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闲云苑的时候,李老太君与周氏正在谈论什么,一见燕回前来,二人眼中都是满意的笑容。
下首位坐着还有陶氏。
这几日都在忙碌江蕴出嫁的事情,嫁妆虽都是李老太君操办,但府邸其他事情都是燕回打理。
“燕回来了,过来坐。”李老太君朝着燕回招手说道。
燕回来到坐下后,陶氏便开了口。
“你祖母在菱烟阁给你与江蕴打了一套首饰,想让你出府去取一趟,一来是想让你多多熟悉熟悉郓城,二来也让你多走动走动。”
燕回含笑答应:“那我现在就去,省的耽搁了给祖母给江姑娘添妆。”
“圆妈妈,与少夫人一同前去。”李老太君说道。
“是。”
*
燕回起身,福身一礼后,与圆妈妈走出了闲云苑。
离年关越近,郓城就越发的热闹起来。
今日马车上街,速度比以往缓慢了许多。
“圆妈妈,这里离菱烟阁远吗?”
圆妈妈从燕回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她说道:“不远,少夫人可要下去走走?”
燕回红唇微扬,弯身朝着马车外走去。
圆妈妈跟着下了马车,跟在燕回的身边。
“许是今年战况平息下来,来郓城的人越发多了,往年这个时候虽然人也多,但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热闹。”圆妈妈在燕回的身边说道。
“挺好,有人来,才能让郓城越来越好。”燕回平声说道。
燕回看着如今郓城的模样,心中那想要在郓城扎根的想法越发的迫切起来。
还好,已经开了头。
“少夫人,转过前面那条街,就到菱烟阁。”圆妈妈又说道。
“圆妈妈。”燕回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疑惑,她突然问道:“当年将军的大哥去大漠中,身边连一个将士都没有带吗?”
圆妈妈先是一愣,随即想到的就是明日江蕴便要成婚,怕是少夫人就联想到了大公子。
“如果不是此次二公子相说,奴婢与老太君对大公子的死并不知情,只知当年二公子带着大公子回来的时候,大公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大公子身上有许多伤口,虽也有撕咬的伤痕,但致命伤是突厥利刃所伤,从大公子去了后,三公子,四公子还有五公子都接二连三的死在突厥人手中,唯有二公子,活了下来。”
燕回内心深处有种异样的感觉,李苏彧五兄弟,除了他外,全都战死在与突厥人的博弈中。
她当然相信李苏彧有那个本事次次死里逃生,不然突厥人也不会在李苏彧的打压下,败下阵来。
只是,李家本就是上阵杀敌的武将,几乎落到还剩李苏彧与李隽山两个男人顶着李家。
燕回甚至觉得,李苏彧能有那么强的本事,李家其他男儿自然不会差。
但偏偏李家儿郎几乎都葬在了沙场中。
越往深处想,燕回越觉得,越觉得蹊跷。
“三公子他们,是怎么死的?是上阵杀敌?”燕回问道。
“三公子是在巡查边关周围被突厥人围剿,四公子与三公子差不多,不过是突袭,五公子……”
圆妈妈说着,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微微哽咽:“五公子被活捉,大爷与二公子前去相救时,正被,被五马分……”
燕回瞳孔一缩,内心好似被什么重重一击。
“当时,二公子替大爷挡了一箭,大爷正抱着二公子,挡住了那些畜生的箭。”
“为何只身前往?”燕回声音凛然无比。
“活捉五公子的是突厥的一个小王爷,给大爷递信,说李家杀了他们太多太多的人,想要救走五公子,他们私下解决。”
“当时大爷与二公子瞒着老太君与大夫人,只有二爷知晓,二爷带着兵埋伏在后方,只是那群畜生太过狠辣,二爷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时,驱赶了突厥人,但大爷与五公子就这么去了。”
一股寒意快速的蔓延在燕回的血液之中,她不知道李苏彧是怎么承受过来的,至亲手足就从自己的眼皮下一个个倒下。
难怪,难怪李苏彧的态度那么坚决,就算是官家都不能够觊觎李家的兵权。
难怪李苏彧对北疆这片土地如此的热爱与执着。
原来北疆遍地都是他至亲手足的白骨与鲜血堆砌而起的。
如今的安稳,哪怕只是暂时的安稳。
那也是李家儿郎用命,换来的。
圆妈妈见燕回沉默起来,擦了擦眼睛的湿润,说道:“少夫人,老太君先前对你的态度也是无可奈何,李家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老太君怕啊,怕风雨飘摇的李家从此倒下,怕二公子枕边人会要了二公子的命。”
燕回平视着前方,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圆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菱烟阁,说道:“少夫人,到了。”
燕回也看到了前面的菱烟阁,心情很沉重,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唇角一扯,朝着菱烟阁的方向走去。
燕回与圆妈妈走进菱烟阁,一位女子便上前相迎。
“圆妈妈,你来了,老太君要得急,我们连夜赶出来的。”女子说着又往圆妈妈身边的燕回看了看,神情有着轻微的变化。
“这位是我们少夫人。”圆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恭敬。
女子对着燕回福了福身:“见过李少夫人。”
燕回含笑,微微颔首。
“少夫人,这位是菱烟阁掌柜,翠芝。”圆妈妈介绍道。
燕回与翠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看出了一丝好奇。
“少夫人,这边请。”翠芝说着,便带着燕回与妈妈到大堂中摆放的位置前:“请坐,圆妈妈,随我看看吧,然后拿来给少夫人过目。”
圆妈妈对燕回说道:“少夫人,奴婢去去就来。”
燕回点头。
刚坐下,便有侍女上茶以及点心摆在桌面上。
她的注意力并没在圆妈妈与翠芝身上,而是还沉浸在圆妈妈刚刚说的那些话中。
她靠在椅背上,心里越发的担心李苏彧。
如果一切都开始有迹可循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背后布局的人,最后对付的就是,李苏彧?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小爷我怎么没有见过啊?”一道戏谑夹杂着轻佻的男子声从燕回的身边响起。
燕回抬眸,看着一袭玄色锦衣罩身的男子正饶有兴味的盯着她,她神色依旧,扫了一眼男子后,并没有理会。
男子原本只是在另一边看着与这郓城女子完全不同气质的女子,还是妇人装扮,只是这郓城大部分有头有脸有身份之人的家眷,他几乎都识得。
这位小娘子看着面生得很,身边又没有什么侍女与小厮跟着。
这才胆大的上前。
不过走进一看,更是被惊艳住,他不由的喃呢道:“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啊。”
吴赟之把这辈子仅有能夸赞女子的诗句说了出来。
燕回神情一沉,淡声:“滚。”
吴赟之一看还是个有个性的小娘子,直接在燕回的身边坐了下来,笑嘻嘻的说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啊,是来郓城探亲,还是来郓城游玩的?你亲人呢?一定是前来郓城游玩的吧,要不要小爷我带小娘子去这城中转转啊,我对郓城可熟悉了。”
哗!
燕回直接把手边的茶盅端起朝着吴赟之的脸上泼去。
吴赟之也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这般泼辣,他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出现一丝冷意,一手抹去脸上的茶水:“小爷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别给脸不要脸!”
此时菱烟阁的侍女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立即上前来说道:“吴公子,这位是……”
吴赟之一把推开侍女,打断了侍女的话,恶狠狠的说道:“老子做事要你多管闲事?翠芝呢!喊她出来!”
此时大堂中之人都纷纷看向这边,只是吴赟之在城中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无赖,又加上他父亲是通判,没多少人敢惹。
“吴公子!”翠芝端着首饰盒与圆妈妈走出来。
吴赟之回头,先是看向翠芝,目光在看到翠芝身边的圆妈妈时,不由的往周围看了看,见并没有发现李家的什么人时才放心下来。
只是,在看到圆妈妈走至刚刚他想要调戏的女子身边时,吴赟之不由的心神一提,他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圆妈妈是李家的下人,但自己的父亲都要敬重李老太君身边人三分,他还不想给自己父亲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圆,圆妈妈。”吴赟之对圆妈妈并不熟,也只是父母亲每年年关去李家走动的时候见过。
加上前段时日圆妈妈亲自来给他弟弟说亲,明日就大婚,可别出什么差错。
“吴公子这是在对我们少夫人做什么?”圆妈妈沉声问道。
吴赟之先是看圆妈妈,又把视线挪到燕回脸上。
脸色一白,这、这是李苏彧那瘟神刚娶的媳妇?
“圆妈妈,我们走吧。”燕回淡淡说道。
圆妈妈冷凝一眼吴赟之后,从翠芝身边接过锦盒,便跟着燕回离开。
直到圆妈妈与燕回离开,吴赟之看着大堂中有不少人看过来,怒骂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
“吴公子,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翠芝冷声道。
吴赟之恶狠狠的瞪着翠芝,道:“刚刚那位真是李苏彧的新妇?”
“难道少将军的夫人还另有其人?”翠芝说着便转身。
而吴赟之心有不甘,想着李苏彧那一介粗鲁之人竟得到这么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好气啊,突然觉得以前玩的女人还抵不过刚刚那小娘子的一根头发丝儿。
出了菱烟阁的圆妈妈一路与燕回说起吴赟之这个人。
是此番江蕴所嫁之人的兄长,纨绔之弟一个,家中妻妾成群,外面还有不少的外室以及勾栏院的女子。
就因为是吴通判的嫡子,郓城很多人都给吴通判面子,都捧着这位吴家大公子。
“少夫人刚刚不追究是不想今日惊动吴老爷与吴夫人吗?”圆妈妈问。
“是啊,祖母很看重江蕴的事情,就不要再找个时候找麻烦了。”燕回声音平淡,眸色暗变。
圆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只觉得少夫人很看重大局。
*
腊月十一。
宜娶嫁。
申时末,接近黄昏之时,吴家的花轿来到李府。
江蕴是被江霄背着出的李府。
迎亲队伍相当气派。
李老太君微微湿了眼眶,她握住周氏的手,说道:“也算是报了她父母的恩情了。”
周氏轻轻的拍了拍李老太君的手背,什么也没有说。
燕回在闲云苑并没有呆多久,便打算回邑园。
好巧不巧的,遇到了江霄。
似乎江蕴对江霄说了什么,江霄看燕回的眼神是毫不避讳的冷意。
燕回一双清幽的眸瞳随着被人影笼罩一股凛然之气瞬间沁出。
“少夫人似乎心情不错?”江霄冷声道。
燕回勾唇:“你猜我心情为什么不错?”
江霄神情更加黯淡:“少夫人就不担心二哥?”
燕回轻笑:“只要没人在背后捅他刀子,想来几个区区西夏探子,还真是不足为惧。”
江霄定定的看着燕回,他甚至想撕开这个女人脸上的笑容,自从这个女人来到李家,他的姐姐很多事情都没有掌控在手中。
就连李老太君都狠心把他姐姐给嫁了出去。
“告辞。”燕回微微颔首越过江霄。
江霄的视线一直跟随着燕回的身影,直到燕回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双手紧握成拳!
*
吴府。
喜气冲天的府邸中,宾客喧哗声至后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后宅安静极了。
满是红灯笼的院落,一处很少有人经过的旮旯之处。
啪!
一袭嫁衣的江蕴瞬间被打倒在地,她趴在地面,双手死死的抠在泥土里,散落的青丝遮挡住了她双眸。
她从发丝的缝隙间看着眼前的黑靴子。
接着,从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人声音。
“当年你要留下李苏彧,如何?是不是乱了我的棋局?你说你能掌控李家,这就是你当初承诺的?”
江蕴的手指都掐在泥土中,双臂开始发颤。
“这么多年,才知晓你是个蠢货,也有我的责任。”
江蕴猛的抬头看向正俯视着她的男人,道:“如今李家大风一吹就会倒,我做的还不够好?我不过求你留下他的命而已,我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