口水就想凑到你身边闻闻……”
李老爷子：“……”他也不是故意打摆子的啊！
要不是有种阴森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能打摆子吗？
但现在不是辩论这个的时候，李老爷子听鬼说了这么多，终于恢复一点勇气。
“一杯水一两银子，客官可有足够的银钱？”
李老爷子听说新鬼都是没多少钱的，如果这鬼给不起钱，那就直接让他出去。
鬼果然犯了难：“你在这里开黑店啊，一杯水就要一两银子？”
李老爷子咬咬牙：“不讲价。”
鬼在身上掏啊掏，一边掏还一边说：“要不是其他店铺里面都是实力高强的修士，还有专门喜欢吃鬼的妖，我也不至于来你这里唠嗑。”
李老爷子看着那石桌上的铜板越擂越高，眼皮一跳一跳的。
他心想，还真不会被这鬼给找齐了一千文吧？
鬼看来生前也是个话唠，说：“哎呀，我本来都要离开鬼市了，要不是突然看到你这店里有些凄凉，我也不会专门来给你撑个场面。”
李老爷子：“……？？？”
他不需要撑场面的。
鬼一脸感同身受的说：“我看人家其他摊位都是在门面上就铺着毯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值钱的玩意儿。只有你这店里冷冷清清，里面连个什么都没摆，想必跟我一样穷吧。”
李老爷子虽然还被那阴测测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但他现在心里已经能做到古井无波了。
这鬼怎么说呢，挺憨的。
说着说着，鬼尖叫了一声，吓得刚刚佛系的李老爷子浑身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真能把人魂儿吓出来。
但鬼是真的开心。
“我有一千文钱，诺，这些，你给我上一杯水，我跟你唠会儿嗑。”
李老爷子不会煮茶，直接端来的就是从水缸中舀出来的水。
虽然说他已经不怎么害怕那种如影随形的注视感，但还是不敢距离鬼太近。
鬼看着这杯水，并不端起来。
李老爷子觉得他在端详自己的相貌。
李老爷子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妖、修士和鬼走了一波又一波，他有些奇怪的开口。
“你怎么不喝？”
那水可好喝了。
鬼终于抬起头来，不去看自己的倒影，他说：“你不会连鬼不能触碰阳间食物都不知道吧？”
这是一个基础常识，被他一提，李老爷子立马就想起来了。
但李老爷子更加信任苏苒之和秦无，因为两位仙长临走前没给他说不能卖给鬼。
他便下意识的觉得鬼也是可以喝到此水的。
但见此鬼不喝，李老爷子以为他当真喝不了。
便说：“你明知道自己喝不到水，还掏出这么多钱来买我的水？”
一两银子虽然不多，但这鬼刚刚都把自己的痘翻过来找，才凑齐了整整一千文。
那这一千文对他来说，就是全部身家了。
鬼笑了笑，笑容单看着很是瘆人，但配着他的话，就让李老爷子觉得好像不那么怕了。
鬼说的是：“我都说了啊，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也不敢招徕客人，可怜巴巴的。就过来给你撑撑门面。”
顿了顿，鬼补充说，“反正这钱对我来说没有用处，也花不出去。”
李老爷子：“……”
再听到同样的话，他心里再也反驳不出来一句‘我不需要撑场面’。
李老爷子朝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直到他站在鬼面前的石桌不远处。
咬咬牙，李老爷子盘膝坐下，跟鬼凑了一桌。
他主动说：“你刚刚是想要出鬼市？”
“是啊，我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我需要的，在这里逛也没意思，还不如回我棺材……”
说到这里，鬼突然想起自己那木制棺材已经被泥土腐蚀的差不多的，于是他临时改口，“坟地里。”
“你坟地里……鬼多吗？”
鬼又笑了一声，李老爷子差点被这声音吓得跳起来。
但就算没跳，他也寒毛直竖，被吓得不清。
“你还真的以为世间有那么多鬼？大部分鬼都被阴差大人逮下去了，我是个漏网之鱼罢了。”
反正这里是鬼市，鬼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这些话。
李老爷子想，原来这鬼也是孤孤单单的啊。
他说：“那、那你怎么不投胎啊？你这伤……生前是犯了什么大罪吗？”
这伤口，李老爷子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砍头。
鬼这回没笑出声来，只是扯了扯嘴角。
他说：“你别把我想那么坏，我生前可从来不做恶事，这是我发妻与他奸夫，在我睡梦中砍的。”
而且还捏造了怪力乱神的事情，说这是他惹到的鬼前来害命。
县官大人还算清廉，但对于这种了无头绪的追凶案件，大人也不怎么拿手。
他最擅长的就是治理一方，让百姓安居乐业。
鬼说：“县官大人见我家没丢钱，只有我丢了命，还是好心的安排捕快在我家蹲守了三日，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把这件事定位悬案。”
其实，如果他家丢了钱，那肯定能顺藤摸瓜的找到对方。
鬼继续说：“我后来不是成了鬼么，我就看我那发妻守礼三年后，带着我的所有财产，与那奸夫在一起了。就连我孩子，都得管那奸夫叫爹。甚至还改了姓。”八壹中文網
李老爷子愤怒：‘欺人太甚，你且说了地方，我出去后将此事告诉县官，让他还你一个公道！”
他没有说县官大人，只因为自己之前在府城帮忙占卜，要论地位，他也不差。
鬼双手捧着水杯，说：“这你就忍不了了，如果我说我后来发现我那儿子跟奸夫长得越来越像，其实他就是奸夫的亲骨肉呢？”
李老爷子惊呆了：“……”
他以为自己一把年纪，已经看透人间悲欢离合，才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跟面前的鬼一交流，他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懦夫，在师父死后选择躲起来而已。
李老爷子半晌才找回语言，他说：“你就没有父母兄弟什么的吗？他们看到这种情况，难道不会找那些人事儿吗？”
鬼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以为你一把年纪就什么都能接受，我才跟你说的。我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没读过书，所有家产都是我赚来的。”
还有啊，这十年来，他是接受了所有的一切。
鬼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了一声，李老爷子这回虽然寒毛直竖，但却没有太过害怕了。
鬼说：“你也别太同情我，虽然我儿子不是亲生的，但他是真心孝敬我的。我那发妻买了一桩烂棺材就把我草草打发，可我那孩子却趁着他和后爹不注意，经常来给我烧纸。”
鬼现在以为李老爷子对地府之事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烧的纸钱只能进入地府，我现在还在阳世，是用不了这些纸钱的。”
“那些铜板……？”李老爷子斟酌着开口。
“那些都是我在路上随便捡来的，我那孩子知道来给我祭拜，我就想给他买些笔墨纸砚。我儿真心孝敬我的，不妄我养他到十五岁，我死那天他正好在书院去了，不然也不至于抓不到那奸夫。”
但他攒了好几年的钱，也不够买一方好的砚台，当真有些拿不出手。
毕竟鬼生前是做生意的，家底富裕。
就算那一对夫妇占了家产，也没有理由亏待他们的孩子，因此，鬼从小养大的儿子一直都是锦衣玉食的。
这会儿，便刚好把这些钱拿出来给李老爷子。
李老爷子说：“他在考科举啊？”
“是啊，去年八月他在长川府乡试了，他考中了，现在可是举人老爷，能当官的那种了。”
李老爷子默默记下了长川府，有机会他去一趟府城。
虽然说他此前供职不在长川府，但各地知府知晓他的本事后，也会礼遇一番的。
倒是他便找机会提一提此鬼之事。
但鬼都说到了这里，索性一口气说完了。
“我儿子考中举人期间，有次跟他后爹一起在马车里睡觉，听到后爹说梦话，就是密谋杀我的那段。因此，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考贡试，而是回去装神弄鬼，吓得那一对男女自己说出当时谋害我的经历，交与县官处置。”
李老爷子：“……”他还以为那儿子跟夫妻是一丘之貉。
鬼说：“但我那儿子也可惜了，虽然说他把姓氏改回来，也让我平冤昭雪了，但他却因为九族之人背上案底，不能参加贡试，也不能入朝为官了。就算有家产留给他，但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好好念书，当个好官啊。”
在大安国，有‘株连九族’的说法。
若是当官之人的亲族在当地目无法纪，那底下官员是可以往上弹劾，让这位高官丢了乌纱帽的。
再说，若是高官犯下谋逆大罪，也是要连九族都得全部抄家斩杀的。
有关大安国律法的事情，李老爷子也无能为力，他只能说一句：“节哀。”
鬼摇摇头：“我早已不哀了，我现在就是想看我那儿子结婚生子，我就能放心的投胎去。”
他没有讲自己死后发现这一切之后的怨恨和悲伤，甚至还因此专门躲过阴差大人的搜查。
开始……他的确是想着报复的，杀了那对狗男女都不解恨。
但后来又想着杀了他们，自家孩子就独自了。
那狗男女虽然可恶，但对自家孩子还是很照顾，就连去长川府考科举，那男人也是鞍前马后，什么都照顾的贴心周到。
自始至终，鬼都没想过把实情告诉县官。
他就是不想让儿子的亲生父母背上杀人犯的罪，不想断绝孩子的仕途。
哪想到，天道自有定数，那男人因为梦中一席话，被亲生骨肉送上了断头台。
行刑前，男女对他儿子破口大骂，但他只是一脸的无悲无喜。
只是在二人尸首处磕了三个响头。
拜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但杀父之恨也不能了结。
李老爷子感慨万分：“你儿子倒是个有血性的，眼看着更进一步就要出人头地，在京城扬名立万。却自甘放弃，只为了给深埋地底十年的父亲一个交代。”
鬼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骗你的，我这伤就是断头台上斩的。”
李老爷子没说信与不信，就算鬼话连篇，他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这鬼定然只有最后一句话是假的。
就在鬼准备走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苏苒之和秦无出声了：“先生既然买了水，为何不饮一口？”
李老爷子赶紧迎上去，说：“这两位就是我们铺面的掌柜……”
鬼能从秦无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威压，知晓他定然是一位厉害的修士。
他吃惊的看看李老爷子，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他之前是真的把李老爷子当成自己的‘天涯沦落人’的。
哪想到只有他自己孤家寡鬼，而李老爷子背后还有修士大佬。
苏苒之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气息袒露，像一个普通的凡人。
鬼想着她之前的一句话，正要解释鬼不能喝阳间之水。
但他又天生害怕秦无身上的压迫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端起水杯就往嘴巴里灌。
不到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喝过水，水撒了很多。
但灌入喉咙的那些，也是当真被喝下去了！
鬼自己都懵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水杯，掐了自己一下，确认刚刚的感觉不是梦。
他有些后悔自己喝得太急了，可是再来一杯的话，又没那么多钱……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秦无亲自拿起他的杯子又舀了一杯水给他。
鬼连忙摆手：“我没钱了，我只有一两银子。”
苏苒之说：“先生也看到我这里门可罗雀，并无多少鬼前来。若是先生能帮忙招徕些顾客，在下定然感激不尽。”
鬼眼睛瞪圆，眼珠差点就要掉下，他赶紧自己按住了。
李老爷子：“……”
就，怎么说吧，鬼还是可怕的。
鬼连忙点头，“我来的时候认识了几个鬼，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苏苒之笑容温和，道：“报酬是这七日，先生可以随时来我这里喝水。”
鬼：“！！！”他赶紧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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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鬼刚死不久，他是在坟地休息的时候，听到路过的鬼交流，这才现身然后跟大家一起来的。
但人家其他鬼都是有些家底的，来这里是为了买一些增长修为的东西。
到了这里后，他就跟其他伙伴没有共同语言，再次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因为其他鬼可能都死了很久，比新鬼见过的市面不知道要多多少。
他们听到有鬼可以喝的水，一脸的不屑：“你是被骗了吧？”
“就是，鬼怎么可能喝到水？”
“我听城隍底下的阴差大人说，只有天上的水才有可能被喝到的。”
“哎，当初在坟地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憨憨的，早知道我不带你来了，你是不是被人用幻境困住，骗了一千文？”
“那帮修士，一个个坏的很，别怕，哥哥们给你讨回公道！”
“走，留下一个守店，其他的跟他走，看看谁敢在鬼市耍小心眼儿骗人钱。”
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