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夕阳地缀挂在遥远天边,橘红色的晚霞漫过鳞次栉比的高楼,黑色的幕布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座城市,赤日沉没在山间,最后一丝阳光被黑夜吞没。
九月份的夜晚格外的静谧,细碎的虫鸣飘散在葱翠的枝叶里。
柔和的灯光从门缝里溢出,玄关处多了一双红色的运动鞋。
吉野家今晚来了位客人,吉野顺平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回家路过河堤,河水被夕阳烫成漂亮的金红色,宛若浓稠的糖浆,她在河岸边看到了两个男孩,起初只是眼熟,走进了才发现是自家儿子和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年纪看起来和吉野顺平差不多大,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共同的话题,她远远地看到了儿子染上喜悦的眉梢。
自打某个时候开始,吉野顺平就陷入了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不关心人群之中的事情,也不被人群关注着,排斥、厌倦社会交流,这样的状态在某一天改变,并不是突然的变化,而是一点点,起初是一身脏兮兮地回家,偷偷摸摸跑到卫生间去换下脏衣服,吃饭开始大口大口。后来是频繁地外出,被她撞见一次之后,索性就懒得遮掩,光明正大地外出,光明正大地一身脏兮兮地回家换衣服,眉宇之间日益精神,说话也硬气起来。
她意识到,儿子的变化是因为在外面接触到了什么人。
再后来,她见到了那个十多年都没有见过的小红毛,她的眼光没有错,长大之后的小红毛,是个美人,红头发的大美人,儿子的变化来源于这个小红毛。
上一次儿子这么高兴的时候,还是两个月前的时候。
吉野凪想着,直径走过去,男孩的头发像是春日盛开的繁樱,肚子咕噜咕噜打起响亮的鼓声,她突然觉得很好笑,脑子一热就邀请人家到家里吃饭。
吉野凪这两天的心情不错,虽然儿子在这之前瞒着她,在学校里被霸凌的事情,她生气了好一阵子,但是好在她已经在东京找到了新的工作,之前工作的存款也足以让她和儿子吉野顺平一起在东京安顿下来。
几天后,他们就会搬去东京,重新开始。
——东京。
吉野凪想到了弥生月,搬去东京,小红毛现在住在东京,空闲的时候可以去找小红毛玩儿。
小时候的小红毛漂亮得跟个瓷娃娃似的,比起其他爱哭爱闹的熊孩子,这个小红毛木木愣愣的,看起来不会生气的样子,实际上是用最无辜的表情干着最凶狠的校霸事情,把幼稚园里的小破孩子揍得哭爹喊娘。
彼此不见面已经很多年了,分别的时候,小家伙抱着一整个玻璃罐子的糖果来跟她告别,被装在玻璃罐子的糖果亮晶晶的,一个又一个圆圆的糖果被包在漂亮的锡纸里,她知道小红毛有个喜欢把糖果攒着的喜欢,攒着攒着,不知不觉就攒了一整个玻璃罐子,好不容易攒的糖,却全部送给了她。
“小凪姐姐,我把糖果给你,你少抽点烟。”依稀记得小家伙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蕴着澄澈的阳光,“小凪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吉野凪那个时候可伤心了,恨不得把这个红毛一起打包进行李箱带走。
可惜她是别人家的小红毛。
是别人家的就算了,红色的头发多漂亮啊,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意识在混沌和清醒间拉扯,十多年前邻居家的争吵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喝得烂醉的吉野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酒劲上头,她直接举着酒罐子,大力猛拍桌子,桌子被她拍得砰砰响,吉野顺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妈当着朋友的面开始撒酒疯,桌子拍得震天响,还把自己的手拍疼了,一边委委屈屈,一边喊疼。
吉野顺平忍不住开口,“……妈妈,你喝太多啦!”
更别说撒酒疯的时候,虎杖悠仁还在场,难得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的吉野顺平窘迫极了。
“我伤心嘛!”吉野凪仰头喝干了易拉罐里的酒,豪迈的架势让在场的两个男孩齐齐震惊。
吉野顺平:“……抱歉,妈妈她喝多了。”
“如果我不是个未成年,我也想这么喝一次。”情商贼高的小老虎看着拿着喝酒喝到满脸通红的吉野凪,笑容明朗,吉野顺平甚至在上面看到了溢出来的羡慕。
“顺平的妈妈,是个很好的人。”虎杖悠仁发自内心地说。
吉野顺平顿了顿,说时迟那时快,他老妈的巴掌擦着他的脸庞拍到了面前的桌子上,把儿子吓得差点连人带椅子摔个仰倒,得亏虎杖悠仁反应快,及时扶了椅子一把。
吉野顺平看着喝大了的老妈把空了的酒罐子一扔,满脸凶恶的表情,语气超凶地囔囔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不喜欢小红毛!”
吉野顺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妈妈说的小红毛是弥生月。
但是……
这关弥生月小姐什么事情啊?
吉野顺平满腹牢骚,撒起酒疯来的妈妈简直任性得没边。
“不要给我啊!”喝大了的老妈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势汹汹地开口,“早知道搬家的时候就应该把她塞进行李箱里一起打包带走!”
吉野顺平:“……”
这都什么跟什么?没人会愿意被塞进行李箱里被打包带走的吧?
“阿姨,我理解你!”虎杖悠仁直挺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宛若棺材起尸,途中因为动作太大直接带翻了椅子。
吉野顺平:“……”
你又凑什么热闹?
一个醉鬼和一个精神小伙,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莫名产生了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登时让吉野顺平产生了一种这两双对视的眼睛马上就会泪崩的感觉。
吉野顺平:“……”
“脑子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人很乖的。”吉野凪颤抖地开口。
“行动快过脑子但是直觉一向很准。”虎杖悠仁颤抖地回应。
“傻乎乎的看起来很容易骗……”吉野凪继续说。
也许是因为酒精,吉野顺平居然在自己老妈的眼睛里看到了水雾。
“骗她的人会进医院。”虎杖悠仁接下去说,“因为发现之后会被打。”
迄今为止,忽悠了姐姐之后还没进医院的人只有五条老师,因为他是最强的。
吉野顺平:???
搞毛线啊你们?
“那个小红毛……”吉野凪吸了吸鼻子。
“她叫雨宫弥生月。”虎杖悠仁道出了真相,“是我姐姐。”
吉野顺平:???
“我的弟弟一个顶你两个,他的体重早就超过80kg了。”
“悠仁才不会胖,他那都是肌肉,他的体脂率在个位数。”
心思细腻的大男孩回忆起来两个月前的对话,再回忆起虎杖悠仁拎着裤子狂奔的场景,眼角余光督过虎杖悠仁校服下结实的肌肉,悟了。
吉野顺平目光复杂地看着虎杖悠仁,心说原来你就是那个体重80kg体脂率个位数的猩猩。
“是别人家的小红毛就算了,为什么那个别人家的爸爸还不喜欢她啊!”吉野凪表情凶恶地抄起旁边的玻璃瓶子,用小混混拿着钢管的气势拿着瓶子指着虎杖悠仁。
“我超喜欢我姐姐啊,阿姨你不要乱讲!”虎杖悠仁大喊,“那个不喜欢小红毛的‘别人家’是谁啊?姐姐是我们虎杖家的!”
管他姐姐之前是在哪个家庭生活过,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无所谓,既然到了虎杖家就是他虎杖悠仁的姐姐!
“蛤?小红毛什么时候成你姐姐啦?”吉野凪的视线里出现了三个虎杖悠仁,眼神迷糊,视线里的三个虎杖悠仁晃来晃去,她晃了晃脑袋,“她有弟弟居然没有给我讲……嗝,话说起来,悠仁同学……还真的跟小红毛有点像,小红毛……嗝,特别能打……跑得……特别快……嗝……”
客厅里吵吵闹闹一片,两个人一唱一和开始唱起相声,吉野凪手里的玻璃瓶子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吉野顺平觉得今天晚上是没完了。
晚饭结束之后,虎杖悠仁留下来帮吉野顺平收拾桌子上的空盘子,吉野凪瘫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了个酒嗝,翻了个身,跟条咸鱼一样瘫在沙发上。
夏末初秋,九月份的天气逐渐转凉,就这样瘫在客厅里说不定会感冒,吉野顺平试图叫醒妈妈,吉野凪却挥了挥手,超凶告诉客厅里的两个男孩,谁敢打扰她睡觉,她就去找小红毛来揍他。无奈之下,吉野顺平只好从房间里翻出一张毯子给他的醉鬼老妈盖好。毯子盖上去之后,吉野凪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什么之后,头一歪,睡死过去。
睡相任性得像是个小女孩,本身却是可以说出大人才能说出来的名言的成年女性,做了母亲之后,无论是心态还是人生阅历,都在往更成熟的方向发展,幼稚的小女孩会被成熟的母亲遗留在过去,他的妈妈却留下了那个小女孩,那个还没有做母亲尚且年轻的自己,年轻漂亮又大喇喇的自己。
“顺平很喜欢自己的妈妈。”虎杖悠仁温和地笑了笑。
柔和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蕴着星光。
“当然了,她可是我的妈妈啊。”吉野顺平给吉野凪掖了掖毯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妈妈了,留在他的生活里的人也只剩下妈妈,他最重要的亲人,血脉相连的亲人,尊重他,爱护他的亲人。
“虎杖同学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吉野顺平忍不住出声,肖似母亲的面庞温和起来。
虎杖悠仁顿了顿,像是发愣一样,看着突然精神起来的橄榄绿色的眼睛。
“妈妈吗?”
虎杖悠仁发现自己的印象里没有妈妈,妈妈的喜好,妈妈的声音,妈妈的相貌,即使是一层浅淡的轮廓也没有,爸爸在他的记忆里也褪色成了模糊的轮廓和色块,他只有爷爷和姐姐。
“我没有见过,爸爸倒是隐约还有点印象。”虎杖悠仁若无其事地开口,语气平缓而轻松。
“但是我有爷爷和姐姐啦。”虎杖悠仁挠了挠鬓角的头发,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青涩的笑容。
“姐姐……是弥生月小姐吧?”吉野顺平说。
“嗯嗯。”虎杖悠仁用力地点头,“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啦,但是……家人就是家人吧,别的好像也不这么重要了。”
妈妈在记忆里恍若一个概念,爸爸在时间里失去踪影,起初他只有爷爷,满头白发好强固执的老人,对他来说,爷爷跟父母没有什么区别了。五岁的春天,好像是刚过完生日没多久的时候,仙台的樱花开得格外烂漫,融融的阳光落进院子里,像是一层薄薄的蜂蜜,他多了一个抱着猫来的姐姐。
两个大男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盖着毯子窝在沙发里的吉野凪睡得舒坦,柔和的灯光漫上了被擦得光亮的餐桌上。
虎杖悠仁接到伊地知的电话之后,和吉野顺平告了别。
微凉的夜风裹挟着起伏的夜枭啼鸣,住宅区的灯火像是散落在天幕上的星光,城市星光璀璨,旷野的苍穹暗淡无光。
吉野家的大门在背后合上,在黑夜里响起一声格外清脆的声响。
虎杖悠仁转身扎进漫漫的夜色里,无星的夜晚,黑暗笼罩像是铺天盖地的潮水,淹没了整个天空,伶仃的灯火落进空荡荡的小巷里。
锃亮的车灯驱散了深不见底的阴影,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面前,车窗缓缓向下拉,坐在后座上的人抬眼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温柔明丽。
“感觉怎么样?”弥生月朝他弯了弯眼睛。
虎杖悠仁挠了挠脸,轻声笑了笑,“嗯,我们可能……不,是挺合得来的。”
夜晚的虫声嘶鸣,月光刺穿厚重的阴霾,明亮的圆月高悬于天,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虎杖悠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伸了伸腿,却顶到了副驾驶座的座椅,车身太小,不过他把腿伸直,他又把腿缩了回来。
他的心情没有被影响。
“姐姐。”虎杖悠仁突然出声。
“是没有吃饱吗?”弥生月眨眨眼睛,“巷子里有一家流动拉面。”
“没什么啦,就是觉得有姐姐在真好。”虎杖悠仁扬起明朗的笑容,粉红色的脑袋直接歪到了弥生月肩膀上,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拱了拱他老姐的脸颊。
弥生月温和地笑了笑,捋了一把他的头发。
“姐姐,你去哪里了?”虎杖悠仁歪着脑袋看着前面的车灯,“你怎么会来这里?”
“去下水道了。”弥生月回答,“帮七海先生打架去了。”
“哦。”虎杖悠仁坐直了身体,“赢了吗?”
“不算是赢了。”弥生月说,“让它跑了。”
“七海海呢?”虎杖悠仁没看到七海建人。
“七海海?”弥生月顿了顿,转而反应过来是七海建人,突然觉得挺适合七海建人的,就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七海先生要回一趟高专。”
“对手有些棘手。”弥生月补了一句。
虎杖悠仁顿了顿,“对方……是咒灵?”
“是咒灵。”弥生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好像上了他的黑名单,你最近要小心了。”
两只特级咒灵,外加上盗用夏油杰身体的人出现过后,她总感觉有问题,即使是两个特级咒灵和那个冒牌货加在一起,目前来说,五条悟要拍死他们也不用花太大的力气,明面上的问题不怎么大,可是正是因为没有什么问题,她越发得不安。
弟弟变成「宿傩容器」,到特级咒灵扎堆出现,再到盗用夏油杰身体的冒牌货。她又想到了和咒灵算是近距离接触过的吉野顺平,不安的心情再度膨胀起来。
“姐姐?”虎杖悠仁的声音唤回了发散的思维。
弥生月收拢了发散的视线,抬起眼睛,“悠仁,我要去一趟顺平的家。”
“欸?”
“顺平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孩子。”弥生月垂下了眼睫,“如果没有细问他的话,无论是自己的事情还是别人的事情,他不会做过多的干涉和解释。”
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啊。
“顺平,某些地方,某个时间,接触过那只咒灵。”
这是她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