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淑华和明译从父母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本来他们两个这几天都一直在家里没什么事,中午父母那边突然打电话,说有事让他们过去一趟。
结果也没什么,还硬是待到了这个时候。
到了门口,明译拿钥匙开门,章淑华在旁边,依旧有些失神。
“真闹生气了,昨晚也不吃饭。”章淑华到底心疼女儿,昨晚就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那男孩子我们没见过是真的,如果不是这么个家庭,也……”
章淑华那天在酒店外面听见明杏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说话了,当时她就惊吓到了,差点直接当面找明杏问了。
后面还是忍着了,趁她去洗澡时偷偷拿了她手机。
“说了原则问题,不行就是不行。”明译为人本来就古板,又身为大学老师,最板正不过,从来容不得任何胡七八糟的事情。
章淑华知道他什么性格,轻叹了声,也没再说话了。
推开门时,章淑华突然反应过来。
“爸妈今天突然喊我们过去,说话也怪怪的,是不是明杏让他把我们支使开呢?”
这个念头从她脑里一闪而过。
“不对,杏杏不会做这样的事。”刚提出这个想法,她又立马否定了。
明杏从小就特别听话特别乖,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越距的行为都不会有。
这么多年,真的一点出格的事都没做过,甚至连青春期叛逆都没有。
章淑华都常常在很欣慰的想,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也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进门后,家里格外安静。
章淑华换了鞋,看了一圈后,往明杏的房间走过去。
房门紧闭。
她犹豫了下,抬手敲了敲门。
“杏杏,吃晚饭了吗?”里面没有应答。
章淑华又敲了敲门,还是没应。
她试着拧了下门。
门没锁。
房间里空无一人。
章淑华愣了下,接着马上去翻她衣柜。
“衣服少了,行李箱也不在。”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刚刚还在说不可能,这会儿人就不见了,竟然还找了她奶奶给她打掩护——
明译脸都气白了。
他话在嘴边,半天说不出来,拿手机正要给明杏打电话,明奶奶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
“杏杏的事,她都跟我说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搞管制那一套,她喜欢谁就让她去,孩子高兴不就好了。”
明奶奶在电话那头说他们,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们两个怎么说也比她年轻,怎么思想比她还古板,还来搞这一套,真是……
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了。
“今天她去哪,我给她做主了,你们谁都不准干涉!”
说完她那边就挂了电话。
生怕明译一下子气得血压高了,章淑华赶紧先扶他坐下。
“好了好了,明杏她分寸还是有的,先别急,都看看再说。”
章淑华这心里也乱的很。
可现在人走都走了,总不能追过去把人强行带回来吧,要真那样,简直在闹大笑话。
.
明杏下汽车的时候,外面下雪了。
冷空气扑面而来,冻的人直打哆嗦,明杏提着行李箱,不由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这是第二次来这里。
上一次她坐的高铁,在县里下了车,之后是好几个人一起坐大巴过来的。
相隔一年,从夏天到冬天,烈日到白雪,她还是又来到这里了。
明杏拿手机出来,看了看来电记录,还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她在路上给程放打了五六个电话了,都是关机。
昨天晚上知道自己手机被动了后就马上联系了程放,但无论是发消息还是打电话,全部石沉大海。
她一咬牙,收拾行李就偷跑出来了。
她不知道爸妈都和程放说了什么,但她能猜到,肯定是特别难听特别不好的话。
不然……程放不会不理她的……
进了镇子后就只能走路进去,一路上还能听见大家互道拜年的笑声。
一片喜气洋洋。
明杏在这时候提着箱子进来,有些太过于吸人眼球了。
毕竟镇子就这么大,大家互相间多少认识,见到生面孔,难免多看两眼。
半路有学生家长认出了她。
“明老师啊,你怎么过来了?这大过年的。”
前面五十多米就是程放家了,明杏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看,家长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由顿了顿,凑近道:“程家有丧事,明老师你别过去了。”
听到“丧事”两个字,明杏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抬头,震惊的看着她。
她下意识以为是程奶奶出事了。
“谁、谁的丧事?”明杏开口问,声音都结巴了。
她抿了抿唇角,还往周围看了看,在心里琢磨,这话还能不能说。
但看明杏好像误会了,于是她解释了一句:“是几年前就坐牢的那个,突然就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杏脑袋嗡嗡的响。
只因为这两天接受的讯息都太多太杂,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头皮一阵阵发麻的疼,整个脑子都像是缺氧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太冷了。
明杏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分不出心思去感知真的很冷这件事,如果不是手指都冻麻了的话——
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口。
以往一向敞开的大门如今紧闭着,一眼看到院子里荒凉寂静,房间的门也都关的死死的,看起来不像有人。
明杏只有里面门的钥匙,没有院子大门的钥匙,往里头探了探,轻咬着下唇,往里面避风的地方躲了躲。
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明杏不知道等了多久。
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格外漫长,她冻的整个人都在抖,拿出手机打字,半天也打不出几个字来。
手指点在屏幕上,指尖完全没有感觉。
天渐渐的已经黑了。
明杏昏昏沉沉,脑袋都不太清醒。
就在这时候,身后响起脚步声。
“是明杏吗?”程奶奶往前两步,走近了看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赶紧拿钥匙开门,急道:“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多久了。”
虽然很惊讶这时候看见她,但程奶奶没问其它的,先就想着让她进去暖和暖和再说。
“没多久,我刚来。”明杏提了提箱子,手上被风吹得钝疼,好像再重点力气,就能直接四分五裂。
家里头也凉的很,火盆什么的都没烧起来,程奶奶又赶紧去找柴烧水,老人家一时就忙起来了。
“奶奶,不用了,我避避风就好了,您别受累。”明杏赶紧去拦着她的动作,不想在这时候还让老人家为她忙上忙下。
“今天冷,外面都下雪了。”程奶奶叹了口气,找了圈才发现家里连干柴火都没有了。
外面堆着的那些都是湿的。
程奶奶正想说能不能找点碳来烧烧,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明杏当时就只听见了程放在说话。
她站在门口,透过窗户的一点缝隙往外面看。
院子里有三四个人,手上拿着文件,穿的也端端正正,看起来像政府机构的工作人员。
程放静静的站在旁边。
他脸色十分难看,死沉死沉的铁青色,眼底一片疲倦,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那几个人把文件递给他,似乎说了什么。
程放抬头,眼眸红的几乎能滴血,那瞬间的眼神,把明杏吓了一跳。
明杏心里像被刀片划了一样疼。
她不用想都知道,程放现在的心情,究竟有多难过。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已经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在这样的时候,或许还听她爸妈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很不好听的话。
他们站在一起,说话说了有好一会儿。
程奶奶也下意识停了动作,怔怔的看着外面,眼神渐渐变得空洞。
然后那几个人离开了。
就剩程放还依旧站在那里。
他抬手,手里还捏着那份文件,目光慢慢扫过,眼里说不上来是恨意还是痛苦,只是手指捏的越来越紧,半厘米厚的文件,快被他捏碎在手里了。
有眼泪在眼里团团转,就快要流下来,他牙关死死咬着,又被他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转身进门,低头,声音沉沉的,开口说:“尸检结果确认了,是病死的。”
本来身体就不好,陡然发了急病,都还来不及送医院,人就没了。
就在除夕夜里。
老人家眼睛已经湿了。
那天夜里她扔卦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心口处跳个不停,明显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安静了许久,程放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死了就死了,都过去了。”
早在五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当做这个人已经死了。
对待某个人一向不擅长煽情,那种情绪积在心底,十分的复杂难言,有伤心有愤怒,却又好像被其它更浓重的情绪覆盖。
具体怎样,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一切都需要时间。
“家里哪里还有碳?”程奶奶背过去抹了下眼泪,强撑着语气轻声说:“明杏好不容易来一趟,别冻着人了。”
程奶奶这一说,程放转头往厨房看,才发现明杏站在那里。
他愣了下,当时有些惊讶,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可随即他别开目光,点了下头,冷淡道:“应该还有,我去找。”
说着他转身往里走,路过明杏身边时,直接绕了过去,话没说一句,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