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宏达的副官很快来到陈公石休息的舱房,敲门。
片刻后,门打开一道缝,陈公石『露』脸。
副官和他很熟,笑着告诉他,陆现在正跟着土肥将军和舰上的几名高级人员在吃饭,问他身体怎么样了,是否一道过去。去的话,大帅可以将他引荐给将军。
“将军听大帅提了你的情况,对你颇感兴趣。”
陈公石问饭吃得怎么样了,餐后如何安排,他们要去哪里。
“快了,七点将军会和大帅到会客室谈,他们以前是师,应该有些私,你也明白的,到时陈议长你应该不便同在。你要是想快点见将军的面,现在就跟我一起去。”
陈公石说自己身体还是不适,恐怕吃不下,且刚吃过『药』,不如休息,请他替自己向陆宏达以及土肥致歉。
副官也知他拉肚,现在勉强过去,吃饭的时候若是发作,未免失礼,自然不会勉强,于是笑道:“行,那你休息,我代你说明情况。还有,你副官住的地方在下层,和我一个屋。你这边好了,让他自己下去。”他报了个房号。
陈公石向他道谢,等他转身走了,关门,扭头看向站在身侧门后的贺汉渚。
贺汉渚收了顶在他腰后的枪。
陈公石低声告饶:“贺司令,你要我做的,我全都已经做了。这过后,我的前途也完了,我只求活命……”
他话没说完,贺汉渚一个肘击,击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陈公石只觉耳中“嗡”的一下,剧痛传来,眼前发黑,当场扑在地上,不省人事。
贺汉渚不会滥杀无辜,但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这个陈公石,和陆宏达穿一条裤,现在又跟着他跑去日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贺汉渚将昏过去的陈公石拖进舱室的盥洗室里,找出一根绳索,将他手脚牢牢捆住,又往嘴里塞满布团,确定不会给自己接下来的行动造麻烦,便反锁盥洗室的门,走了出去,打开行李箱,取出之前放进去的布包。
他要感谢陆宏达前次安排的针对自己的那一场汽车定时炸|弹刺杀行动。
要不是那次经历,他还不了解有时炸|弹这种好东西。
司令部技术科的科长当时获得样本后,拿回去研究了下,很快上手。贺汉渚此前已多次练习,现在手法相当熟练。
布包里装着制作时炸|弹需要的所有材料。炸|『药』、雷|管、电线、电池等等。按照他的计划,需要制作两颗。已经分开捆扎。
他取了出来,很快制作完毕,最后只剩定时。
他想了下,看了眼腕表,将两颗炸|弹的钟表都设在了相同的一个小时之后,全部完,再次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到行李箱,随即提了起来,打开门。
现在他处的位置在舰艇的活区,位于后部。这里是中高级军官居住的地方,门外一道走廊,十分安静。
贺汉渚提着箱子出去,安装重要的那一颗,往中部炮塔方向而去。
舰艇之中,各种功能分区位置固定。弹『药』库就在炮塔的下方。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一路出去,没有遇到什么人。
贺汉渚顺着铁梯下舱,很快来到炮塔的正下方。
对面,走廊的墙上,有禁止闲人入内的警告标志。
“站住,什么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喝问声。
贺汉渚转头,见一个卫兵端枪朝自己大步走了过来,知道是负责看守执勤的,脸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用流利的日语问路:“我是今晚刚登舰的陈议长的副官,刚才被告知,我住的地方在下层,但这里的路太复杂了,我『迷』了路,正想找个人问。请问房间在哪里?”
东瀛弹丸小国,从前更是东方附庸,明治后不过短短二三十年,便后来居上,从一个贫弱小国崛起为亚洲首强。
晚清以来,国人羡慕之余,朝廷内外,但凡心有家国之人,无不心存效仿维新之念,大批的人陆续去往东瀛留学。
贺汉渚的祖父也是如此。他忧心国运,从小就给孙儿请了日语教习,打算等他大后,身体允许的话,也送他去东邻留学。后来计划自然不,但贺汉渚的日语从小学了多年,程度极好。
“在后头!这里是弹『药』舱!快出去!”卫兵厉声喝道。
贺汉渚道歉,假意要走。
“等一下!”
卫兵又叫住了他,目光盯着他手里的箱子。
“箱里是什么?”
“是我的随身行李,要带去房间。”
“打开!”
“土肥将军!”
贺汉渚忽然看向他的身后,面『色』一整,恭敬喊道。
卫兵急忙回头,却见身后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将军?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剧痛,如被人重重砍了一刀,当场扑地。
贺汉渚迅速放下箱子,跪地,一膝牢牢压住还没完全失去意识正在挣扎的卫兵的后背,双手左右端头,发力,猛地一扭。
伴着一道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咔嚓“之声,卫兵颈骨断裂,身体痉挛了下,当场气绝。
贺汉渚看了眼左右,将尸体拖到近旁的一间储物室,塞进去后用杂物遮挡了下,随后出来,提着箱子快步入了走廊,停在了一扇门前。
这扇门后,就是弹『药』库。他没有钥匙,现在短时间内,没法搞到手,当然无法进去。
但这不重要。
五十分钟后,他装配好的这枚携带巨量炸『药』的时炸|弹,足以将周围几十平米范围内的一切都炸得稀烂,然后引爆弹『药』库。
今天晚上,这条刚出港不久的军舰,将会因为不明原因的弹『药』库自爆而沉没在外海。这条舰上其余的人,是生是死,看各自的运气。
贺汉渚将炸|『药』安放在一个距离最近的排风洞的后面。
这个地方十分隐蔽,平时也不会有人察看。除非特意搜索,否则绝不会被发现。
他迅速离开,回往上层,路过食堂附近的时候,几个舰上的水兵刚吃完晚饭,嘻嘻哈哈地出来,口里议论着这趟回家之后能待多久,忽然看见贺汉渚,纷纷望了过来,『色』鄙夷。
贺汉渚若无其事经过,回到军官活区,再次看了眼时间。
六点四十。距离七点还有二十分钟,距离爆炸四十分钟。
会客室应该就在军官活区的附近。
贺汉渚找了一下,果然,很快看到了一间钉有铭牌的房间。他隔着门仔细听了下里头的动静,没什么声音,又敲了敲,随即慢慢推开虚掩的门,望了进去。
会客室日室装修,陈列着榻榻米和一架用作装饰的四联浮世绘屏风。此刻空无一人。
他毫不犹豫,闪身而入,关门后,走向榻榻米。
榻榻米上有张小桌,上面已经摆好了茶具,正静待来人。
贺汉渚取出另外一个家伙,蹲了下去,正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东西安放在榻榻米的下面,然后迅速离开,突然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朝着这边来了。从脚步的方向来判断,应该就是来这里的。
没时间了。
贺汉渚迅速收起东西,几步跨到了那面用作装饰的浮世绘屏风之后,躲了进去。
他刚藏好,就见门被人推开,伴着一阵说笑之声,门口来了一拨人。
走在前的,是个身材矮胖身穿高级军官制服的日本人,正是土肥中将,日在华屯军司令。他这趟回国,目的是要述职。
陆宏达跟在他的身后,脸上带笑。
土肥和陆宏达走了进来,包括副官在内的剩余所有人便都主动停在门外,将门关合。
周围安静了下来。
土肥带着陆宏达登上榻榻米,相对入座。
贺汉渚没有想到,这两人的会面会提前到来。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安好这枚炸|弹后,他便离开,然后等待爆|炸。
到时候,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陆宏达连同土肥中将一起被炸死在这里。
第二种可能:他们已经结束会面,离开了这里,躲过一劫。
但二人会面,要谈的情必很多,短短半个小时,应该不够。所以这种可能不大。
不过,即便真的已经离开,也没关系。
一旦上下两颗炸|弹同时爆|炸,尤其下面弹『药』库的爆|炸,必会引发混『乱』,到时候他隐在暗处,有的是机会下手。
贺汉渚什么都考虑好了,就是没想到人会提前到来。原本二十分钟,足够他装好东西安全离开。
现在东西不但留在手上,自己也没法脱身。
心念电转之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无声无息地将箱子放在了地上,看了眼腕表,『摸』了『摸』身上藏着的匕首,静静等待时机。八壹中文網
榻榻米上,陆宏达亲手为土肥倒茶。
刚才饭桌上的陪客众多,很多话不便谈及,他何来的心情吃饭。土肥应当也是如此,彼此心照不宣,草草结束饭局,来了这里。
陆宏达开场仍是叙旧,说了些闲话,开始谈自己年轻时在东瀛士官学校学习的情景。
“将军您那时与我年纪相仿,不过略大几岁,却已有帝国杰出青年军官的荣誉。当日能成为您的弟,是我三有幸。”
土肥慢慢地喝了口茶,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陆宏达见他进来后,脸『色』就不比刚才在外时那样和煦,知道这次战败,他对自己极是失望,刚才只是出于维护自己的面子,才在外人前若无其事,现在没了外人,他自然不用给自己好脸『色』了。
果然,土肥冷冷地道:“你也知道,我刚任位不久。知道我为了帮你掌握北京,说了多少好话,争取了多少条件?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这趟回去,你叫我怎么述职?”
陆宏达心里暗骂。
东瀛人会有什么好心。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从深心来说,如果可能,他也不愿彻底沦为对方的工具。
这和别的不一样,这是千古骂名的大罪,任谁都要掂量一番的。
他原本计划,战胜控制京师,做了大总统后,和对方虚与委蛇,寻求其余各国制衡,走一步看一步,不到最后,绝不轻易答应。
但现在,他已没有余地。他这步子扯得过大,一下就迈到了最后。
他咬牙道:“刘家口一战,我原本已经占据极大的上风。我没想到贺汉渚会狡诈到如此地步。怪我疏忽轻敌!如果还有下回,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将军放心!”
他口里自责,意思却很明显,这回战败,全是因为自己疏忽,并非因为没有实力。
“贺汉渚?”土肥重复了一遍名字。
对这个名字,他自然不会陌。
“就是你的那个仇人?开战前你不是借了一名武器专家策划行动吗,为什么失败?”
“他太狡猾了!装在他车里的时炸|弹被他发现了。”
说起这个,陆宏达就想到自己被他蒙冤被迫逃出京师,仓皇之间准备不周开战,愈发恨得咬牙切齿。
土肥眯了眯眼,沉『吟』了片刻:“需不需要我这边动手?”
陆宏达和东洋人打交道由来已久,深知这个民族的人骨里慕强,不但如此,对不如自己的弱者,更是充满鄙视,根本不会平等看待。
自己虽然以对方为靠山,但他们也有求于自己。自己如果连个私仇之人都对付不了,需要对方出手解决,往后还怎么有底气和对方打交道?
并且,虽然他需要靠山,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这点脸面和自尊,还是要的。
“不不,您的好意我心领。这件事我自己会尽快处理妥当!他是心腹之患,我绝不会让他再久活于世!”
陆宏达立刻婉拒。
土肥见他态度坚决,便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一件事:“据说天城的廖寿光这次也死于战?”
陆宏达面『露』痛惜之『色』,口里称是,见土肥沉『吟』不语,似乎在想事,有所猜测。
廖家以前对傅氏有所钳制。廖寿昌死后,傅氏也由新的掌门人傅明城接手,那边的廖寿光就有点制不住了。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现在好了,干脆连廖寿光也死了。
陆宏达便道:“将军你是在考虑傅氏往后的掌控问题?如果有困难,等我安稳下来,我会尽力为将军你谋划。”
土肥淡淡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那就好。”陆宏达赔笑。
这一场战败,他搞得实在狼狈,现在这样跟着土肥去那边,实话说,样子也太难看了。
陆宏达想了一想,终于下决心:“将军,你可听说过从前义王窖藏一?”
土肥目光一动。
陆宏达见他仿佛有兴趣,精神大振,就将来历解释了一遍,最后道:“这也是我和贺汉渚结下仇怨的起因。当年贺家抄家之后,虽然找不出半点东西,但我始终没有放弃。据可靠消息,当年那个郑大将有后人活了下来,如果窖藏之是真,那么极有可能,东西就是落在郑大将后人的手上。以我推测,那么大的一笔财富,不可能藏得很远,应该就在义王最后几年活动的地区,而郑大将的后人,他作为窖藏的守护人,也绝不会走得太远。所以这些年,我派人一直在那一带查访郑大将的后人,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线索。”
“谁!”土肥立刻追问。
陆宏达是想拿这个当做投名状,私下献给土肥,以便争取他的完全支持。否则,万一日后对方另有了可以扶持的人,自己绝对会被当做弃抛弃。
“这要感谢姓贺的小子了。那人就是因为年初他去往关西平『乱』而引起我的注意的,当时帮了他一个大忙。无论是年龄、身份,或者从前的经历,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忽然这个时候,对面的屏风后发出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砸在了地板之上。
军舰正在航行之中,本就不稳,杯中的茶水都在晃动。
或是刚才遇浪,墙上挂的东西被震落在地了。
土肥循声扭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示意陆宏达稍候,自己起身下榻,走到屏风之旁,探身看去。
贺汉渚藏身在屏风后,此刻迅猛如同猎豹,手起刀落,一刀便割断了刚伸进来头的土肥的咽喉。
土肥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就感到自己喉头蓦然痛冷,接着,嗖的一下,有空气未经他的口鼻,直接灌进了他的肺腑。他的眼睛里,这个时候,也终于跃入了一张清瘦而冷峻的青年的脸孔。
他猛地睁大眼睛,嗬嗬了两声,但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别的身体反应,紧接着,胸口又是一凉。
那把刚割了他喉咙的匕首又『插』入了他的心脏。
他看见那青年攥着匕首的柄,在自己的胸口上狠狠地绞了几下,最后拔了出来。
屏风的背面,刹那喷满血迹。
土肥圆睁双目,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嘴巴仿佛水里的金鱼,无声地一张一合,最后在那青年的扶持之下,身躯慢慢地倒了下去,趴在了对方的脚边。
陆宏达起不以为意。
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有些口渴。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蓦然抬眼,却见土肥不知道怎么了,身体突然直挺挺地歪了过去,接着,屏风后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吸引力,将他一下给吸了进去。
陆宏达手里还端着茶杯,便眼睁睁地看着土肥那两只穿着白『色』棉布袜的脚从屏风头里缩了进去,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伴着古怪的仿佛管子漏风的嗬嗬之声,有水喷溅到了屏风上,接着,一切就都平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一样。
整个过程,短短不过七八秒的时间而已。
陆宏达吃惊,叫了一声将军,没听到有回应,立刻放下茶杯,跳下榻榻米,向屏风后冲去,快到的时候,突然,他看见屏风的脚下,慢慢地渗出来一缕血。
他的瞳孔蓦然睁大,猛地掉头,朝着门口的方向奔去。
“来——”
贺汉渚岂会容他逃出去叫人,宛如猛虎一般,从屏风后跃出,将自己刚才抽出来的皮带一套,立刻从后套在了陆宏达的脖颈上,旋即收紧。
陆宏达被勒住脖颈,心知不妙,慌忙伸手,一把攥住套在了自己脖颈上的皮带,奋力拉扯,企图留出一点呼吸的空间。
贺汉渚倒拖着两腿踢动奋力挣扎着的陆宏达,拖了几步,令他扑地,用膝压着他背,借自己身体的力量,将他牢牢固定。
陆宏达的双手拼命地扯着收得越来越紧的皮带,脸孔涨得发紫。
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奋力摇头,含含糊糊地求饶:“等一下……我有话……”
贺汉渚略略松了点手。
陆宏达张大嘴,拼命地透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后悔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吧……当年是我向朝廷告发你祖父没错……但我也是被人利用,借刀杀人……怎么就那么巧,我正需要你祖父的罪名,当年郑大将手下那个叛徒的后人就找了上来提醒了我……我其实也是被人利用了……我已经猜到是谁……你饶了我,我就告诉你……”
贺汉渚眼底猩红,双目如欲滴血。他手背的青筋猛地暴起,咬牙,一个发力,再次勒紧皮带。
陆宏达双眼白翻,再也说不出话来,渐渐地,停止挣扎,那两只抓着皮带的手,也软了下去,一动不动。
贺汉渚继续发力,又勒了一会儿,确定陆宏达气绝,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
他闭了闭自己那一双血红的眼,睁开,看了眼趴脚下的一动不动的死去的仇人,从他的脖上抽回皮带,系回到裤腰上。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将军?陆?你们怎么了?没事吧?”
贺汉渚辨出是那个武官吉田的声音。
刚才为了防止惊动外面的人,他没用枪。但勒死陆宏达的时候,他发出的踹地声应当还是传了出去。
他迅速系好皮带,看了眼时间。
这里的这枚炸弹,刚才因为计划临时变动,已被他解除。
但离下面的爆炸,只剩不到两分钟了。
他拖着地上陆宏达的尸体后退,连同土肥一起藏进屏风后,自己立在一旁。
土肥和陆宏达私谈,吉田和陆宏达的副官便守在外,刚才敲了一会儿门,始终没听见回应,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觉着不对,强行破门,里面没有人。
而那张榻榻米上,茶水依然冒着袅袅热气。
“将军!”
“陆大帅!”
两人各自叫了几声,环顾周围,吉田很快看见屏风的脚座下有血,吃了一惊,立刻掏枪,慢慢地走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刻,突然,伴着下面传来的一道沉闷而剧烈的爆炸之声,脚下的地板仿佛遇到地震,颤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贺汉渚开了一枪。
吉田额头中弹,人被掀翻在了地上。
陆宏达的副官大吃一惊,知道不妙,转身要逃,后心也中了一枪,扑在门口。
“来人——”
他挣扎着,朝外爬去,嘶声吼叫。
但是已经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喊声了。连刚才的那两下枪声,也完全地被吞没在了甲板下方传出的爆炸声里。
水兵全都被惊动,纷纷朝着舰艇中央的炮台方向跑去,突然,“轰——”
距离第一道爆炸声过去不过几十秒,仿佛有什么埋下下面的诅咒被唤醒,第二次爆炸,接踵而来。
这一次的爆炸,彻底地掀翻了炮台上方的基座,附近的一根烟囱随之折倒,轰然坍塌,砸在甲板之上,来不及躲避的官兵当场就被压在下面,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好!弹『药』库爆炸!”
终于,有人回过来,厉声大吼。
但是谁能阻止这种失控的力量?
紧接着,第三次爆|炸又轰然而至。
这条庞然大物的动力舱位于尾部,现在还没有受到爆|炸波及,依然在驱动着舰体前行,但船的中央部分已经扭曲,钢体断裂,火光熊熊,电力也突然中断,所有的舱室都陷入漆黑。
甲板上的火光是最后的照明,映出了水兵那一张张惊恐的脸。
每一个人都明白了,等待着这条军舰的命运,只有沉没。
爆炸之初,舰长下令停船,接着立刻想到了土肥,带人上去找他,但随着紧接而至的爆炸和电力的中断,军舰也开始快速下沉,全舰很快就陷入了无序的状态。
贺汉渚一枪打死趴在门口的看到过自己的副官,混在来回跑动的水兵的中间,奔到船尾甲板,从一个正准备跳水的水兵手里夺过救衣,套上,随即朝着海面纵身一跃,下了水。
这里虽然还是近海海域,但风浪已经不小,他一边保持身体的漂浮,一边奋力朝着和舰体相反的方向游去。
他必须要在舰体下沉之前到达一个安全的点,否则,一旦被带进旋涡,想活着出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附近在他的身后,伴着不绝的噗通噗通之声,全是和他一样跳海求的水兵。
突然这时,身后又爆发出了一道巨响。
这一次应该是弹『药』库里全部剩余弹『药』的爆|炸。能量巨大得几乎要将舰体从中折为两截。
船尾一根高达十余丈的巨大烟囱承受不住冲击,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轰的一声,这庞然大物平砸在了海面上,掀出的海浪犹如海啸的墙,碎裂的管体和砖石更是四下飞溅,『射』向周围的海面。
附近的几个水兵直接被压在了下面,连声音都没有,当场没顶。
贺汉渚感到一股携裹着巨大力量的浪墙朝着自己当头砸了下来,犹如重锤一般,将他也压到了海面之下。
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如何能挡。
胸中气血猛烈翻涌,后脑一痛,眼前发黑,他失去了意识。
他被一阵呛水的痛苦给唤醒,朦朦胧胧地,意识一丝丝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沉去。
身上穿的救衣,刚才应该是被那个大浪给打脱了。现在他的周围全是水,他不能呼吸,闭着气,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胸口更是疼痛无比,犹如就要爆炸一般。
他想制止自己的下坠,浮上去,但却是徒劳无功。
后脑的受伤似乎令他手脚失了协调,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沉重的秤砣,越是挣扎,越是下沉,不住地下沉。
渐渐地,胸中那种空气稀薄无法呼吸的痛苦之感竟也消失了,最后他只感到脑晕晕沉沉,想睡觉。
就这样睡过去,睡过去吧……
他忽然觉得万分疲倦,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道。
他闭着眼,停了想要浮上去的企图,人悠悠『荡』『荡』地漂在水里,过去的这二十几年经历的一幕一幕,如电光火石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童年的他,光阴寂寞,院墙高耸的贺家旧宅……
少年的他带着妹妹寄人篱下,受人恩惠……
青年的他为了复仇,不择手段,游走在黑暗边缘……
就在意识快要完全脱离他而去的时候,他脑海里的最后一幕,格在了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眸之上。
那是一双女孩的眼,得极是好看,眼尾微挑,清冷如雪,但在热情的时候,那双眼眸,却又仿佛一泓春水,能将他完全溺毙……
就在这一刻,贺汉渚感到自己那颗原本因为窒息而缓息了下去的心脏猛地一跳,人也陡然清醒了过来。
还有她啊!
她在等着他回去!
虽然他将她推开了,令她离开自己。但她却始终没有将那枚镌刻着他诺言的戒指还给他。
在他打仗的那段时间里,睡不着觉的深夜,他曾一遍遍地想,她为什么没有在他离开之前,将戒指还给他。
明明她是有机会的。
是她根本不上心,完全忘记了他曾送她的那代表了他诺言的信物,还是她特意留下来的?
此前的每一次,贺汉渚最后都告诉自己,她只是忘记,根本没有上心罢了。
他觉得自己不会有这样的幸运,她真的会等他回去,向她履诺。
但是,就在这一刻,贺汉渚却推翻了自己之前曾想过的那一遍又一遍的念头。
她是要他好好地回去。
她在等他回去向她履诺,所以她才会留下那枚戒指,没有归还给他!
哪怕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她还在等着他回,他就不能负约。
汉渚谨诺。
这是他曾许给她的诺言。
他还不能死。要回去,一要回!
就在这一瞬间,贺汉渚的命仿佛复活了过来,脑也清明了起来。
他闭住呼吸,借着胸腔里仅剩的最后一丝稀薄空气,放松身体,令皮肤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感知着水的浮力的方向。他开始踩水,上浮,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皮肤感觉到的水的压力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终于,他猛地从海面上钻出了头,新鲜的空气,再次涌进了他的肺腑。
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在浪里稳住身体,睁眼,看向火光的方向。
军舰快要沉没了,储放救衣的仓库在爆炸中被摧毁,救衣数量严重不足,许多水兵找不到救衣可穿,此刻全都挤在已陷落到海平之上不过几尺高度的甲板上。
火光依然熊熊,照得周围海域红得像是一个熔炉。
贺汉渚看见自己的附近漂着一件空的救衣,一个水兵双眼发光,正奋力向它游来。
他游了过去,在那个水兵伸手,短指堪堪就要够到之前,长臂探去,一把抓住拽了过来,随即踹开试图追抢的对方,最后,在对方绝望的目光之中,掉头,发力,用尽全部力气,借着头顶北极星的指引,朝北游去,以远离即将到来的死亡旋涡。
在他出去几十丈后,突然,身后发出一阵绝望的集体哀嚎之声。有人最后一刻胡『乱』跳海,有人开枪『自杀』。
火光在那一刻,也彻底熄灭,海面归于黑暗,平静了下去。
贺汉渚知道,军舰沉了下去。
他没再回头看。借着救衣的浮力继续朝北而去,再出去一段距离后,他停了下来,将一个贴身牢牢绑在腿上的长条物扯了下来,撕开外面的防水油纸。
里面是只电筒。
他令自己漂浮在海面上,以节省体力,随后打开电筒,以摩斯密码的频率,朝着夜空,一开一合。
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之上,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如笔直的光剑,『射』向夜空,刺破黑暗。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条尾随游弋在附近海域的小型炮舰终于赶到,豹子跳下海面,将贺汉渚托住,和上面的人一道,将他从海里捞了上去,送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