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无声的静默中,魏谨言最先回神。

他直直看向那名指出徐九微的士兵,表面上仍带了笑,声音却有些冷:“你可知在此事上胡言乱语会受到军法处置,轻则脊杖几百军棍,重则是杀头之罪。”

那名士兵平日里胆子就小,被魏谨言那看似温和实则冷厉的言语一吓,当即慌了神,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他出了状况,另外名指证莫蓝鸢的人倒是依旧清醒,身子下意识地往平西将军身后缩了缩,抬了抬下巴叫道:“苏将军,小的没有胡说,千真万确最后看到的人是……是怀光王爷,昨夜子时的事,后面就再也没见过别人到粮仓附近。”

子时?

徐九微心中一沉,那个时间分明是她和莫蓝鸢见到君无夜的时辰。

“不可能,那个时间莫……怀光王爷和我在驿馆东厢外。”

话一落下,徐九微就感觉到魏谨言的眸光猛然定格在她身上,握着她的手同时紧了紧。她不由得暗暗叫苦,她若不说出真相,害得莫蓝鸢和她都含冤莫白,事态可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说出来也没见得好转就是了。感觉到在场的小兵和平西将军那在她头顶来回徘徊的怀疑视线,她暗叹口气。

“可明明当时就是怀光王爷……”那名士兵不甘心地喊道。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在场的除了平西将军,苏放鹤以及苏九凰,几名小兵,余下的便是魏谨言和徐九微,还有莫蓝鸢这个牵涉其中的人。

一看这局面谁也不好开口,平西将军更是心里不断打起了鼓,暗自捏了把冷汗,转身对着指证的两名士兵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你们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你们这样说可有证据?不能单凭你的片面之语就认定怀光王和这丫头有罪吧。”一直游离在状况外的苏放鹤听了半晌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魏谨言上前一步,分明隔着白纱无人能看到他的眼睛,平西将军愣是觉得被他的眼神刺伤:“苏将军,这件事到底如何,还有待定论,不若先审问清楚这两名昨夜守夜的士兵。”

“……是,是,王爷说的是。”平西将军连声道。

徐九微也就罢了,就算凌安王魏谨言再如何护着她,若当真是她犯下的错,也定逃不过皇上那里,可莫蓝鸢……

一看到这位主儿平西将军就犯愁,见过怪的人没见过这么怪的,自从他一路同行来到浔阳城后,平西将军几乎就见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定是冷笑嗤笑,完全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是何意思。看看眼下,都被指证为放火烧粮草的凶手了,居然还一语不发?!

事实上,连徐九微都疑惑的连续看了莫蓝鸢好几眼。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既然牵扯上了,恐怕就不会轻易了事,莫蓝鸢为何不置一词。

没等她感慨这厮不知是真淡定还是假镇定,莫蓝鸢开口了,他冷冷扫视一眼众人,眸光在经过徐九微时似乎短暂停顿了下,漠然道:“我昨夜子时的确去过粮草附近。”

徐九微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点变味,他们昨夜待的的确离粮草倒是真的很近,但他这个说法难道不会更加引人误会?

果不其然,那名指证莫蓝鸢的士兵一下子又跳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莫蓝鸢那种冷傲的气势吓到了,说话一直打哆嗦:“苏将军您看,小的真的没有说谎!”

他的话让另外名指证徐九微的士兵陡然清醒,他深吸口气,满脸壮士断腕般的坚决,咬着牙道:“即便让两位王爷不高兴,小的也一定要说出真相,昨夜子时小的看到这位姑娘时,分明见到她手里拿了火把。当时小的以为她是拿来照路,结果早上……”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都明了。

子时过后,粮仓发生大火,所有粮草被烧毁,若不是因为大雪将附近的枯草都润湿了,这场火恐怕会烧光整个驿馆附近,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扑灭。

“昨夜我和怀光王爷在子时遇到君无夜,他可以作证,那个时辰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粮仓。”徐九微反驳道。

“君无夜?”平西将军愣了愣,还是身边的士兵小声提醒他:“将军,好像是四皇子的名讳。”

对于这位四皇子众人皆有耳闻,奇怪的是若不提起他,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可一旦说出他的名字,他的平生就不知不觉详细的出现在你的脑海中。

“徐姑娘,恕我无礼,第一,你说的四皇子常年住在宫中不外出,这是世人皆知的事。第二,就算你与……与怀光王爷在子时见过四皇子,这个时间太过笼统,根本无法证明你们在子时时一直与四皇子在一起吧。”

还有句话平西将军没说,就算真的四皇子昨夜在现场,现在谁能证明他来过?底下的人根本未曾报告过有这号人物出现在营中。

“这……”徐九微一时语塞。

君无夜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让她真的把他找出来,她根本奈何不得。

见她不说话,一旁的苏九凰出了声:“叔叔,我想……我想徐姑娘定然是无意的,她不可能会当真存了害我大凌朝的心。”

徐九微额头一滴冷汗,嘴角抽搐。

苏九凰这话听着是在替她辩护,实际上都把罪名给她揽下来了!

“苏将军,那又有谁能保证这两人没有说谎?”静默片刻,魏谨言说道。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诚然,士兵的话的确可以作为证词指证莫蓝鸢和徐九微是纵火的犯人,可谁能保证让他们一定说的就是真话。

没等徐九微想说什么,门外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进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报告将军,在粮仓附近找到了一名疑犯,他说他才是放火的人!”

这神一样的展开……徐九微表示略醉。

不过让她更醉的事还在后面,平西将军看了看莫蓝鸢和徐九微,最后掠过魏谨言,方启唇道:“怎么回事?把人带上来!”

两名士兵很快去而复返,带着一名穿着破破烂烂,披头散发看不到脸的男子进来。

“将军,就是这人承认是自己放火烧了粮草。”士兵拱手道。

魏谨言顺势在后面的椅子上坐下,看一眼身边的徐九微,沉声道:“你是何人?”

那名男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脚步略微虚浮的站着。

平西将军怒极,瞪着那名瑟缩着脖子站在后方的男子喝道:“大胆刁民!王爷问你话还不快回答,你是何人,为何要放火烧粮草,若不仔仔细细说清楚,本将军就让你立刻人头落地!”

徐九微看着那名男子正想吐槽这人看着都神智不清楚,真的能说清楚才怪,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

慢吞吞抬起头环顾一眼大堂,那名男子的目光在对上徐九微时突然站直了身子,双眼迸发出一股奕奕神采,紧接着猛然扑了过来。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魏谨言手一带,就把徐九微拉着往后退了两步,及时避开她被那人抱住的情形。

一下子扑了个空,那人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可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就着跪地的姿势膝行了几步,迅速窜到徐九微面前,一仰头露出张长满疙瘩和疹子的脸,扯住她的衣袖大喊道:“徐姑娘,是你说只要我帮你放火烧了粮草,你就饶恕我一命,给我解药的!”

瞬间,徐九微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唰地断了。

这人是谁她都不知道,他说的话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拼凑到一起时就让她听得发懵了。

在那人说出那句话后,所有人的眼睛刷刷落在了徐九微身上。

“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她倒抽一口凉气,这完全就是诬陷的节奏啊。

“天地良心,徐姑娘,你答应过小的只要我完成任务你就替我解了这万毒丸!”那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手紧紧抓着徐九微的衣袖不肯松开。

见众人似乎都被这奇异的剧情发展惊呆了,苏九凰深敛了敛眸,上前一步:“两位王爷,义父,叔叔,不如让我替他检查一下吧。”

苏放鹤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魏谨言蹙眉盯着那名男子,似在思量些什么。

至于莫蓝鸢就更不要指望了,他根本就像个局外人,除了在那名男子言之凿凿指证徐九微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表情了。

心累头更疼的平西将军扬了扬手,默认了她的要求。

渡步到那名男子身边,苏九凰冲他柔柔一笑:“我曾经学过医,这位大哥不介意的话让我看看,也好让众位大人相信你的话是否属实。”

那人满眼怀疑地看了一眼苏九凰,最后犹豫着把手伸了出去。

苏九凰并不嫌弃他满身污秽,更没被他那满脸疹子的恐怖样子吓到,仔细替他作了一番检查后施施然起身:“这人的确中了万毒丸,且再不吃下解药就要毒发身亡。”

像是响应她的话,那名男子抓着徐九微袖子的手突然松开,两只手死死卡住喉咙,本就基本看不出原色的脸更加惨淡,最后变得一片乌青,他惊慌地望着徐九微的方向。

“给……给我解药……徐、徐姑娘……”短短一句话,几乎耗尽他的全部心力。

“徐姑娘,先不论你为何指使他放火,你先把解药给他吧!”见状,苏九凰急急道。

就在这时,那名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黑,鼻孔和嘴角有血迹慢慢溢出。

“徐……徐姑娘……你明明答应给我解药!”费劲地爬到徐九微的脚边,那人伸出同样变得乌青的手一把抓住她,她躲闪不及,被他攥紧了裙摆。

徐九微皱眉看着那人隐隐有七窍流血的迹象,无法动弹。

苏放鹤双手撑着椅子站起来,摩挲着下巴道:“若是再不吃解药,这人看样子最多撑不过一炷香了。”

“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宵小,就凭他胡言乱语几句,岂可当真。阿九与这人无冤无仇,更与大凌朝无仇,她为何要找人放火,更不惜下这种歪门邪道的毒-药。”在一片沉寂中,魏谨言淡然说道。

“这里这么多人,那他为何独独指明是徐姑娘而不是别人!”

苏九凰小声反驳道,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满是歉然地朝徐九微道:“抱歉,徐姑娘,我无意说你就是凶手,只是……你看这位大哥已经快要死了,不如你先把解药拿出来可好。”

此话一出,其余人愣愣看着徐九微,目光越来越复杂。

徐九微内心除了呵呵已经无言以对了,苏九凰每一句话看似都在给她解围,又每句话都恰到好处就把她定义为凶手。

“我根本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说的毒-药——”说到这里,徐九微突然反应过来,她还真的有万毒丸这种东西,是当初秋横波黑化之后系统给她的奖励。可是这种一听就尽是害人的玩意儿她从未拿出来过。

看看眼下这情形,已经不妙到极点。不拿解药,他们可以说她做贼心虚想让证人被毒死,借此死无对证。拿了,又会被指这毒就是她下的,不然她怎么会巧合刚好有这毒的解药……

而那名男子也没让众人失望,再接再厉给徐九微最后一击,凹陷得过分的眼睛紧盯着她,凄声喊道:“解药……快给我解药!”

“噗——”

话音落下不久,男子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竟然就这样断了气!

“不好!”平西将军立即反应过来,想要去救他,一个跨步到他身边往他鼻息下探了探,有些泄气地道:“已经死了。”

离得最近的徐九微裙摆上被喷溅了不少鲜血,她怔怔低着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摆明了设计陷害她,偏偏她根本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唯一承认自己放火的那个凶手还死在她面前,并且犹如最大的铁证一般死不瞑目盯着她。若不是自知清白,她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

心里一阵发怵,她正要开口,就见魏谨言起身挡在她面前:“苏将军,你想作什么?”

徐九微抬起头,看到平西将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面前,沉着脸看着她:“抱歉王爷,就算您今天阻拦末将也要将徐姑娘暂时收押,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王爷不会不知轻重。”

原本莫蓝鸢也被指证了,可是在徐九微这样的情况下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况且他的身份不一般,就算真的有什么也该由当今皇上定夺,是以平西将军只能将所有账都暂时算在徐九微头上。

“你敢!”魏谨言拽紧徐九微的手腕,将她完完整整护在身后。

“王爷,若是只有末将这两名士兵指证徐姑娘,末将还可当作是他们没看清,但眼前已经有人死在面前,为了护住心上人,王爷难道就可视人民如草芥吗!”平西将军声音拨高,狠狠咬牙道。

今日之事,不管他愿不愿意得罪这位凌安王,他都必须做,皇上问罪起来还是这位王爷的责难严重,他果断选择抛开后者。

心彻底沉了下去,徐九微明白,这件事今天不管怎么做她都脱不了干系了,若是魏谨言执意要保护她,反倒还会连累他。

慢慢抽回手,她抬头望着他:“这些事情并非我所做,我相信平西将军并非枉顾真相就要将我定罪的人。”

平西将军点点头:“现在只有人证,还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乃徐姑娘所为,王爷放心,末将只是例行公事要带将她暂时收押,绝不会胡来!”

闻言魏谨言沉重的脸色并不见好转,他薄唇动了动,意图说些什么,却见后面始终未发言的苏放鹤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谨言,不可妄为。”

微微顿了一下,魏谨言蓦地侧首看向平西将军,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厉:“苏将军,若是在没有更多的实证前,阿九在牢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就踏平你整个将军府!”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负在身后的手稍稍握紧,平西将军极快地拧了拧眉,拱手道:“末将明白了。”

没有顾及其他人在听到自己的话后是什么反应,魏谨言转身面向徐九微,对她勾了勾唇,安抚般地揉了揉她的发:“放心,阿九,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徐九微知道他是说他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亦对他回以一笑。

“好。”

身边,莫蓝鸢冷眼旁观,始终未说话。

苏九凰看着这一幕,却是暗暗咬了咬牙,垂下的眼眸中尽是嫉恨。

***********

浔阳城的大牢位于地底下,徐九微顺着石阶走下去时,就感觉到长长的走廊里不时阵阵阴冷的风有窜来,呜咽般响彻在牢房内,吓人得紧。

地牢的地面泛着微微的湿气,看样子是这连日来的大雪所致,徐九微小心翼翼踩着走过,频频回眸看向身边人。

走在她身侧的,是一袭红衣的莫蓝鸢,那张俊美的容颜在暗夜里更多出一丝魔魅,无端让人心悸。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被平西将军派人关押到地牢来前,他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如今也算是嫌犯了,未免苏将军难做,本王自愿被收押。”

想到那时众人错愕的表情,徐九微就无语。

许是因为关押的人身份特殊,衙役带他们的是无人的单独一隅,一人一间牢房正好面对面。

对于这样的局面魏谨言本欲说什么,后面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到底没开口,默然看着莫蓝鸢与徐九微被带走。

“哐当”一声,徐九微看着落在牢房门上的铁链,挫败地靠在墙壁上。

她与牢房还真是有不解之缘,上一次在冀州就已经坐过牢,这次好了,到浔阳又成了阶下囚,再这样下去她都不敢远离帝都半步了,整个儿一走哪儿就进哪儿监狱的势头。

抬起眼帘看向对面,莫蓝鸢盘腿静静坐在地上,面容在牢房中昏暗的火光中显得尤为模糊,当他不言不语静下来时,氤氲得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卷。她却也明白,在看似美得妖邪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外人永远无法看透的灵魂。

他无情无心,出手狠毒,喜怒无常,可真实的他到底是怎样的,没有人懂得。

怔忪间,莫蓝鸢忽地看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的徐九微一愣。

“徐九微,你今夜为何要为我说话?”他突然问。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徐九微迟疑了片刻,尔后迅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被人指证时她开口说明子时他与她在一起。

“这是事实罢了。”她如实道。

闻言莫蓝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薄唇轻轻一抿,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说了句更加让徐九微发懵的话:“希望你不久后,你不要为这个决定后悔。”

徐九微:“……”

发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后,她干脆噤声。

她已经摸出门道了,对莫蓝鸢这种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神经的人,保持沉默就是最正确的。

她不出声,不代表莫蓝鸢就会这样算了。沉默了没多久,他再度挑起话题:“当初在凌安,你所说的……可是真心话?”

徐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厮说话难道永远不会加个主语?每次都这样她很难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啊!

“什么话?”她干巴巴地问道。

岂料,莫蓝鸢一听她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静静看着她好半晌,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凌安。岳阳楼。”

意简言赅。

好在这次徐九微听懂了,他问的是当初原主与他的初次相见,对他说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话。

这些虽不是出自自己之口,但的确是徐九微这个身份的人说出来的,且那些记忆太过清晰,让徐九微总有种其实就是自己对他说的,所以面上一阵赧然。

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她嗫嚅着唇:“是……是真的。”若问是否是真心实意的话,原主绝对是一百二十个真心。

说完怕莫蓝鸢生气,她又赶紧补充道:“但是那都是从前,现在完全……”

后面的话在接触到莫蓝鸢那看不出喜怒的眼神后,自动消音。

“现在如何?”按捺住心头的怒意,莫蓝鸢状似平静地问道。

知道觉得他对这件事非常不高兴,徐九微殷切的解释道:“王爷放心,以后我定不会做出这种胡闹的事,也不会对你胡言乱语。”

说完还怕他不相信,再三保证了几遍。

眼看外面就要天亮了,牢房里依然暗得犹如夜晚,只有接近房顶的地方留了一扇小小的气窗,不时有雪花顺着飘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徐九微讶然看着莫蓝鸢身子往后靠了靠,半阖着眸又问了一遍:“现在如何?”

琢磨着是不是刚才解释得不够清楚,徐九微加重语气,肃然道:“现在绝不会对王爷有肖想之心,死也不会!”

“死也不会?”莫蓝鸢眯了眯眼睛。

徐九微重重点头,就差在地上当面给他写血书发誓了。

不曾想,听到她的保证,莫蓝鸢非但没有露出嘲讽或者欣慰的表情,反而凶神恶煞地刮了她一眼。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绝对被他凌迟了。

这厮怎么还生气了?徐九微不明所以。

听到她这个曾经让他厌恶到当场打断手脚的女人保证不再迷恋他,他不止不高兴,反而拉长了脸,活像她欠了他五百万黄金。

徐九微望天,非常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回路!

***********

后面莫蓝鸢就彻底阖眸不语,一个字都懒得跟徐九微废话。对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满意的徐九微往墙角一靠,同样开始闭着眼睛养神。

不知不觉的,她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多久,就被一阵哗啦的铁链声吵醒了,徐九微用力挣扎了两下眼皮,看到对面牢房里的莫蓝鸢站在门口,手指轻轻一挑,就把牢房的锁丢在了地上。

最后的一点睡意顿时荡然无存,徐九微一个激灵看着地上的锁链,坐起身来:“你怎么……”若他有心要出去,何必要与平西将军主动说要进大牢。

莫蓝鸢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道:“有人可是做了好事,让我们赶紧逃狱呢。”

听这话不是他弄断锁链的?忽然想起些什么,她几步过去晃了晃自己这间牢房的锁,果然和莫蓝鸢的一样,稍稍一拉就掉下去了。

“何人要让我们逃狱?”

难道是魏谨言?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徐九微摇摇头打消了。

如果是魏谨言,他会在当时就不让人带走她,或者抓紧时间找证据证明她的清白,而不是做这么迂回的事情。

“不管是谁,总归来者不善。”莫蓝鸢冷哼道。

“若是逃狱,这件事恐怕就会被定罪了。”沉默半晌,徐九微道。

就算今夜有人为他们营造出绝佳的逃狱路线,他们也不得离开半步,否则身上的嫌疑就会越来越重,甚至会被问罪。

“你倒是不蠢。”视线扫过她的脸上,莫蓝鸢似笑非笑。“不过,这次可能就由不得你了。”

这种嘲讽的语调让徐九微脸一黑,她刚想反驳,就听到一阵汩汩水声,并且越来越响。

顾不得还是戴罪之身不能出牢房的禁忌了,徐九微拉开老房门冲出去,一到走廊就惊呆了。浔阳城的牢房分为两层,在地面的那一层是蓄水池,底下是牢房,这里又被称之为水牢,近日本来因为温度太低冻结成冰的水池此刻融化了,冰水不断顺着台阶口往地底下这一层流下……

“这是——”徐九微急忙转头看向莫蓝鸢。

面对这种状况,莫蓝鸢依旧冷着一张好看的俊颜,漠然说道:“恐怕有人放火烧了上面,所以水池融化,再打开蓄水池的开关,水就会慢慢淹没这里。”

现在徐九微总算理解莫蓝鸢那句“由不得你”是何意了,她无力扶额,感觉被一盆狗血当头淋下来。

“还不走?你想死在这里?”

见她待在原地没有动,莫蓝鸢斜睨着她。

虽说不能轻易出牢房,但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淹死吧,徐九微往前快速走了几步,复又想起这牢房关了不止他们……

似是看穿她在想什么,莫蓝鸢冷笑道:“用不着你那多余的同情心,其他人所在的地方都在一层,水势蔓延不到那边去,顶多被烟火熏一熏罢了。”

徐九微:“……”这厮是属刺猬的吗,句句不带刺就不舒服。

讪讪跟着他踏上台阶,冰冷的水到脚腕的位置,鞋袜都湿透了,徐九微被冻得直哆嗦,感觉浑身都快失去知觉了。

走在前面的莫蓝鸢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些,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走得平稳而冷静。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空灰蒙蒙的,雪花纷纷坠落在天地间,徐九微站在寂寥无人的牢房入口,看到上面蓄水池的地方果然被放了火,而那些水就是冰块融化后流下去的。

“啊……”

感觉脚边软绵绵的,徐九微低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刚刚被她踩中的,竟是个死去的男子,看他穿的衣服是牢房的衙役!

不止如此,当她往后看去,发现满地都是死尸,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地上的积雪被染成鲜红,分明是那些人的血迹!

一地的尸首,一地的血红,触目惊心。

被这太过可怖的场景吓到,徐九微脸上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

莫蓝鸢伸手在她腰间虚扶了一把,在她没反应过来已经飞快撤回手,沉默着看着雪地上的尸体。那些全是浔阳城牢房的衙役,难怪他们始终未看到他们,原来早就死了!

惊愕的同时,徐九微想起她和莫蓝鸢的牢房门锁一直是虚掩的,她猛地抬头:“这次目标是要陷害我们?”

莫蓝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将插在雪地里的一柄剑丢进手中,莫蓝鸢低首在仍然滴着血的剑锋上嗅了下,随即极其厌恶地偏过头:“看样子这些人死了至少一个时辰了,也就是说,刚把我们关进来,他们就死了。”

张了张口,徐九微哑然无语。

到底为了什么,能与他们这样大的仇怨,不惜杀了这么多人来设一场局。

嗒嗒——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徐九微他们身边。

仰首望着最前面马匹上的人,一身白衣,在雪中愈发显得出尘,徐九微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可转眼看到满地的血红后又蓦地一紧。

还未走近,魏谨言一手撑在马背上跃了下来,看到不远处的徐九微双臂抱紧自己微微发着抖,脸色惨白,不由得皱眉,还未开口,就见平西将军快步从雪地里跑来。

“这些人都是一剑毙命。一个活口没留!”

说这话时,他的眼光在持剑的莫蓝鸢身上有意无意停留了下。

徐九微意识到莫蓝鸢拿着剑这个举动太过引人误会,她忙不迭开口:“这剑是他捡的!我们上来时这些人就死了。”

这话让魏谨言眉头皱得更紧,本欲走近她的脚步随之停住。

平西将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浔阳城大牢外,他是接到属下报告说有人逃狱,并且将衙役全杀了才匆匆赶来的。至于魏谨言,则是想到徐九微还在牢里,因此随同前来。

若说之前平西将军还因为莫蓝鸢的王爷身份,对他诸多顾忌,此刻见他一手持剑站在满地尸体中央,脸色冷若冰霜,浑身散发着的似有若无的嗜血气息,平西将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王爷,你这是……”他的话中已没有敬意。

莫蓝鸢懒懒掀起眼皮,讽笑一声:“你想说这些人是我杀的?”

平西将军拧眉,没有作声。

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莫蓝鸢把剑往旁边一丢,拍了拍手:“苏将军既已定论,为何还要问我。”

平西将军沉下了脸,道:“末将不敢轻易为任何人定罪,但王爷和徐姑娘逃狱是事实,这些衙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王爷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我无法向皇上交代。”

指望莫蓝鸢来解释显然是不可能的,平西将军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的目光转移到徐九微身上。

“我们并非逃狱,牢房的锁不知为何都没上锁,不久前看到底下走水了才会上来,刚看到这满地尸体你们就来了。”徐九微佯装镇定地道。

听完她的话,魏谨言敛眸未出声。

平西将军重重吐出一口气,颇为头疼地道:“徐姑娘,你想说这次牢房的事又是碰巧被你遇上了?”

一而再再而三,徐九微被指证为放火烧粮草的凶手,如今又这样巧合碰到牢房未上锁,他们逃出来时看到衙役们都死了……其实徐九微心里都直打抖。这种错漏百出的证词,连她自己都不太信,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呵。”

魏谨言低低笑出声,走到几步以外,将方才莫蓝鸢丢弃的剑捡了起来,茫茫风雪中徐九微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听他缓声道:“阿九没有武功,定然是不可能杀人的,可是五皇弟……”

嘶——

一声利剑划破空气的刺响。

犹带着斑斑血迹的剑尖抵在了莫蓝鸢的脖子上,魏谨言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这能力,我想平西将军在前几日的宴会上看得很清楚。”

他的话语与剑气都带着一抹杀意,徐九微微微启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缩成拳。

因为,刚才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系统:【宿主,记得你的最后一个任务,绝不可以让莫蓝鸢死!】

也就是说,若是魏谨言想在这里杀了莫蓝鸢,她就必须阻止!

面对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取自己性命的剑,莫蓝鸢恍若未见,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着徐九微。刚才她的动作虽然细微,但他并未错过,徐九微想叫住魏谨言,可能是顾及魏谨言会动怒又住了嘴。

就如同徐九微觉得看不透他,他亦觉得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分明曾经对自己心心念念一往情深的样子,如今却爱上魏谨言,此刻……又是想做什么?

唇畔微不可察地勾起,他看向魏谨言,褐色的眼瞳深处闪烁着的诡异的暗光。

“三皇兄,你想杀我?”他玩味地眯起双眸,直直凝视着徐九微,语气中尽是恶意。“恐怕你身边的人可不会同意。”

徐九微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莫蓝鸢突然说这句话,他到底什么意思?

注意到他是看着徐九微的方向,魏谨言眸光一寒,掌下猝然用力——

见他的剑转眼就在莫蓝鸢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徐九微蓦地出声:“不要杀他!”只要能完成最后一个系统给的任务,过后她定然将所有事都说给魏谨言听,所以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莫蓝鸢出事。

平西将军原本还有很多话说,隐约察觉到三人间流动着奇怪的氛围,愣在雪中久久没发话,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

“阿九,你……”

魏谨言方才那一下根本没有真的要杀莫蓝鸢,仅是用了巧劲,想要试探徐九微,结果她的反应让他心头仿佛一捧雪水浇下。

如果说刚才对莫蓝鸢并未真的动杀心,因着徐九微这一声,魏谨言握剑的手猛地收紧,剑锋如惊鸿贯日,他冷冷看着莫蓝鸢,浑身的杀机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让身后的平西将军急剧变了脸色。

“王爷且……慢……”

最后的那个字刚刚溢出唇齿间,平西将军愕然望着眼前的一幕,没说完的话统统堵在了嗓子口。

鲜血从指缝间溢出,顺着雪白的皓腕滴滴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绽在白缎上,徐九微惨白着一张脸看着魏谨言,手上的伤如何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她哀切而焦急地定定凝望着他。

刚才那一下,因为系统的催促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冲了过去,一手握住了魏谨言的剑,而魏谨言在看到她的时候尽管已经全力撤回力度,但剑仍伤到了她的手。

握着剑的手似乎轻轻颤了颤,魏谨言紧抿着唇,就这样保持着持剑的动作,仿佛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莫蓝鸢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嘲弄,在见到徐九微脚下不断滴落的鲜血后慢慢变了,他垂眸不语,不知作何想法。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亦没有开口。

良久,徐九微颤抖着手放开剑尖,朝魏谨言连连摇头:“我不是……”她想要向魏谨言解释不是想要帮莫蓝鸢,可话还没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中全然不是这样,霎时,脸上血色褪尽。

“阿九。”

徐九微咬唇望着魏谨言,看到他的表情由最初的错愕到不敢置信,再到冷然,最后统统化作了平静。就像他每日面对那些外人时,唇边挂着永远没有波澜的淡淡笑容。

风雪虽冷,在她看来,远没有这一刻魏谨言的表情让她更觉得寒冷。

“我以为,只有你……永远不会站在我对面。”

说完这句话后,魏谨言手中的剑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却如同一记惊雷炸在徐九微的耳边。

她心头巨震。

“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他,其他人会如何想她根本不在意,话还没说,就被魏谨言唇畔那一抹从容的淡笑刺得眼睛都开始发疼。

眉梢似凝着一层薄冰,凝眸看了她片刻,魏谨言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阿九,今日的事我给你解释的机会,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语落,他转身离去,决绝不带一丝迟疑。

“魏谨言!”

她想叫住他,可他再也没有回头,背影很快就彻底隐没在雪中。

胸口处传来阵阵钝痛,她哑然张了张口,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一样,颓然低下头。

眼见魏谨言已经上马离去,平西将军把目光放在莫蓝鸢身上,还没说什么,就听他冷声道:“苏将军,今日之事,我明日定会给你个答复,现在你且先请回去吧。”

“王爷……”

平西将军敛了眉峰,没有答应。

像是看穿了他的犹豫,莫蓝鸢讽道:“我若想逃,别说你苏将军,就是你的整个军营在这里我都有办法逃出生天。”

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莫蓝鸢一回,平西将军咬牙:“那么明日午时,我在军营恭候王爷!”

明日午时后,也就是大凌朝与帝国开战的时候。

牢房的事情很快就会有后赶来的人负责,平西将军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最后看了一眼莫蓝鸢和徐九微就策马而去。

从魏谨言离去后,徐九微就没有动过,她突然间不知道自己随着系统的任务来做,这样到底是对是错。她想要活下来,是因为她想要跟魏谨言在一起,可若这份心意必须建立在与魏谨言站在对立的面上……

——她不愿意!

只要今日之事了结,她就去和魏谨言解释清楚,连同这荒唐的三世,都一一说给他听。她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让他露出刚才那种表情,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她就发现了,这比她受伤,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眼前不知何时变得模糊起来,她深吸口气,仰首望着空中落下的雪花,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酸涩用力逼了回去。

蓦地,下巴处一阵剧痛。

莫蓝鸢单手捏紧了她的下颌,手上毫不温柔,眼神更是冰冷:“徐九微,我想知道,你今日这一出又是想要打什么主意。”既然已经与魏谨言在一起,为何要这般不顾身死来帮他?

鞋履里早就被冰水浸透,她却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冷意,听到他的声音后慢慢看向他,眼神毫无焦距,仿佛在透过他看向遥远的旧梦里,空茫得近乎绝望。

这种眼神让他有些不悦,捏住她下颌的手骤然施力。

良久,她疼得清醒了过来,唇角划过一抹无比惨淡的笑,带着微微的涩然。

隔着飞扬的雪花,他看到她的唇缓缓翕动着,耳边同时传来她不甚清晰的话语。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莫蓝鸢彻底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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