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个晴朗的深夜,江湾月白,水平波。叙府的府城里一片安宁,人皆入梦。
下半夜,水总堂的附近,灯火也渐次熄灭。但总堂内外的暗处,旁人窥不见的角落里,却依然有夜巡的人在警惕守夜,护卫着这个方的安全。
水虽是依傍江湖而生,但自郑龙王接掌后,多年来,他执柄处势,整肃规矩,令行禁止,到了现在,论组织严密和上命下从,说远胜如今的许多军队,也毫不为过。搜集消息和戒备安全,本就是日常必不可缺的两项惯例,何况现在,作为领人物的郑龙王出了意外,这段时间以来,他身边的一众水之人更是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苏家少爷是六月下旬到的,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天了。
昨天,在本城那位开诊所的刘医师的协助下,苏少爷为当家做了一个特殊的治疗。
当时当家突然又觉胸闷异常,呼吸困难,冷汗,面『色』发绀,人几乎休克过去。根据苏少爷的说法,是心包炎的感染化脓引发的压塞症状,再不处置,随时有生命危险。唯一的办法,就是她携带过来的穿刺针试着进行穿刺引流,再往腔内注『射』『药』物,观察效果。
苏少爷说的那些关于当家病情的话,水里的领,包括王泥鳅在内,听不懂。但有个意思,人人心知肚明。那就是这个治疗如果不做,当家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做了,有两种可能,或者好转,或者失败。
这是一个冒险的尝试。
当时众人心情沉重,谁也不敢做主。最后还是当家自己一锤音,让苏少爷放心胆做。
就这样,昨天苏少爷为当家做了那个治疗。当时当家半坐着,接受了局部麻醉,但显然,整个过程里,他依然承受着极的痛苦,结束后,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人看起来比的虚弱。
好在苏少爷说过程算是顺利,接下来观察效果。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昨晚,不知为什,当家忽然开始发烧,人昏睡过去,今天一个白天没醒来。王泥鳅等人怎放心的下,再次焦虑万分,但见苏少爷神『色』凝重,一直守在当家的身边,也不敢过于打扰。今夜众人只是寸步不离,分班轮流在近旁值夜,盼着当家能快些醒来。
此刻,在水后堂的一间静室里,烛火通明,照亮四壁。
苏雪至从昨夜郑龙王昏睡过去后,到现在,连着超过二四小时了,没片刻的合眼。
今晚她一直守在郑龙王的榻前,每半个小时,检测一次他的心跳血压脉搏等体征。
凌晨两点,她再一次检测过后,对比了下记录下来的一组数据。
体征在慢慢向好,郑龙王人虽还是昏睡不醒,但平稳的呼吸频率、渐渐好转的面『色』,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苏雪至才感到了后怕。
她冷静得近乎没有感情的口吻向水众人再讲述风险,让他们明白最坏的可能,目的,也不是为了让自己免责,而是她不敢让他们对自己抱有过多的不该有的希望。
虽然借着从前的解剖经验,她清楚这个『操』作应该在什位置下针,针应该进到什深度,抵达目标位置之后,来自针锋的抵抗之感又发生什样的细微变化,但是,这样的盲刺本身,真的非常冒险。
在她原来的界,在八年代可以利二维超声心动图指引进针之前,从出现这个救治法子的五年代开始,几年里,关于穿刺的风险就一直存有争议。当时出现严重并发症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二,这些并发症,包括心肌和冠状动脉的损伤、气胸、腹部器官的损伤,或者,直接引发死亡。
她不是救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现在见郑龙王的体征好转,她知道,穿刺应该算是功的,注『射』入他体内的『药』物也起了功效。
终于,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些下来。
她吁了口气,这才感到了疲乏。
但她还是不敢离开,就靠坐到了摆在一旁的一张供她休息的躺椅上,就着烛火,翻阅着这几天的『药』物剂量试记录,评估她得到的这一批青霉素的单位『药』剂含量和使效果。
现在情况特殊,她只能一边『药』一边根据疗效,调整剂量。这是非常宝贵的临床使数据。
郑龙王对『药』物没有过敏的问题。现在他病情的好转,也证明了『药』的神奇功效。
郑龙王苏醒了。
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这几个月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胸口仿佛压着巨石的不适之感,消失了。
他不再胸闷、透不出气,他感到呼吸畅快,神清气明。
他睁眼,发现自己还躺着,眼前烛火跳跃,耳边寂静声。
应该是深夜时分。
他环顾四周,目光忽然住了。
那女孩儿竟也在他的身边。此刻,她就靠坐在自己床边的一张躺椅上,微微歪着,闭着眼睛,沉沉睡了过去,而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水笔的字,间夹杂着许多扭来扭去的蝌蚪一样的洋文。
郑龙王怔住了。
女孩儿的面容上布着倦容,应当是自己昏睡过去后,她一直守在身边,困极了,这才这样就睡着了。
郑龙王坐了起来,凝视着女孩的睡颜,心里涌出比的爱怜疼惜之感,情不自禁伸手,想抚『摸』一下她的发,快碰到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慢慢收回了手,改拿了一条放在床上的薄毯,下了榻,小心抽走了她手里的本子,放在一旁,替她盖好毯子,接着,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王泥鳅就在一旁的一间屋里,刚才打发了一道守夜的几个人,让去休息,说有消息就通知。
他说完,却没人离去,众人依旧相对而坐,不忧心忡忡。
当家从昨夜开始发烧,一直昏睡,到了现在,已超过一个昼夜,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
难道真的像苏少爷之前提醒过的那样,这回他凶多吉少,在劫难逃?
当家一生豪杰,倘若这回他真的竟就这样……
王泥鳅不敢多想,也不愿再想这样的局面。
他正打算起身过去,再向苏少爷打听一下情况,忽然,透过面前那扇半开的门,他看见一道身影慢慢走到了院,停了下来后,仰,看了看上的月。
那道身影……
王泥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当家!
他醒了!不但如此,他还下了,自己走了出来。
“当家!”
他的惊喜法形容,猛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朝着院树下的那道身影奔去。
郑龙王忽然转,冲他和跟着他一道奔出来的几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指了指那屋的方向,低声道:“她太困了,刚睡着,吵醒她。”
王泥鳅和众人忙止了声。
郑龙王的步伐还是迟缓,说话声音也带着些沙哑,但看得出来,他的精神比之早前,不知已经已经好了多少。
“当家,总算醒了……”
但王泥鳅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眶发热,压低声,哽咽着说了一句,接着,稳住情绪,迅速转,吩咐身后的一个帮众:“去前告诉家,就说当家醒了!让他们放心!”
那人哎了一声,拔腿就朝前冲去。
王泥鳅上去,紧紧攥住了郑龙王的手。
当家病危,今夜总堂之,谁能睡得着觉。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没在近旁的人便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喜出望外,全奔了过来。
郑龙王望向纷纷到来的喜笑颜开的众人,脸上『露』出笑意,微微点:“叫家伙担心。我没事了,请诸位兄弟安心。”
苏雪至没想到自己这一个合眼,竟睡了这久。
她睁眼,发现天已亮,明亮的朝阳从嵌着玻璃的木格窗户里透进来,微尘在光束里舞动,房间里静悄悄的。
她的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昨夜看的笔记放在了一旁,而床上空『荡』『荡』的,没了人。
郑龙王不见了。
苏雪至的心一跳,猛弹坐起来,掀开被子,起身,站起来就朝外跑去,刚出去,迎面就见那个被派来照顾她这些天起居的老妈子笑眯眯走了过来:“苏少爷,醒了?”
苏雪至问郑龙王。
老妈子说当家去了前。
苏雪至急忙朝前堂走去,一路出去,遇见的水之人,对她不笑脸相迎,毕恭毕敬。
她快步到了前堂,穿过聚义厅,迈步下石阶的时候,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夏天清晨的凉风,习习拂面。她看见前方,郑龙王双手负后,人立在总堂门的后面,仰而望,看得仿佛分入神。
他前方的顶上,是老槐树的一片浓密冠盖,此刻,朝阳正『射』在繁茂的树丛之上,枝叶的缝隙之间,光芒点点,犹如碎金。几只小鸟跟着鸟,在巢的附近飞来飞去,发出轻快的叽叽喳喳的鸣声。
王泥鳅和老幺等人就陪在一旁,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有什好看的,又不敢出声打扰,忽见苏雪至来了,忙低声提醒了一句。
郑龙王回神,扭看了一眼,见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的庭院之,忙转身,走了回来。
苏雪至迎了上去,问了几句他的体感。
郑龙王一一回答,完毕,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了,又约是怕她不高兴,解释:“我知道我需要休息。我这就回去!”
“当家知道就好。身体才有些起『色』,确实要多休息,不要『乱』跑。”
郑龙王不住点,仿佛做错了事。
“我是这一辈子没闲着,前些时候闷了太久,今天觉得精神回来,能走路了,就出来溜达了下。”他又特意解释了一番。
“也不是叫一天到晚躺着不动。只是这几天需要多休息,不要随意走动。过些天等再恢复了些,适当的走动,也是有好处的。”
“好,好,我记住了,我听的。”
苏雪至自然伸手,扶住了郑龙王的胳膊,带着他慢慢回往后,笑道:“当家要是实在躺不住,想下,可以个拐杖。”
郑龙王一愣,随即笑了:“好。我老了,要服老!今天我就叫他们给我弄一根过来!”
苏雪至的本意是考虑他行路的时候多个支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忙纠正:“当家不要误!我没有说老!真的!能这快就恢复过来,好些青年人可能不如!”
郑龙王哈哈笑:“妨。我确实是老了,比不了当年。要是从前,这样的伤,怎熬不过来,还要累替我奔波辛劳。”
他口里感叹自己老了,语气却充满了欣喜。
苏雪至一看不对,急忙又阻止:“当家现在也不能这样笑!当心引发胸痛!”
郑龙王一吓,忙止了笑。
王泥鳅和老幺等人见前的当家和苏家少爷相谈甚欢,不知道说了什,竟还这样开怀笑,对望一眼,各自未免诧异。
苏雪至扶郑龙王进去,让他靠坐,随即再次替他测量体征,做着记录。
郑龙王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辛苦了。这回因为我,实在是为难了。”
苏雪至坐在光线明亮的窗前桌边,一边写着诊疗记录,一边笑道:“有什可为难的。我是医师,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当家的身体早点好才最重要。”
郑龙王犹豫了一番,问:“雪至,是听母亲对说过些什吗?”
他顿了一顿,又谨慎说:“关于以前的一些事。”
他真的不解,女孩儿怎的突然对自己态度变。
难道是她的母亲对她说了什,现在她口虽没提及,但在心里,开始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存在?
郑龙王知道关于此事,以他身份,实在不宜开口多问什。但他是如此的珍视来自于这个女孩的善意,刚才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试探了一句。
苏雪至摇:“没有。”
她扭望向郑龙王,忽然好奇心起,停笔,歪过了,看过来说:“以前的什事呀?当家知道的话,和我说说?”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女孩纤柔的脸上,耳垂边那如婴儿般细细的茸『毛』,在光晕里纤悉可见,一双眼乌溜溜的,盯了过来,透着点撒娇似的俏皮神『色』。
郑龙王吓了一跳,老脸暗热,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就随便说说。”
他又叹气。
“老了老了,真不行了……我先休息下,雪至也不要太累了……”
苏雪至见老龙王被自己给吓住,终于老老实实闭目睡觉了,一阵暗笑,遂作罢,写完记录,合上,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傍晚,给郑龙王再次检查了下身体,注『射』了一针『药』剂后,苏雪至在两名水帮众的护送下,骑马去往刘医师那里,取了些短缺的『药』物。出来还早,事,便打发人走了,自己打算顺便再去一趟『药』铺,找苏忠。
这些天苏忠也留在府城,每天往水走一趟,看一下她。今早他也来过,获悉郑龙王苏醒,欣喜万分,当时匆匆就走了,苏雪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
前几天,苏雪至收到了余博士发给她的一封电报,得知在她离开后没几天,实验室深夜失火。
她走之前,曾和余博士安排了一番,菌种和相关的资料另外收藏了起来,实验室里只剩下普通的血清。
联想起此前那一夜仿佛有人在自己进到实验室的时候跳窗匆忙离开,苏雪至就觉得这场火,不可能只是意外。所以虽然之前已经有所准备了,但她心里还是分记挂,想早点回去。
而且,这里信息闭塞,虽然可以收发电报了,但每天能看到的报纸却是省城那边来的,消息至少有个四天的迟滞。
苏雪至想叫苏忠帮自己转个话给叶云锦,她再留几天,等郑龙王的身体情况稳些,可以转给刘医师,她便打算走了。
苏家的『药』铺位于府城最繁华的主街上,路却不宽,苏雪至再次骑马到达的时候,见虽是傍晚了,但街上的人却不比白天少。行人、骡马车、人力抬的滑竿,全匆匆忙忙,争着抢道,把一条街给挤得水泄不通。
她怕马冲撞到行人,放缓速度,夹在人流里慢慢前行,快到自家『药』铺的时候,路过一间布庄,里一个正在嗑瓜子的『妇』人看见她,眼睛一亮,喊她。
苏雪至扭望去,凭着留下的印象,知是苏家的一个寡『妇』亲戚。见她使劲冲着自己招手,没奈何,只好下了马,过去,叫了声『奶』『奶』。
『奶』『奶』家里开布庄,和『药』铺很近,间只隔几间门面。『奶』『奶』苏雪至请了进去,亲亲热热说客气话,夸她越发利索,刚骑在马背上过来,“我远远看着,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俊后生,再一看,哎呦,可不就是我的雪至吗!前几天我刚听六婶说,回了家,怎的不来『奶』『奶』我这里坐?”
苏雪至还有事,哪来的耐『性』叙旧,就礼貌问她什事。
『奶』『奶』从门里钻出脑袋,看了眼近旁的苏家『药』铺,缩了回来。
“雪至怎回事?我怎听说学医回来,最近不但住在水那边,还在替郑龙王看身体?”
她表情狐疑,见苏雪至不说话,又附耳过来,压低声:“雪至难道忘了,爹以前可是被娘和郑龙王给活活气死的!现在这样,怎对得起死去的爹——”
『奶』『奶』说话的唾沫星子溅到了苏雪至的耳朵上。
她嫌弃偏了偏,躲开,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的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奶』『奶』,拉着雪至在说什呢,这亲热,方不方便叫我也听听。”
『奶』『奶』猛扭,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窗帘子掀着,里扭过来一张脸,正盯着自己。
可不正是叶云锦。
看起来她似乎刚到,恰路过布店门口,看到自己和她儿子说话,就当场发话了。
『奶』『奶』的门面铺子是苏家产业,她早先找叶云锦,哭诉自己孤儿寡母,做生意不容易,叶云锦怜她不易,给她家减免了了租金。平常她在叶云锦的面前,也是满口的奉承和好话。没想到现在被叶云锦给抓了个正着。
幸好自己刚才和苏家儿子咬着耳朵在说话,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估计叶云锦也听不到。
『奶』『奶』了神,换笑脸,转身迈步正要出去招呼,冷不丁却听到苏家儿子说:“她刚才说我对不起我死了的爹。”
『奶』『奶』惊失『色』,没想到苏家儿子竟这样直登登把自己说的私密话给讲了出来,急得跳脚,连声否认。
叶云锦面不改『色』,只淡淡道:“手伸得挺,连我们家的事也管。”她转向跟着马车的一个管事,“『奶』『奶』生意做得不错,既然这样,房租不免了,下月起,该多少交多少,少一分,叫她把东西搬走,一天也不能拖。这事交给盯着。”那管事应是。
『奶』『奶』脸绿了,赶紧跑了出来,追着叶云锦要解释,叶云锦已经放下车窗帘子,管事驱马车继续前行,停在了『药』铺门口,苏忠和几个伙计跑了出来,人迎了进去。
“雪至!可不能这坑我!『奶』『奶』我以前对最好了,赶紧帮我向娘解释一下——”
『奶』『奶』改而攥着苏雪至的胳膊告饶。
苏雪至一笑:“六婶也说她对我好。们到底谁对我最好,自己先辩辩清楚。”她脱开手,牵马到了自家的铺子门前,把马交给伙计,走了进去。
正是晚饭时间,苏雪至坐在桌边,等叶云锦出来一道饭。
叶云锦刚从苏忠那里听到郑龙王苏醒的消息,这儿还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没出来。苏雪至知她应该是在平复心情,便耐心等着。片刻,听到脚步声传来,扭见她出来了,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如果不是眼眶还有点发红,完全看不出她此刻心情如何。
母女相对,默默吃饭。很快吃完,苏雪至说:“娘,跟说个事,当家过了这一关,接下来身体应该没问题了。我再待两天,把事情转给刘医师,我就回去了。”
叶云锦一愣:“这快走?”
苏雪至点:“是,那边还有要紧的事。”
叶云锦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回真的帮了忙,救了……”
她顿住。
苏雪至餐巾抹了抹嘴,“没事,我学医,这是本分。趁天还没黑,那我想先回去了,晚上还要再观察下当家的情况,娘慢慢吃。”
她站了起来,起身要出去,忽然听到叶云锦道:“等一下。”
苏雪至停步。
“跟我来。”
苏雪至跟着叶云锦进到她的屋。
她吩咐苏忠在外看着,随即关上了门,示意女儿坐下,自己坐了下来。
苏雪至也没催问,只耐心等着。见她低沉『吟』了片刻,终于,仿佛最后下了决心,抬道:“雪至,知道名字的来历吗?”
苏雪至心一跳,摇。
叶云锦道:“以前不是问过我和郑龙王的关系吗。我不敢告诉,不是怕恨我。我本来就不是好女人,让蒙受羞辱,恨我,是应该。我以前是害怕法接受这样的事,伤害自己。我也害怕因此更加恨他,所以我一直不承认。现在我觉得……”
她凝视着苏雪至。
“我或许应该告诉的。”
她顿了一下。
“郑龙王他确实是亲爹,但和他关,一切全是我的过。“
叶云锦既已决意不再隐瞒女儿,便原原本本,自己当初嫁来苏家不得丈夫欢心,抛『露』面外出做生意,因偶然救了王泥鳅从而结识郑龙王,后来想求他带自己走却被拒的经过讲了一遍。
“自那之后,我便和他再往来了。多年后,在我嫁入苏家的年,苏明晟已经把他自己弄得了一个彻底的废人,病入膏肓。他自己概也知道没活了,那段时间终于回了家,说什很后悔,当初他不是瞧不上我,是为了和他父亲怄气,他父亲没了,他又恨我在他面前不肯逢低做小,说想要洗心革面了,和我好好过日子。还和我商量,要是实在没指望,就从族人那里领个儿子,好来给他续个香火。”
“雪至,我就是个冷心冷肠的恶毒之人。他苏明晟是个什东西!不过挂着丈夫的名而已,从前想作践我就作践我,现在说一声后悔,拿夫妻情分压我,就想让我死心塌做他苏家的节『妇』,养他苏家的侄儿?他想得美!苏家的产业也是我一手挣回来的,我凭什白白送给那些白眼狼!我又不是自己不能生!我就去找了郑龙王。我拿当年他欠我的人情迫他,就这样有了。”
“苏明晟他废物,又死要面子,当然不肯让人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本来他好好认了,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是他自己作死,有天想不开喝酒,借着那几两黄汤的劲,总算有胆子跑去找人闹事了。我就说他是个足的废物,连闹事不,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掉进水里,还是郑龙王捞出他的,当时他人已经吓得去了半条命,回家没几天就没了。”
苏雪至听得目瞪口呆。
关于母亲和老龙王以及苏家父亲之间的角秘辛,苏雪至此前也是有所耳闻,但真的没想到,过程竟是这样的。
她听到叶云锦又继续道:“苏明晟没了之后,我生了。不是儿子,我就把当儿子养,否则苏家那些人是不死心的。雪至,确实是我太过自私,当时根本就没考虑懂事后的想法。去年和我争执跳河之后,我就后悔了。当时我对说,如果想做回女儿,我不再强迫。是真的!只要自己想,现在就可以换上应该穿的漂亮衣裙!”
苏雪至摇:“谢谢娘。不过,我现在挺好的,我还没有改变的打算。”
“就算让他们知道我没儿子,现在想从我叶云锦的手里拿走产业,也没那容易。雪至不有任何的顾虑。”
苏雪至道:“娘也不必有顾虑。我现在真的没改变的计划。等我哪天觉得有必要了,我自然做回女人的。“
叶云锦看着她,迟疑了下,点:“好吧,随。娘刚才和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是想告诉,一切是我的过错,和姓郑的那个人关,我希望不要因为我对苏明晟的不忠而轻看了他……”
“娘,说一切全是的过错,和龙王关,这样说,他同意吗?”苏雪至忽然打断她。
叶云锦一怔。
“自己挣来的东西,当然不能平白给了人。当年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来保护自己,对错轮不到我来论断,但很勇敢,很了不起,这一点,我很佩服。”
叶云锦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她。
苏雪至又道:“至于龙王……您也放心,我如果对他心存芥蒂,这趟我就不回来了。”
叶云锦的眼眶渐渐再次泛红,半晌,她扯出一块手帕,低,飞快压了压眼睛,喃喃道:“雪至,谢谢……娘谢谢能这想……”
苏雪至微笑道:“娘,那我先去那边了。”
她站了起来,作势要走,忽然又想了起来,转:“对了,刚才不是提到我名字的来历吗?还没说呢。”
叶云锦顿了一顿,低声道:“怀的那夜,天正好下雪。也知道的,咱们这里冬日少雪,落雪被视为好兆。当时我就想,要是老天真的赐我一个孩子,我必取名雪至。”
“雪至。”
苏雪至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嫣然一笑,朝着叶云锦走了过去,低声道:“娘,这名字很好,我很喜欢。”
她张臂,主动轻轻抱了抱她,随后放开,朝外而去。
叶云锦眼缓缓盈泪。她怔怔望着女儿背影,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了她:“等一下!”
苏雪至停步,转望着她。
叶云锦便年初贺汉渚在平关西之『乱』后曾来这里拜谢郑龙王的事讲了一遍。
“龙王以窖藏为赠,望他往后勿再扰。当时他拒了窖藏,后来给龙王写来了复信,我也曾看过。”
叶云锦信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雪至,实话说,娘之前还是有点担心,怕涉未深,感情也是一时冲动所致。但今晚,娘感觉真的是了,事情该怎样做,自己心里有数。所以和他的事,自己吧。如果真的看上了贺家孙子,愿意和他在一起,往后论出什事,龙王和我,尽力帮助们的。”
苏雪至出神,忽见叶云锦一直望着自己,回过神,微笑:“我知道了,谢谢娘。等我考虑好了,我就告诉。”
她转身,走了出去。
贺汉渚被送上了甲板,浑身湿透,后脑被砸的部位还在渗血,体力也已到了透支的步,刚开始几乎立不住脚,被豹子和同船的人迅速送进舱室,随船医生予以紧急救助。
半夜时分,炮艇靠岸,他从一个码悄然登陆。上岸后,医生强烈建议休息。一行人便暂时落脚在一处安全屋。
豹子很快就让手下电台和丁春山取得了联系,了解这几天京师里的最新动向。
最的新闻,便是因战事而推延的选举,再次回到了公众的视野里。这几天,所有的报纸在热议这个话题。曹因为战事的胜利和最后为和平做出的努力,声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连任是毫疑问了。
不仅如此,这几天,也开始有批的人鼓吹曹,称其为不出的英雄,功劳比之周公伊尹,丝毫不逊,认为现行制度脱离国情,民智未开,当效仿国外如英德日等先进诸国,即便不改制为君主立宪,也当为曹提供更稳固有序的政坛环境。
这种说法,其背后的意思,便是推行总统的终身制。对于这个提议,有赞同者,自然,也有极力反对的。舆论极是沸腾。
豹子见贺汉渚半躺半靠在床,闭着眼睛,脸『色』依然有点发白,透着疲倦,不感兴趣似的,便跳了过去,看着最后一条消息说:“司令,丁春山还回答了关于小苏的问题。说小苏现在已经离开叙府去往京师了,是鲁道夫小苏叫过去的,说……”
他辨认了下电文上的字迹,“说是……”
贺汉渚蓦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伸手,从他手里夺过电文,翻了一下。
事情是这样的,约一周之前,鲁道夫因为记挂郑龙王的情况,得知苏雪至后来去了那里,便和她消息往来,询问治疗情况,当获悉她发现了一种新『药』,对炎症有很好的疗效,惊喜之余,告诉她,他的手刚接诊一位有败血症症状的重要病人,如果可能,请她能否带着『药』速去救人。
那人便是前陆军总王孝坤的公子王庭芝。他此前在徐州医院,伤情一度平稳,但在乘火车转移北上的路上,因为护理不到位,情况又出现反复,伤口感染,高烧不退,随后就被紧急送到了条件最好的京师医院,经诊断,是败血症感染而引发的高烧。
这种感染在战后的伤兵医院里比比皆是,『药』可救,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伤员自己的运气了。
贺汉渚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电文纸,眉微蹙,下令:“我没事了。准备一下,明早尽快动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