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格渠哼了一声把不屑摆在脸上,他拍了拍手,五个牛高马大的壮汉抬着一个庞然大物进了清凉台。
那重物仿佛上百斤,几个壮汉每一步都走的极为沉重,一步落地,地板都要抖三抖。
——嘭。
一声巨响,重物落地。
阿勒格渠上前一把扯落上面的黑色绒布,一座巨大的黑色三角巨兽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场的天子学子别说会弹,对于此物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阿勒格渠仰着头一脸不屑:“来吧,我倒要看看人才济济的天赤,谁会弹奏。”
一群学子蜂拥而上,却敲敲琴面,又掀起三角盖看看。
“这倒是有弦,就是长相怪异了点。”
“该不会是要坐在里面弹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来;摇着头灰溜溜的下去了。
后面便再没有人上前去看,因为这东西长得怪模怪样,大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弄响;更别说演奏曲目了。
阿勒格渠抱着手,“还有谁来试试吗?”
他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落在了竹里身上:“这位竹先生,您要不要来试试呀?”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充满了讽刺意味。
竹里微勾唇角,仰着头一双桃花眼清澈见底:“若是我弹奏出来了,怎么说?”
阿勒格渠哈哈大笑,心想:这真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子啊!
他狂妄道:“那我便和你们的太子一样,也称你一声先生。”
竹里垂了下眸子,应声:“好。”
他让蕴钰帮他搬了一根凳子过去。蕴钰拉着他:“这玩意儿见都没见过,小里你真会弹吗?”
竹里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他这百变乐器小王子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
竹里一撩头发,一甩衣摆,明明穿着古代的长衫,却优雅的仿佛一个穿燕尾服的绅士。
他坐下之后,双手撑住琴盖往上一推,一声巨响之后,黑白键出现在众人眼前。
台下一群学子惊得嘴巴大张成了“o”型。
这这这!
这是什么操作!
这乐器怎么还暗藏机关?!会不会有暗器发射!
众人退后数步。
竹里手指灵活的在黑白键上轻轻敲了几个音符,一首响彻大街小巷的《小星星》就从他指尖流了出来。
众人眼睛也张成了“o”型。
这和琵琶古筝一类的弦乐不同,和洞箫这类的吹奏乐也不同,也不是编钟这类的敲击乐。
这玩意儿还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所有人看着竹里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轻敲,清澈叮铃如流水般干净的音色便流了出来,这曲子好听的仿佛天籁。
众人仿佛体会到古人所说的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竹里微微一笑,轻挑眉头:“阿勒王子,是这么弹的吧。”
阿勒格渠已经沉下了脸色。
天赤压根就没有钢琴。
但,这台钢琴也不是夕照的普通乐器,并非夕照国内三岁小孩就会弹琴。而是他花了重金从海外远渡重洋弄回来的。
原本想要羞辱这群天赤人,却没想到……难道天赤真的藏龙卧虎,有一些低调的高人?
竹里抬手唤了兰峰来,凑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
没多会儿,兰峰便指挥几个小厮抬了一面天蚕纱的长屏风来,一个窈窕身影立于屏风之后。
竹里躬身道:“太子殿下,微臣有一个提议。”
他说:“微臣愿意以一曲娱宾客,微臣还请到了好友慈心公子同舞;不若便以微臣之曲,慈心公子之舞,请在场不论天赤的学子还是夕照的客人都可写上一首诗,咱们斗诗来玩,如何?”
这原本早就和慕玥约好,慕玥微微点头:“准了。”
阿勒格渠冲着自己国家的那几个大臣说道:“你们好好作,作得好的,回去之后,本王子重重有赏。”
慕玥也道:“天赤的学子在斗诗会中拔得头筹的,本宫也有重赏。”
“是烟雨楼那个头牌慈心?”
“那才是真正的绝世美人啊!那日在烟雨楼遥遥一面,让我牵魂动魄了许久。”
一群人窸窸窣窣的讨论着。
人群中不知有谁笑了一声:“太子殿下可否将慈心公子许给夺冠者?”
许?
竹里蹙了蹙眉头。
他往慈心那侧看了一眼,担忧的将目光转向慕玥。
慕玥淡淡开口:“本宫许慈心陪夺冠者夜游长安。”
纱幕后面慈心微微欠身,允了一声:“喏。”
众人兴奋起来,便是夜游也是好的!与这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一夜同游,此等销魂,也足够夸耀一辈子。
竹里坐下之后,从最低音到最高音弹了一遍,熟悉了一下音色。
古典钢琴和现代钢琴还是有很大的差别,音色更醇厚,用来弹奏古典乐曲再合适不过。
竹里活动了一下手指,敲下第一个音符,曲子便悠然的从他纤长的手指下流淌出来。竹里指节很长,手指是一种白皙到近乎透明,细长却有力的感觉。
他弹得的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这首是小圆步舞曲,曲调轻松,如同漫步晨曦将至的月色迷雾中。
和着竹里的曲调,慈心不停的踩着节奏转圈、舞蹈,飘渺动人的好似月神。
这本来是两个人的第一次合作,但默契的却好像一起演奏过很多次的很多年的搭档。
所有人都随着竹里的乐声和慈心的舞蹈时而屏息,所有人都在轻和拍子,完全沉沦在其中。
一曲终了。
竹里弹下最后一个音符,迟迟没有抬起头来,双手搭在钢琴上面,这一曲他自己也弹得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慈心也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转完最后一圈,缓缓落地,跪坐在地上。
全场一片寂静。
没有人能从这场听觉和视觉的盛宴中这么快走出来。
后来,有人描述起那天的场景,说他在听完整首曲子,看完整场表演之后,双手都是颤抖的,连续一个月睡觉一闭上眼睛就是钢琴叮叮之声,这首《月光》在耳朵里面像是开启了单曲循环模式。
还有慈心的舞蹈,也一遍遍的重复。害得家里面的人都以为他得了相思病,要送他去看大夫咧!
“太子殿下,可否让这个舞者露出真面给我们大家看看?”阿勒格渠看向慕玥,眼底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
慕玥应下了,挥了挥手让人把屏风撤下。
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慈心盈盈欠身:“奴家见过太子殿下,景王殿下,众位大人。”
他一开口,全场众人骨头都酥了。
“我天!”
“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小倌吗??”
“他在诱惑我,他站在这里就在逼我犯罪!”
全场都是男人,有些自控力差的身体某处不自觉的起了反应。口干舌燥的更不在少数。
竹里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心中又是一叹。
看吧看吧,真的不是他不矜持。
他早就说过,在慈心公子面前,只要是男人,无一人能生还。
慕念当初还怪他……
哼,要是换成当时被引诱的是慕念,他的自控力恐怕还不如自己!
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
没有人察觉到阿勒格渠看向慈心的眸光多了一抹深意。
慈心感觉到有一束火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暗下垂眸装作不知罢了。
一旁的内侍高声喊道:“请诸位开始作诗。”
没多一会儿,便有人举出自己写的诗,“我写好了!”
是个夕照的臣子,他撑着一柄扇子走到慈心面前,念完了全诗,却是对方连抬头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他便用扇子挑起慈心的下巴,一脸油腻,却冲他挑眉:“慈心公子,你觉得我刚才作的这首诗怎么样?”
慈心挪走他的扇子,眼神淡漠:“不怎么样。”
一连换了数人,天赤的、夕照的,轮了大半圈,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得慈心青睐。
竹里听得都累了,一手杵着钢琴,整个人都焉巴了。
这……确实不行啊!
就没有一句能入耳的!
想想当年,李白、白居易,再往前还有曹植,哪一个不是写美人的高手!
竹里这时候真要感叹一句:中国有你们,是中国之幸!
基本所有人的诗都念完了,这是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一人吟诵:“云中美人步蹁跹,满堂春色愧容颜。”
此话一出,竹里和蕴钰顿时寻声看去,“小生萧墨染,这厢有礼了。”他手抱扇子,躬身拘了一礼。
墨染……墨色染京华……
慈心抬头看过去,眼底全是赞赏:“萧公子好才华。”
他的夸赞不假,全场再没有一句诗是超过萧墨染的这句“云中美人步翩跹”了。
最终,就连慕玥也对他夸赞有加。封了魁首,赐慈心今夜陪他夜游长安。
诗会结束之后,竹里暗下让兰峰将所有的诗稿收集起来,他和蕴钰就坐在庭院中稍等了一会儿。
慕玥要陪阿勒格渠回皇宫,便也先走了。
竹里和蕴钰正坐在一个凉亭里面喝茶,忽然一道身影闯入进来。
“小竹子你刚才弹得那首曲子本王很喜欢,去在为本王弹一曲。”慕韬靠着柱子,抱着手就道。
竹里挑眉:“凭什么?景王殿下没听够,便要我再弹?”
他敢和他唱反调,慕韬一点也不奇怪。
若是某天竹里乖乖听自己话了,他才觉得奇怪。
慕韬轻笑:“刚才那曲你是弹给别人的,现在这曲你是弹给本王的。”
竹里心中不快一闪而过,但念在他是慕念的亲弟弟的份上,他不和他计较。
竹里弯了下嘴角:“能得景王殿下赏识,是在下的荣幸。”
“不过……”他拉长语调,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景王殿下现在有听曲的兴致,但我没有弹琴的念头,所以,还是等下次吧。”
他冲慕韬挑眉一笑,拍拍慕韬的肩膀,跨步从他身畔离开。
却是不慎被慕韬一把抓住手腕,他稍一用力,竹里没站稳就差点侧倒,慕韬一把扶住,凑在他耳边:“小竹子,那你要好好记住,你还欠本王一首曲子。”
说罢,他陡然松开竹里的手,大笑着离开了。
竹里手腕被他捉的生疼,他一边揉着手腕,恶狠狠低斥:“神经病!”
蕴钰拍拍竹里的肩膀:“算了算了,别生气。”
“不过,你是怎么招惹了这景王的?听说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善茬。”
竹里瞪大了眼睛:“我能不知道吗!”
“我才没有招惹他,你看我像是有胆量在这长安城中招惹花花草草的人吗?”竹某人用最凶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
蕴钰:……竹小里同学,你真的小看了自己的魅力!
入夜。
竹里和蕴钰扒拉完所有人作得诗。
真的没有几首看得入眼的,萧墨染算一个,楚天阔的也还不错,另几个人竹里看着觉得名字也不眼熟,名次也很靠后面。
他叹了一口气:“要是花一晌在的话,至少还能贡献一首还不错的诗。”
蕴钰正忙着比对字迹,听他这么一说,开口道:“诶,你知道花一晌在洛阳这县令当得也不顺吗?”
“恩?”竹里又开启了每天在瓜田里面当一只灿烂而又孤独的猹的美好生活,“他不是八月十五才刚到任吗?”
“对呀,这也才刚过去五天,听说之前洛阳令任期满卸任之后,就一直是师爷在管事。
花一晌到任让师爷把历年账本、人口登记簿拿给他看,师爷拿不出来。
又逢洛阳大旱了四个月,花一晌让开闸放水,下面的官员也不乐意,说这水泄了,就是漏财,会影响他们的官运。
听人说,他这几天,日日都在发脾气。他不是不想管事儿,但这事儿偏偏由不得他管。”
竹里唏嘘不已,想这花一晌在金陵也是被泽毅、陆明、慕念他们捧成金馍馍的人,现在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竹里叹气:“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今科的状元,这些人也该收敛些。”
“状元如何。”蕴钰嗤了一声:“在这个世界上,要么你有权,没有权就要有钱;若是这两者都没有,便不要想着从官。这官道上啊,才华是最没用的。”
竹里默然没有接茬。
“诶,你看这字!”蕴钰忽然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