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鹅毛般的大雪不断落下,他低头看去,她的眼角眉梢沾染了细雪,一张白皙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血色,白得骇人,浓墨般的睫毛轻颤着垂了下去,乍一看着居然有种异常纤弱的味道。
每一次见到她,似乎都是充满生气,鲜少见到她露出这样柔弱的表情,莫蓝鸢不禁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我倒是不知何时让你欠了我这样大的人情,让你不惜受伤也要保护我。”
奚落的话语落下的同时,他袖中的锦帕砸在了她手上,不轻不重的力度,带起一阵微风。
刚刚从回忆中醒转的徐九微低眸看着锦帕,忍住丢回给他的冲动,满心的失落让她根本没有心思仔细去处理伤口,对着受伤的地方随意缠了两圈就了事。
看着鲜血很快就浸透那块白色锦帕,莫蓝鸢及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刚要启唇说什么,又立即收了声。
与他何干。他移开眸光不再看。
见他一语不发抬腿就走,徐九微转头看向大概早已经被淹没的牢房,再看看雪地上的尸体,一时陷入踌躇,不知该做什么。
“你若想知道今日之事的真相,就跟上来。”
须臾,莫蓝鸢的声音透过风雪传了过来。
她惊讶地看着他缓步走在前方的背影,权衡了一下就拿定了主意,转身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灰蒙蒙的天空中低垂的黑云让人无端觉得压抑得慌,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中,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袭来,让徐九微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眯着眼睛走得很慢。
莫蓝鸢不知抱的什么心态,路上竟然没有甩下她,反而配合她的速度慢慢走着。
很快就到了城门关卡处,除了因为即将有大战守卫对过往行人盘查得更严格,看上去并无异样。
本想问莫蓝鸢进城想做什么,想到他一开口就会冷嘲热讽的性子,徐九微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沉默跟着他一同随百姓进城。
不经意间,她想起这次没有见到他的随身护卫韩冰,这种情况倒真是少见,毕竟一直以来韩冰都是焦不离孟般跟在莫蓝鸢身边。
“站住!”
两名守卫突然将长矛挡在前面。
这一声厉喝让熙熙攘攘的人群唰地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看向被拦住的莫蓝鸢和徐九微。
莫蓝鸢看着挡在面前的长矛,冷若冰雪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一双细长的凤眸懒懒瞥向两名守卫。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挡住他的两人却不知为何心里打了个冷颤。
“两位大哥,不知有何事?”想让莫蓝鸢开尊口显然是不可能的,徐九微硬着头皮上前。
守卫反复看了看手里的画像,看向两人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冷声道:“上头的大人下令了,你们两个是逃犯,一旦遇到就要立刻抓捕入狱!”
徐九微愣了下,平西将军离开之前那意思分明是放任莫蓝鸢去追查真相,怎么这么快又将他们变成了通缉犯?!
“哪位大人?”莫蓝鸢漠然问道。
“我们是奉王爷和苏将军的命令!”
莫蓝鸢饶有深意地睇了那守卫一眼:“那可就有趣了,我半个时辰前才见过苏将军,他可不是这幅找死的态度。”
“你……放肆!”
守卫恼怒不已,冲身后的人扬了扬手:“来人,把这两个企图逃狱的犯人给我抓起来!”
“是!”
随着那人一声令下,城门口的多名守卫立即围了过来,尖锐的长矛直指向被包围住的莫蓝鸢和徐九微。
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一阵哗然,纷纷后退,唯恐遭遇无妄之灾。
徐九微盯着随时可能把他们戳成刺猬的长矛,脑海中仔细思考着,魏谨言和平西将军他们不久前才见过,这下命令要抓捕他们的人应当不会是他们,那么到底是何人传达了这样的消息?
莫蓝鸢的武功如何其实徐九微压根不知道,但看他那副淡定的样子,应当不会……差……
最后个字还没冒出来,徐九微就瞪大眼睛看着莫蓝鸢一脚狠踹在其中一人的腹部。
“哎哟!”
那人惨叫一声,慌乱后退的时候背脊撞在了城墙上,手中的武器眼看就要落地,却见莫蓝鸢雪白的靴子往上一踢,长矛便落在了他手中。
“真是污秽。”
带着浓浓厌恶的嗤笑声自薄唇间吐出,莫蓝鸢握住长矛轻松就挑开两名冲上来的守卫,在他们倒地时一脚踩在他们的腹间,惹得他们哀号连连。
徐九微“嘶”地倒抽口气,看守卫扭曲得变形的脸孔就知道莫蓝鸢脚下绝对没有一丁点儿留情的意思。
一口气解决掉大半守卫,莫蓝鸢冷然睨着最后那两个举着武器瑟瑟发抖的人。
“你……我告诉你,你们最好乖乖放下手中武器,不然我我我……”
话没说完,其中一个就被莫蓝鸢扔出去的长矛打中腿,倒在地上抱着腿惨呼出声。另一人惨白着脸,像是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飞快倒退,再不敢上来拦他。
“无胆匪类。”
丢下这句话,莫蓝鸢一手负在背后缓步走过城门口,如履平地。
堵在四周围观的人见他过来,一个个活像看煞神般忙不迭向两边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徐九微捂着脸快步跟着他进城,嘴角不停抽搐,心里的那点儿伤怀都因为他这一茬给闹得烟消云散了。
既然有人下了命令要捉拿他们,显然不会就这样简单完事,徐九微跟着莫蓝鸢在人群中走了没几步,就被他拽住手腕,极快地往旁边的巷子闪身退了进去。
“喂……”
手腕被抓得生疼,莫蓝鸢的步伐太快,徐九微被迫跌跌撞撞跟着,好几次眼看都要撞在树上或者墙壁上,在最后关头又被莫蓝鸢扯了回去。
轰隆——
滚滚雷声突兀响起。
两边的景物飞快向后退去,徐九微分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觉不知何时乌云越来越重,有种隐隐要压垮整座浔阳城的趋势,风变得越来越猛烈,呼啦呼啦刮得路边的花草树木压完了腰肢,看样子是要下暴雨。
一连闪身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一处无人的破旧别院外,莫蓝鸢倏地停住脚步。
没有预料到的徐九微一个收不住脚步,额头重重撞在了他的背部。
“怎么了?”揉着疼痛的额头,徐九微慢吞吞偏过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去,这一看,心里登时一个激灵。
前方的别院屋顶,几名蒙面黑衣人正冷冷注视着他们。而在左右两方和后方,同时刷刷跳出十余名黑衣人,把所有去路都挡得死死的。
“碍事的家伙还真是层出不穷。”莫蓝鸢冷笑道。
如墨的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看似漫不经心环顾一眼四周,莫蓝鸢握住徐九微手腕的手紧了紧。
本就被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莫蓝鸢再那么一拽,徐九微觉得右手都快麻木得不是自己的了,但看着眼前这被四面伏击的紧急情势,她咬紧下唇没有吭声。
这批黑衣人跟城门口的守卫明显不是一个级别,浑身充斥着浓烈的杀气,一看便知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手中皆有武器,徐九微胆战心惊之余,不免担心莫蓝鸢空手无法抵挡。
让她意外的是,莫蓝鸢居然没有要丢下她不管的意思。
按照他那阴晴不定的暴君性子,正常来说就该把她随便扔下,连个多余的眼色都不会给。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欠我是什么意思,不过……徐九微,今日是你欠了我,你最好给我死也别忘记。”偏过头看向徐九微,莫蓝鸢冷不丁道出这句话。
“……”徐九微默默收起那一丝意外。
她错了,这厮果然不会做白用功的事情,听听那语气明显是迟早要向她讨回去!
很快她连那点儿担心也一并收回,面对虎视眈眈的黑衣人,莫蓝鸢宽大的袍袖动了动,他另外只空空如也的手中忽然就多出一柄雪白的剑。
那剑看似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又细又长,白得犹如冰雪般透明,在雪中衬得极美。剑柄的地方刻着什么花纹,异常生动,鲜活得仿佛是真的。
徐九微认真想了几秒,方才想起那是鸢尾花。
和他曾经丢给她的白玉簪尾端刻着的一样。
看到他的剑,黑衣人飞快对视一眼,彼此间点了点头,打了个无声的暗号。
下一瞬,十几个人像是经过排练般,迅速准确无误落在他们的四周。
莫蓝鸢无谓地勾起唇角,绽开一抹微妙的笑意,握剑的手拇指在剑锋处轻轻一抹,鲜血渗了出来,沿着修长的指尖一滴滴滚落到剑身,最后竟一滴未落全部被剑吸收了。
早听闻过有的上古名剑有嗜血的传闻,若是沾了主人的血,必定会威力倍增,但传闻仅仅是传闻,徐九微还是头一回真实看到。
手指在唇边抹过,舔去那一丝血红,莫蓝鸢无视一群神色各异的人,呵笑道:“我没时间与你们这些废物周旋,一起上吧。”
“混蛋,你说谁是废物!”有的愤怒的声音响起,一个看眉目稍显稚嫩的黑衣人一下子窜到前面。
另外名黑衣人冷冷道:“原本我们还打算放你一条生路,毕竟有人只是拿钱买那姑娘的命,看你这般口出狂言,我倒想领教一二!”
话音才刚刚落下,莫蓝鸢的剑已经直指他的脖子,褐色的眸子里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温度。
“你——”
那人完全没想到莫蓝鸢不加考虑就出手,差点被刺个正着,怒瞪着他。
仿佛没看到这些,莫蓝鸢微微垂眸,脚上踢开想要从背后偷袭他们的人,手中剑同时刺向前方,雪白的剑在空中发出阵阵轻吟,不像是杀人的武器,反倒像是风花雪月的乐器。
一阵刀光剑影,武器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
莫蓝鸢眯了眯眼,看着那个一直找机会盯着徐九微的人,剑眉微挑。
“真是碍眼。”
低叹一声,拽着徐九微的手腕猛然用力,莫蓝鸢把她往后一推,长剑在空中划过。
“啊……”
手忙脚乱扶住后面的门框,徐九微堪堪回过神来,转头就看到一名黑衣人刚好丧身在莫蓝鸢的剑下。
一剑封喉。
鲜血喷溅出来,徐九微扬手用衣袖挡住,看着浑身抽搐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面色,站定在原地不敢动。
亏得之前跟着魏谨言老遇到刺客,人死在面前虽然看着腿软,倒是不至于吓得惊慌失措。
徐九微惊疑不定地看着身处黑衣人中间的莫蓝鸢,怔忪出神。
以往没有暴露时,他总是时时刻刻收敛自己的气息,加上他从不轻易开口的清冷性子,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一种俗气感,继而忽略掉他。如今他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气势凛冽,更多了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残忍嗜血,因而那容颜忽然就变得妖冶起来,摄人心魄。
莫蓝鸢的每一剑都绝无虚发,正中黑衣人的要害,鲜血不断顺着他的剑流下,又很快彻底隐匿,雪白的剑仿佛从未染上过其他颜色,干净白亮得让人恐惧。
杀伐果断,阴狠毒辣。
这才是莫蓝鸢。
黑衣人的武功都不弱,所以莫蓝鸢费了一些时间才将他们一一解决,最后留下那个最开始跳出来怒骂莫蓝鸢的年轻人。
这时候的他已经再无最初的嚣张肆意,战战兢兢握着剑盯着莫蓝鸢,脚下微微打着抖。
衣服上溅到了不少黑衣人的血,但因着本身就是艳丽的红色,几乎看不出来,莫蓝鸢持着剑,一步一步跨过众多尸首,来到那名年轻人的跟前。
“谁让你们来的?”他的声音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冷冽,寒彻入骨,剑毫不犹豫就抵在了那人脖颈间。
“我说了……说了你会放过我吗?”那人颤声问道。
莫蓝鸢略略颔首,看神情似乎真的在考虑。
“是……我们……我们是奉了苏将军侄女的命令,她买通了首领,要杀那位姑娘。”那人脸色惨淡指着徐九微的方向。
徐九微:“……”
所以,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她?!
“是么。”莫蓝鸢忽然笑了起来,抵在他脖颈间的剑稍稍松开。
那人刚刚舒出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不已,然而,转瞬间他的脑袋就飞了出去。
徐九微看着咕噜噜滚到自己脚下的人头,他的眼睛还因为最后一刻死死睁大,两只眼珠凸得都快要脱框而出似的,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慌忙往旁边避开两步。
莫蓝鸢不是要放过他么?
一念至此,徐九微还没说什么,就看到莫蓝鸢轻描淡写把剑收了回去,嘲弄地扬了扬唇:“我何时说过要放过他了。”
侧首看向她,莫蓝鸢定定凝着她片刻:“你最好想想该怎么还我这次的救命之恩。”
徐九微:“……”这才刚结束,就急着来讨债了。
“好,我记住了!死也会记得!”她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莫蓝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怎会是苏九凰?”
努力装作没看到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徐九微想到最后那人说的话,眉头紧蹙。
她知道苏九凰对她有仇恨,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恨到找杀手杀她的地步,还在大战前夕把粮草给一把火烧了。不妙的是,即使知道这些事是她做的,暂时也没有证据。
“我早就警告过你,有人买你的命。”莫蓝鸢看起来毫不意外,轻蔑地哼了声。
无视他话中的鄙夷,徐九微忽然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仰头一看,原来已经开始下雨,雨雪交加,寒风肆虐,冻得她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走了。”
完全没在意地上的血和死人,莫蓝鸢慢条斯理整理好衣冠后就踏步走了出去。
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突然之间又想不起来,徐九微看了一眼破旧的别院,带着心头的疑惑跟紧他。
**********
浔阳城。驿馆内。
得知黑衣人刺杀失败,并且全部丧身的时候,苏九凰狠狠拂袖,桌上的茶具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吓得侍候在门外的丫鬟慌忙要冲进来。
丫鬟是平西将军念在苏九凰一介女子混在男人堆里不方便,特意找来陪伴她的。
“小姐!”
她的手刚触及房门,就被苏九凰喝止声吓得赶紧缩了回去:“不要进来!”
“小姐,您……您没事吧?”隔着一道房门,丫鬟小心翼翼问道。
迅速敛去失态的表情,苏九凰站起身来,嫋嫋娜娜的姿态看上去娴雅而沉静,缓了缓神才对外面的丫鬟说道:“我没事,打翻了东西而已,晚点再进来收拾吧。”
“是,小姐。”
丫鬟不疑有他,只当是苏九凰暂时不方便出去,便细心守在门口不再多事。
房间里没有点灯,推开的雕花窗户能看到外面,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而灰暗,淅淅沥沥的雨点夹杂着飘扬的雪花落下,不时有几滴落到书桌上,氤氲湿了铺开的画卷上的墨水。
焦躁地搁下笔,苏九凰懒得去看碎了一地的瓷片,对着另一扇窗下的人蹙眉道:“你不是说派出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么,连个毫无武功的女人都无法拿下?”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站在对面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长相看起来甚是普通,左脸有一块从眉端横亘到眼下的伤疤,显得那张脸有些狰狞。
他侧首看向书桌前的女子,看上去生得极为清雅秀致,眉宇间那一抹病态更让她多了娇弱的意味,可那双杏眼里却只有深深的妒恨与怨怼,生生破坏了她的美貌。
心中略感遗憾,黑衣人漫不经心的开口,声音粗哑而沧桑:“苏小姐,你可是没说那名女子身边有个遇神杀神的男人,我十几个兄弟都葬身在他手里,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苏九凰心里一惊。
与徐九微同时被关进牢房的,就只有那个看上去极不好相处的怀光王莫蓝鸢。
“不应该……他怎会救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九凰脸色微变,低声喃道:“若是他要保徐九微,昨天夜里他又怎么会……”
她的声音太小,黑衣人又没有太过在意她,所以没有听清。
颦眉思量了许久,当苏九凰再抬头时,却发觉房中的那名黑衣男子不见了,唯有轻轻晃动着的窗户昭示着有人刚刚离去。
惊疑不定地看着窗边,好半晌,苏九凰眼中的惶然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狠戾。
无论如何,她这次一定要不能让徐九微活着离开浔阳城!
“把房里的东西收一收,我先去……”
打开门时,苏九凰冲着外面的丫鬟吩咐道,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站在外面的人,话音戛然而止。
低垂的黑云让四周变得更暗,苏九凰抿唇看着静静站在门口的苏放鹤,唇畔自然而然扬起微笑,迎上前唤道:“义父,你怎么来了?”
苏放鹤依旧穿着那身灰色宽袍,负手站在那里,风不断扬起他的衣衫和头发,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派头。
“九凰。”苏放鹤轻轻叫了一声。
苏放鹤这人素来对人态度随意,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苏九凰不由得愣了下。
“义父,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不过转瞬,她就恢复了笑脸,细声问道。
苏放鹤没有应声。
他转身望着庭院内细细密密的雪花和雨丝,轻不可微地叹了口气,从来都是表情多变的面上此时写满无尽的惆怅。
“九凰,你的父亲曾是我手下的得力副将,我也一直待你如亲生女儿。”他倏然说起这些。
苏九凰不明所以,但口头上仍在附和他:“是啊,九凰还要多谢义父对我父女的诸多照拂。”
“你父亲一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战场,他能武不能文,对于那些文绉绉的道理和诗词歌赋一概不通,可他一直都记着一个道理。”苏放鹤还在说着,苏九凰听着听着就心悬在了嗓子口。
“什么?”她极力掩饰住不自然的表情问道。
“做人当堂堂正正,可昭日月。”苏放鹤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灰暗中苏九凰没有看清他的眼神,听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些事,一旦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面色骤然变得煞白,苏九凰惊慌地抬起头。
“我不知你何时变成这样,但……我希望你能及时看开些,不要让自己追悔莫及。”说完这句话苏放鹤就离开了,徒留苏九凰呆呆站在檐下。
是了,苏放鹤平时行事作风太让人对他没有戒心,所以苏九凰差点忘了,她的这位义父曾经是镇守漠北多年的大凌战神,他那般敏锐,定然是将房里她和黑衣人的话都听去了!
茫然无措地望着外面的雨雪,苏九凰心中一片惶然,可是渐渐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决绝。
“可是……我早就回不了头了啊。”
风雪中,她的低喃声很快就消散,没有人听见。
从她偷来平西将军的令牌,下军令诛杀徐九微时,她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垂在袖中的手蓦地紧握在一起,长长的指甲都快陷进肉里,她浑然不觉疼痛,嘴角缓缓展开一抹明丽的笑容。
而且,为何要回头?
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求一个人,何错之有!
一切都要怪那个抢了她位置的徐九微。
都是她的错!
默默候在旁边的丫鬟,看着苏九凰娇俏的脸孔越来越扭曲,慌忙垂下眼,直觉自己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
粮草被毁后,淮阴侯沐秦天第一时间联络城中各方势力,让大家先各自出一部分力量,再将城中剩余的物资和食物聚集起来,所有的东西凑在一起暂时可保大军几日的消耗。
有人提议让城中百姓慷慨解囊,以充作军资,话刚说出来就被沐秦天驳了回去,说大战在即,不能动摇百姓的信心,这样不止可能让所有人变得惊慌,更可能会让敌方知道,岂不是更危险。
平西将军说这些时,魏谨言表情慵懒,看起来心不在焉到了极点。
疑惑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白衣人身上,平西将军想的是临行前与皇上见面时说的话。
众所周知,这位凌安王爷当初回宫时,可是受尽殊宠,皇上处处都表现出对他极为看重,让平西将军想不通的是,这样的皇上为何要对他下一道密旨。
“决不可让魏谨言接触到兵权。”
这是皇上留给他的锦囊里的话。
看到的时候,平西将军满腹疑惑。皇上这样宠爱凌安王爷,为何要下这样的密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极其小心的防备着魏谨言。
其实,似乎这些都不是无迹可寻,当初魏谨言回宫后,皇上给他指派的地方是翰林院,看上去悠闲又体面,却丝毫没有实权,不过是个看着好看的位置罢了……
等等,也就是说,皇上一开始就防着这位凌安王爷?
蓦地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平西将军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看得对面的魏谨言挑高了眉头。
没理会自顾自想得出神的平西将军,魏谨言拂了拂袖间的褶皱,慢慢渡着步子走出大堂。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时不时响起两声雷鸣声,分明是上午,看上去已经到了傍晚,门口备着几把油纸伞,魏谨言随手拿起一把,刚要走出去,就看到对面回廊里走过来一人。
太过灰暗的光线让魏谨言的视力变得极其模糊,还有白纱覆在眼睛上,眼前朦朦胧胧的恍如在镜中花,水中月,魏谨言凝眸瞧了片刻,直到来人在他面前福了福身,柔声唤了句:“王爷。”原来是苏九凰。
“苏小姐。”因为还有事要办,魏谨言略一颔首,便不再多言。
见他作势要出去,苏九凰连忙开口:“王爷,我有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抬头看雨势的魏谨言侧首看向她,淡然道:“苏小姐有话直说就好。”
他的态度是明显的疏离与淡漠,苏九凰蹙了蹙眉,在被发现前很快就恢复如常,抬手拢了拢耳边垂下的青丝:“我知道王爷对徐姑娘极好,可是……可是徐姑娘她……”
她欲语还休,似不好意思背后对他人说三道四,又似在犹豫该不该让他知晓。
听到徐九微的名字,魏谨言眼神微微一滞,眸光深沉不定。
见他不语,却暂时没有要马上就走的势头,苏九凰心中暗喜,缓了口气继续道:“实不相瞒,近日我听人说起过,这位徐姑娘与王爷关系甚好,另一方面却与怀光王爷私底下一直有来往。当初在凌安,他们就见过好几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果然看到魏谨言眉头微皱,薄薄的唇轻抿着,明显有着怒意。
“还有什么?”听完后,他静静地道。
“不止如此,入宫后她也与怀光王爷一直纠缠不清,这次更加离谱,竟然在夜晚私会,而且还因此放火烧了我方的粮草,这样的女人,简直罪无可赦到该下地狱!”
说到最后,她的话语中已只剩下忿忿不平。
魏谨言默默听着,中途并未打断她。
最开始苏九凰还惊喜他肯听自己一言,可当他一语不发在原地站定好半晌,她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起来,有些维持不下去。
“王爷?”她低声唤道,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以为他是气极了所以才会这般,刚想伸手去触碰他的手,却被魏谨言轻巧的避开了。
看着僵在空中的手,苏九凰怔了怔。
正要说什么,就见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略略俯身,隔着一层白纱与她平视:“不知苏小姐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眼前突然多了张放大的俊颜,鼻息间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的清苦之味,苏九凰心里一慌,尽管羞怯不安,努力保持冷静并未退开,但说出的话已经暴露了她忐忑不安的心:“我……我也是听人说起的。”
“阿九与莫蓝鸢私底下见过许多次,这些我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略显黯然,看得苏九凰恨不能伸手抚去他眉间的忧愁。
心念一动,她尚且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魏谨言已经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再次避开了她,语调听不出情绪:“苏小姐遇到的那人当真是神通广大,知道这样多的事。”
知道刚才的话可能会引来他的猜疑,苏九凰早已有所准备,不疾不徐地道:“我……我自从遇上王爷,就倾心不已,但并不知道王爷身份,所以暗中打探……”
话到了这里,她羞涩地斜看他一眼,见他没表露出什么反感之色才继续道:“……谁料,查到了王爷身边的徐姑娘,所以……”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喻了。
轰隆的雷声不断落下,有雨丝和雪花落在脸上,脖子上,苏九凰冷得打了个寒颤,低着头好半天都未等到魏谨言的回应,抬眸朝他望去,却发现他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样子,连刚才的持着伞的动作都未变过。
“王爷?”这种氛围委实让她心慌意乱,近乎急切地喊道。
她心头疑虑渐生,下一刻,毫无预兆掐住她脖子的手却让她失了声。
“呃……”
喉间溢出一声低吟,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眼前的人依旧白衣翩然,玉面俊逸出尘,甚至唇角噙着的淡笑都异常熟悉,可他却突然用力掐住她的脖颈。
“王……王爷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谨言的手稍微松开了些力道,她断断续续吐出话来:“你为何……”
不待她说完,就被魏谨言沉悦的声音打断:“虽然我顾念你我好歹有过一世缘分,并不想伤你,但……你若再说下去,我不介意当着苏将军和王叔的面杀了你。”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仿佛在对月独酌,对花吟诗,苏九凰却从中听出了森森寒意。
她惊恐地看着他,听他缓声问道:“你可知,为何我没有坚持不让苏将军把阿九关入地牢?”
“为……何?”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方颤颤吐出两个字。
“原本我的确不知阿九与莫蓝鸢私底下诸多往来,昨夜里看到她与他在雪地里见面,我就在想……是否对她太过纵容,让她都不知道安分些。”有闪电自半空中劈下,电闪雷鸣间整个天地都照亮了一瞬,那时她看到魏谨言轻轻笑了一下,表情温柔缱绻,莫名的让人感觉到的不是艳羡,而是恐惧。
莫蓝鸢是什么人魏谨言岂会不知,阿九与他在一块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种画面想想他都觉得碍眼至极,但……谁说放任她跟着莫蓝鸢跑出去不是种惩罚,他要让她知道,这个世间唯有他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再无他人。
不过,想到她处处为莫蓝鸢说话,更不顾受伤挡在他的剑前,魏谨言唇角抿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待到他将她接回来,再与她算账不迟。
瞥了一眼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苏九凰,魏谨言倏然撤回了手。
“咳咳……咳咳咳……”
刚才差点都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苏九凰重获自由后剧烈咳嗽着,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更加不甚娇弱,他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撑着伞漫步走入雨雪中。
她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冰雪和大雨来袭,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远没有那一刻内心的凄冷。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魏谨言的眼前昏暗得几乎看不见光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地摇了摇头。
“或许,我才是罪无可赦到该下地狱的人呢。”
********
另一边,雨势越来越大,徐九微随同莫蓝鸢来到一处破庙。
看到布满蜘蛛网,破破烂烂的庙宇,徐九微眼皮跳了跳。
她与莫蓝鸢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破庙里,这次躲雨顺带躲避官兵,又是在破庙里,不知该说是与这种地方有缘还是怎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咋舌。
两人都没有带伞,路上不免被雨淋湿,莫蓝鸢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徐九微,她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亦或者两者皆有之,几缕秀发散乱的贴着额头,雪缎衣衫已湿了一大半,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可那双漆黑若子夜的眸子依旧明媚,让人看着就有种……
肆虐的破坏欲。
察觉到莫蓝鸢身上骤然迸发出的寒意,徐九微警觉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离他远了一些,心里暗暗吐槽:莫蓝鸢的洁癖难道又升华了,已经上升到连她站在旁边都无法忍受了。
对她明显的躲避莫蓝鸢这次倒没生气,冷眼睨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正在朝破庙走来的人。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徐九微惊得差点跳起来,“啊”地一声躲到了莫蓝鸢身后。
诈尸啊啊啊!
不怪她这幅模样,实在是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死去的人,谁都会觉得恐怖吧。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今日一早那个扒着她的裙摆,口口声声问她要解药,还声称是她指使他去放火烧了粮草的男人!
他的衣服看着还是那样破烂不堪,披头散发的,仔细看浑身的肌肤都乌黑一片,看上去异常吓人。
看他一步步朝庙里走来,徐九微都顾不得眼前人是莫蓝鸢了,抓着他的衣袖躲在他背后,探出头不时看两眼越走越近的人。
这会儿莫蓝鸢十分怪异,在徐九微紧紧抓着他的袖口不放时不止没有厌恶地甩开她,还颇为奇异地冲她丢过来一记淡然的眼神。
这是……安抚她?
徐九微木着脸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她一定是看错了,莫蓝鸢看她时没多丢两记眼刀就不错了。
犹豫着是不是该松开莫蓝鸢,徐九微再抬头时,发觉那个男子已经走到莫蓝鸢面前两步以外,指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他过来了!”
再然后,她就看到那名男子单膝点地,朝莫蓝鸢恭敬地拱手道:“主上,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夜夜氏王朝的大军就将压向浔阳城。”
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徐九微抓着莫蓝鸢衣袖的手慢慢滑下:“你……”
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那名男子手指在脸上摸索了一阵子,很快就将一张面皮撕了下来。
一瞬间都想到了画皮之类的,所有的疑虑在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后呆住。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她见过好多次的人。
——韩冰。
想起不久前她还在疑惑莫蓝鸢这次为何没带上他,现在徐九微全明白了。
韩冰一直都在,只不过他奉了莫蓝鸢的命令去做某些事,所以才会一直没有现身。
也就是在这时,徐九微突然明白过来,在遇到黑衣人刺杀时她为何觉得不对劲。苏九凰要陷害想杀死的人是她,她与莫蓝鸢可是无冤无仇,既然如此她为何要连莫蓝鸢这位看似总是事不关己的人一并陷害?明明害她一个人就够了……
再者,冒出来指证她的人,是莫蓝鸢身边的韩冰,这其中代表了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你与苏九凰合谋?烧了粮草的人是你?”
这个消息无疑于是一枚重磅炸-弹,让徐九微腿软得险些支撑不住。
听到她连续两个问题,韩冰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扮演着默不作声的侍卫角色,莫蓝鸢没有转身,背对着她回道:“是。也不是。”
她疑惑不解。
“昨夜我不过是恰好遇到那个蠢女人,告诉她顺势要帮她一把罢了。”
苏九凰的确想用烧粮草这一招彻底害死徐九微,但她没想到,在她换上徐九微穿的衣服过去时,会撞到早已有所准备的莫蓝鸢,本以为这次要害人不成反被噬,谁料莫蓝鸢居然说要帮她,也就有了后来清晨发生的事。
“你……为何要害我?”她喃喃道。
苏九凰因为魏谨言妒恨她,所以才想置她于死地,这可以说通,但莫蓝鸢与她何来这样大的仇怨,以至于他想害死她?!
“这一路上我何时害你了,难道不是我救了你一命。”莫蓝鸢道。
“可你——”
“不过,我的确是有意把你带出来的,因为……”
他回望着她,笑容讥讽:“……谁让你是我那位三皇兄的弱点呢。掌握了你,今夜的事可会方便很多。”
“你一直在利用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她颤声问道。
“是。”他直言不讳。
帮苏九凰陷害她,把她带出牢狱,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对付魏谨言罢了,可心底的那一丝焦躁,到底是为何。他皱眉。
“为什么?”她咬着牙,极力控制才没狠狠给他一巴掌。
“为什么?”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嘲弄地开口道:“自然是为了……让魏谨言今夜彻底葬身在这浔阳城里!”
说完这些,他本以为这个女人会露出震惊,愤怒,甚至怨恨的眼神看着他,可是没有,统统都没有,她只是带着那种悲怆的笑容静静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莫蓝鸢,我说过我曾经欠了你,欠的不是别的,是你的命。”她的表情在最初的怒意后就化为平静,说话时的语调亦是静得仿佛没有起伏的死气沉沉。
“我一直想着要偿还给你,可是若今夜魏谨言出事……那就当我这一世依然欠着你。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怆然笑了一声,就这样冲进雨中,再不回头。
她要去找魏谨言。
他很清楚她的目的,同样也知道该拦住她,不让这颗棋子浪费,连韩冰都疑惑地看向他,只待他的命令,莫蓝鸢却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他骗她,利用她,她没有骂他,没有怨恨他,反而说对不起……
分明该为计划即将实行感到喜悦,为何心中充斥着的是无尽的苦涩。
分明该追上她,让她彻底为他所用,为何脚下不能动弹。
他甚至可以趁机杀了她,让这个偶尔乱了他心神的女人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又为何半个字都无法吐出……
看着她在雨中渐渐消失的身影,他微微伸出的手颓然垂下,口中强硬地道:“把她带回来!”
“属下明白。”韩冰一个跃步出了破庙。
方才还能遮风挡雨的庙宇,忽然间让人更觉寒冷,他转身时笑了,笑容依旧冷冽,口中轻轻唱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既生来孤独,永堕炼狱,任何会影响他的人都该除掉!
作者有话要说:咳嗽比较严重所以码字很慢,今日依旧大长更,爱你们~
照这个进度60章写不完剧情嗷嗷嗷,这是逼迫我61章完成这一卷的节奏么,逼死我这个强迫症,我还想着61章开始第六卷新剧情呢。t-t
ps:不管你们喜欢哪个角色不喜欢哪个角色,别动不动就喷角色,这跟喷我没什么区别,文明你我他,和谐靠大家。感恩。^_^
生病有点严重,明日情况不太好我就继续保持日5千字~~么么哒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