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这世上有一种是闷声做大事的人,平时也不爱说话,也不掺和别人的事情。但这人心中是有沟壑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不会被别的东西影响心智。
但这样的人也很狠绝!若是他想要的,就算杀人放火也要抢来;如果并非他所求,便是金山银山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摇。
竹里感觉楚天阔就是这样的人。
慕玥在月华亭摆了宴席,竹里他们到的时候,慕玥已经在亭中等两人了,慕忻就站在慕玥的身边。
竹里每次见这两人站在一起,都会感觉慕忻像是一个形象高大的守护神,紧紧守护着慕玥。
慕玥关心问候了竹里中秋宴那天后面的事情。
不过他刚开口就被慕忻打断了后面的话,“玥儿。”他唤了他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慕玥撒娇的朝着慕忻吐了下舌头,“知道啦皇叔,我不说就是了。”
竹里:?
这话说到一半算怎么个意思!
不解释清楚,还都以为他真和慕念有一腿了不是!
竹里忙道:“君上罚我在上书房面壁思过,我跪了两天,他老人家气消才放我出宫的。”
“哦。”慕玥笑出一个不用解释我们都明白的表情来。
竹里:不是!你们是真的不明白!
“君上是看我可怜,才给我上药的。”
慕玥、慕忻还有蕴钰,齐声:“哦。”
竹里:……
“事情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君上……”
“呀,上菜了。”慕玥忽然叫了一声:“吃饭吧,竹先生你尝尝看,这是太子宫的厨子新研发的菜品,水晶酱鸭。”
他给竹里夹了一筷鸭子,各人也都吃了起来。
竹里扶额,这次好了,他和慕念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宴席过半竹里才同慕玥提起办秋日诗会的事情,想请慕玥和慕忻做东,邀请全长安的才子一同参加。
慕玥听罢说道:“我和皇叔做东,先生你想约在何时邀请?”
“明天?”竹里道。
“这时间上有点为难耶。”慕玥蹙了下眉头,“明日皇叔也不得空;皇叔明日便要启程前往西边视察,此行一两个月才能返程,这个诗会可否缓缓?”
竹里也为难:“这……”
倒不是他赶时间,要就怪慕念,这厮就给了他十天。
要是这个时限内完不成任务,他就死翘了!
“玥儿,明日也能办。”一直沉默的慕忻忽然开口道:“夕照的皇子今日觐见完,还留在长安城中,皇兄一直想找个人带他参观一番天赤威严,不如借此机会办成一个斗诗会,让两国的学子都大展身手,显露一番?”
慕玥垂下眸子:“可皇叔,你……”
慕忻道:“我与大军同行,速度不快,你等斗诗会结束来追我便是。”
慕玥思量了一番,这才答应下来。
商议之后,慕玥让人今夜便将消息散布出去,给居住在长安城中的学子都发了邀请函,让他们参与明天的斗诗会。
这是一个能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没有人会错过,甚至很多人在今夜就会准备起来,摩拳擦掌为明天做准备。
安排妥当后,几人才继续宴饮。
竹里寻了一个空对慕玥道:“玥公子,您原是准备明日和廉清王一同视察啊。”
慕玥点头应道。
竹里暗戳戳想着,慕玥和慕忻的关系也太好了点吧。
连出巡视察两人都要一起去。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这还请你帮忙,耽误了你们行程,真是搞得挺不好意思的。”
慕玥摆手:“无碍。大军出发的时间定下了就不能更改。皇叔先行一步,我随后去追他就好。”
说罢,他将慕忻夹到他碟子里的一片里脊吃完。暗暗扯了扯慕忻的袖子,慕玥摇摇头,示意慕忻不用再为自己布菜,他已经吃饱了。
慕忻便抬手唤来了两个侍女,一个端着花瓣水伺候慕玥洗手,一个捧着水杯给慕玥漱口。待他漱完口后,才有侍女把桌上的剩菜撤走,又奉茶,送了些水果和点心来。
后面几人聊天的时候,慕忻的话不多,他很少会在慕玥说到某个观点的时候插一句;其他时候,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安静的旁听者。
但手一直没闲着,慕忻剥了一块柚子、一只橘子,还有一小串阳光玫瑰葡萄,剥完后又细心的把里面的籽儿剃了,才放进慕玥的盘子中。
慕玥便用水果叉挑着慢慢吃,他的吃相承袭了慕念,动作很优雅,看起来赏心悦目。
几个人聊到后半夜才散去。凌晨的长安街道上,安静的只剩下晚秋几声短促的知了和着秋风萧瑟满树枯寂。
一阵凉风吹来,竹里冷的缩了缩脖子,他把双手都拢在袖子里面,“钰啊,我忽然在想,你有没有觉得玥公子和廉清王,这叔侄两人……”
“你可知玥公子是谁的儿子?”蕴钰也同他一样拢着双手。
“不是慕念……”
蕴钰缓缓摇头:“非也。”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他和竹里听得到的声音说:“慕玥是慕琰的儿子。”
竹里:??
当下,竹里只想找一片瓜,他要做瓜田里面的猹!
蕴钰边走边轻声道:“你该知道,君上是二皇子,咱们国家讲究立嫡立长,立为太子的应当是君上的哥哥,慕琰。
大约十年前慕琰因病去世,没多久太子妃也因悲伤过度随之而去,留下当时尚是幼儿的玥公子。玥公子便被过继到了君上膝下;君上即位第二年,就封了玥公子为太子。”
过继给了慕念么?
“玥公子也知道慕念不是他的亲生父亲?”竹里觉得奇怪。
其实看上去慕念和慕玥的关系一片祥和,可慕琰去世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就是慕念!
蕴钰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都是宫廷秘辛,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小里,你听听就行,别往外瞎传啊,毕竟这些说出去都是要杀头的。”
竹里:?
他疑惑眯眸:“好不容易打听来的……”他咀嚼了一遍,“无端来的,你打听这个干嘛?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我能有什么图谋。”蕴某人摸摸鼻子,有些心虚,飞快的嘟囔了一句:“我不得帮你看看他老人家情史干不干净嘛……”
竹里:???“蕴!!!钰!!!”
蕴钰是被竹里一路猛追,狂奔回醉和春,摁在房间里面毒打了一顿这事情才算过去。
他发誓比半夜出没的女鬼更可怕的,一定是发了疯的竹里。
次日一早。
神清气爽的竹里拖着鼻青脸肿的蕴钰出门。
慕玥和慕韬,温开以及礼部几位大臣陪同夕照来的那位皇子游逛了玑瑜山,中午则是在半山腰的清凉台设宴。
长安城的才子们便是在这个时候到清凉台等候,竹里和蕴钰也在其中。
奇怪的是竹里和蕴钰刚一到场,好几个人就围了过来。
“竹兄。”几人主动先和竹里打了招呼。竹里回礼笑了笑。
心想,真是奇哉怪也,曲江宴饮的时候他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小透明。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变成众星捧月了?
除了李长荣还是一如既往站的距离自己远远的,别的人都上前同他打过一遍招呼。
竹里清楚,李长荣不会来和自己打招呼的!他们两个水火不容。
蕴钰远远看见温若廷和楚天阔走在一起,冲两人招招手,唤了他们过来。
温若廷道:“竹兄,我们都听说了中秋宴那天的事情,君上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没有。君上他老人家是治世明君,他宽厚容和,怎么会无端惩罚我呢。”竹里一边笑一边摆手。
就是背地里腹黑了点,凶残了点,爱体罚学生了点,除此之外,他怎么不算是个好君主呢?
可惜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心声。
温若廷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他这话也是在场其他人心中所想。
看来,朝中参加中秋宴那天的大臣都说君上对这竹里是明目张胆的偏爱,这话果然不假啊!
他们从前都以为这届考生中最风光的当属是李家这对孪生子。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关心竹里这个落榜生。
结果,现在李长英进了大狱,李长荣也跟个斗败公鸡似得,闷不吭声。
只有这个落榜生却名声大噪,风光无限!
大家瞬时明白过来,人不可貌相,竹里才是真正的靠山啊。
一行人说了没多一会儿的话。
清凉台的殿外有太监高呼:“太子殿下到,夕照国阿勒格渠王子到。”
众人又赶忙跑到殿外跪着接驾。
阿勒格渠?
我嘞个去??
竹里:这夕照什么民风,这取名风格多少有点奔放啊!
蕴钰忙拐了他一下:“快别发呆了,接驾了!”边说,他把人推出殿外,摁着一起跪倒在地。
竹里:“你刚听到了吗?那王子叫我嘞个去哈哈哈哈。”某人忍不住笑的浑身颤抖。
蕴钰白了他一眼:“竹小里同学,嘲笑别人名字缺陷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品德!”
“我也不想啊……可你试想一下,要是你叫什么王八犊子之类的名字,明明我是在认真叫你名字,可一喊出口就变成了哔哔哔哔。你想想那场景,能不好笑吗?”竹里憋笑憋的很痛苦。
蕴钰眉心跳了两下:“竹小王八?噗……”
不说还好,被竹里这么一提,还真是!
于是,慕玥一行人走进清凉台的时候,两排恭敬跪迎的学子中间,出现了两个不合时宜的、古怪的抖如筛糠的身影。
“竹先生。”慕玥又唤了一遍,竹里才反应过来。
竹某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景王殿下,阿……阿勒格渠王子。”
“竹先生请起。”
竹里抬头正好看向身前那座如小山一般的人影。
他?
竹里心下一惊,怎会是他!那日,他见到的那个眼睛泛着绿光的像野兽的西域人!
那双兽眼此刻正落在竹里身上。
他眼中带着血腥,眼底是猛兽的掠夺和残暴,目光凶狠的瞬间将竹里逼退。
这人是没有一点怜悯和温柔的!就是一只嗜血的兽!
竹里心中如是想到。
“竹先生?”阿勒格渠颇带玩味的重复了一遍,“他和太子殿下年龄相仿,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恐怕值不得殿下称呼他这一声先生吧。”
他的汉话带着一股子烤羊肉串的味道,勉强让人能听懂,但偏偏还要假装高傲,便让人感觉滑稽满满。
慕玥揣着手,平静回答:“我天赤尊师重道,我称呼为先生的人,必然有胜于我,值得我推崇的地方;况且圣人无常师,又何况我等;只要不耻下问,勤于求学,乃人人可做我的先生。”
竹里赞赏的目光看向慕玥。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但慕玥却让这些话不仅仅是纸上充满说教的一篇文章,而真正的做到了“圣人无常师,无论高低贵贱,不耻下问”这一点,竹里就觉得他是让人钦佩的。
阿勒格渠轻哼了一声:“我可不这么认为,在我们国家‘先生’这个词是很尊贵的,才学、身份、地位都要达到一定高度,才能被人尊称为先生;这和你们天赤还真是不一样,见人就叫先生,真是笑死个人了。”
这话不仅在羞辱慕玥,顺带连竹里也羞辱了!
慕玥能忍,竹里也不能忍!
他对着阿勒格渠盈盈一笑:“那请问贵王子可曾听说过一个典故,叫做夜郎自大。”
阿勒格渠横眉冷对,怒目圆瞪:“你!你个黄毛小儿,你敢嘲笑我?”
竹里耸肩:“不敢不敢,实事求是罢了。”
他说完就要准备回座位了。却不料身后那人冷哼一声:“我姑且相信你们天赤人才济济,既然如此,我们夕照有一件最普通的乐器,就是三岁小孩也能演奏,若是你们也能弹奏,我就相信你们国家真的人才众多,人人可做老师;若是不能嘛……”
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啧啧砸了咂舌头:“偌大个天赤,也不过如此。”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慕韬勾嘴邪笑了下,“阿勒王子话别说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