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找了碳出来,在火盆里把火烧上了。
“我去做完饭。”他留下一句话,然后就一个人去了厨房。
家里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做不了太多,也就简单炒了两个菜,闷了个饭。
吃饭的时候,全程都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饭菜也没怎么动。
这样压抑的气氛几近让人喘不过气来,明杏依旧还是冷的,虽然手指回温了一点,可弯了弯,还是连筷子都拿不稳。
她随便吃了两口,饭菜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吃完饭后,奶奶还想着要招呼明杏,但明显看得出来,她精神也不是太好。
明杏不忍心,好声劝着,才终于把奶奶劝了回房间休息。
“我帮你把房间收拾一下,你也去休息吧。”程放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淡淡道:“今天下雪下一晚明天就该停了,等雪停了你就回去吧。”
在这里待着不好。
他别的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就让她回去,明杏当时听见,眼泪差点直接掉下来。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忍住。
他家里的事,明杏是不好说什么,可有些东西,她还是要解释的。
“是不是我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明杏抿了抿唇角,声音小小的,略难过的说:“她胡说的,你不要听她的。”
程放侧着身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沉了又沉,牙关死死的咬着,好几次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她说的没错。”程放终于出声,语气轻轻的,却抑制不住的难过。
“有一个杀人犯的爸爸,会连累到三代,不仅是名声上的,甚至很多工作审核都过不去。”
那天接到电话的时候,程放正在处理他爸爸的事。
家里来来往往的不断有人,来做各种调查,取各种资料,他怕奶奶心情愈差,当然全盘揽下。
事情本来就多的脑袋嗡嗡响,听到她妈妈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甚至都有点没办法转化过来她的意思。
那时候听着,就觉得她说的很对。
每一句话都很对,他无法反驳。
他这些年受到过的歧视,不解,以后会让明杏也面对,会让整个家庭一起面对。
而在那个人去世的这几天里,他所感受到的那样异样和逃避,要更多更不堪。
他以前也觉得这没什么。
特别是在有了明杏之后,他满心想的只有未来。
可这么多事情压下来,真的能把人心里彻底击垮崩溃,别的都没办法再去思考,只是在机械的被人灌输那些想法。
他让别人难堪了,也让明杏为难了。
程放低着头,不敢看她。
明杏现在跑来这里,肯定是瞒着她爸妈,或者起了和他们起了冲突。
程放他在任何人面前任何时候都可以不要脸,唯独在明杏这里——
他不想她面对那些难堪和指责。
不想她和家人不愉快。
“我以前都不敢告诉你,他犯的什么罪。”
程放低声道:“也不敢让你听到别人那些难听的话。”
“可那些都是真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话音落下,他顿了许久,手指紧紧的掐着手心,指尖陷入肉里,连痛感都不明显了。
“所以——”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明杏抬眼看着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心里铺天盖地的难过。
她咬着下唇,眼眸红红的,只是看着他,声音都哽咽了。
“所以你不要我了吗?”
只有明杏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难过。
自从他不接电话,她心里就打鼓一样七上八下,不断在想他发生什么了,人又怎么样了,见到他的时候,该怎么说。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要和一个人分开,会是这么伤心的事。
这世上应该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行,但她在思考之后,一遍又一遍的在想,她已经离不开程放了。
晚上睡觉没有他抱着睡不着,每天看不到他就很想很想,无论是他调笑还是正经说话的时候……
都很想听他的声音。
这短短一句话,把程放刚刚好不容易建下的决心又陡然击垮。
他喉头动了又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只能用沉默来表达默认。
他程放现在多糟糕啊。
刚刚死了个杀人犯的父亲,从外面冒雪回来,身上又脏又湿,这种天气都一股汗臭味。
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样,他怎么配的上她呢。
他带给她好的,远比不好的要多的多。
明杏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忍着情绪。
怕自己情绪崩塌,一哭出来,就说不清楚话了。
她话还没有说清楚,他就要赶她走的话,那该怎么办呀。
明杏说:“那是你父亲,不是你,程放,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对等过。”
她声音轻轻的,可怜又温柔。
“你现在多好多优秀啊,你能考的比我还好,以后只会更好,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可以选择的工作有很多很多,不一定非要政审的。”
“而且,我爸妈只是现在不认同你,以后他们会看到很好的程放的。”
真的。
她脸皮子那么薄,第一次掏心窝的说这么多话。
越说哭腔越重。
简直在他的心上扎刀。
可他还是没有回头。
房间灯闪了一下变暗了,他的侧脸都沉在了阴影里,依旧冷冰冰的,没有理他。
“我把火盆放到你房间去吧,你烤的时候记得开窗。”
程放淡淡别开话题,走远了两步,俯身去端了火盆起来。
他往明杏之前的房间走,开门把火盆放下,然后窗户又打开了点。
明杏就默默的跟在他后面。
看着他冷冰冰说话又不理人的样子,绝望又难过。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走路的声音。
还有外面风漏过缝隙吹了进来,吹动一点细微的声响,似乎连着拨动人心也在轻轻的颤动。
程放走到门口,准备关门。
明杏跟着他脚步在身后,抬手,手指轻轻的勾住了他的手指。
程放脚步随之停下。
“我不知道棠里这么冷,衣服没带够,在外面站了好久。”
明杏看着他的侧脸,抿了抿唇角,接着软声说:“你摸摸,现在手都是冷的。”
她真的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全身上下冰凉冰凉的,连脑子都快冻坏了。
她指尖凉凉的落在他手心,冷意清晰的传了过来,仔细一点,能听见她说话时候声音都冷的在抖。
他最受不了这个。
明杏一示弱,他心窝子直疼。
下意识握了下她的手。
真的整个手都是冰冷的。
确实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刚刚自看见她就没有问,明杏怕冷,棠里的冬天比安津市要冷多了。
程放那瞬间什么理智和坚持都顾不上了,拉着她的手往回走,按着人坐在床上,扯了被子过来,把她团团裹住。
低头看才发现,她鞋的前端已经被雪浸湿了。
程放又蹲下身来,把她鞋脱了,看见脚底袜子全湿透了,手心握了下,比手还冷。
下雪了水都冻起来了,热水器都用不了,要是去烧水一时也来不及,程放只能把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揽。
双脚连着往前拉窝在自己怀里,不住给她搓着双手。
明杏也不说话,任着他动作,眼巴巴看着他。
连裹带搓的过了十多分钟,程放又握了她的手和脚,问:“好点了吗?”
明杏摇头。
她明明手脚都已经热乎了。
还有脸也被被子裹得红了,睁着眼睛,就静静看着他,慢慢的开口说道:“我这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程放,我喜欢你啊……”
明杏直白的说出这些话,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开口说过的。
任何的喜欢和爱都需要表达,说出来的话,总是会更加让人心动难耐。
程放眼里情绪滚动了好几翻,直接伸手把她抱住,手放在她脖颈处,死死按在自己怀里。
这谁受得了。
他告诉自己再狠下心来也没办法了。
明杏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轻轻的蹭了蹭,眼泪流的他脖子都湿湿的。
“你说了不会不理我的,如果你有难过的事,告诉我,我跟你一起难过,但是不要不理我,不要赶我走。”
还有,不要说分手。
幸好她今天没有听到这两个字,如果有的话,她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好了,不哭了。”程放声音也哽了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是我错了,我混蛋。”
他又该怎么办啊。
连心都狠不下来,又这么狼狈不堪,哪件事都做不好。
程放松开了手。
“这么晚了先睡觉,我身上又脏又臭,还是离我远点。”
明杏拽着他不放。
“那你明天早上是不是还要赶我走?”明杏没有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心里就不安心,生怕他明天早上起来又要让她离开。
“你不要走了,我身上也脏的……你走了我睡不好觉。”
“真的。”明杏笃定的点头,怕他不相信。
她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脑袋肯定也糊涂,所以不跟他计较追究那么多事,只要他能让她陪着,一切慢慢过去就好了。
“程放……”明杏又小声喊他的名字。
“好。”程放应了一声,脱下外套,掀了被子把两个人都盖住,又往下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先睡吧。”
明杏只是拽着他的手,一直不肯放。
看的出来她很累了,这才没到五分钟,闭上眼睛,怀里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程放低头看着她,这么多天的难过似乎减缓了一些,心里缺的那一块,已经被一点点的补上。
可迷茫和不安也随之而来。
院外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这夜里,一点点的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