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渐远。
今夜的风温柔。
镇子外的官道平坦宽阔,一直延伸到远处黑魆魆的大山里,只是不知最后会通向何方,
他们沿着官道跑了一会儿,距离山谷里的小镇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张知陈回头四望,村口那家客栈的灯火已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一般微弱。八壹中文網
“师兄?”张知陈朝紧跟自己的黑马喊了一声。
纪风尘应声从马肚子下翻身上来,坐在马背上微微一笑:“怎么?”
“他们怎么不追了?”
“我猜他们只是奉命在镇上刺杀我们,若出了镇,定有其他人接手。”
“师兄的意思是——”张知陈做了个大胆的猜测,停顿一下后接着说,“下面还会有他们的同伙?”
“别忘了这是哪儿,华族人的地盘,我们是通缉犯,处处都是他们的眼线和刀子。”
前面的路很黑,看不清方向,很迷茫,但是在这般漆黑的夜里,他们不能停下来,不得不借助微弱的光在官道在盲目奔驰。
不一会儿,张知陈问起了追杀的僧人。
纪风尘解释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这些僧人并不是庙里吃斋念佛的善类,他们隶属于罗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杀组织,据说无有失手的时候,数十年来,无人能逃过罗网的追杀,上了罗网的名单,就等于在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罗网?”张知陈重复着陌生的名词。
“没错,三年前晋阳郡主召集九州的能人异士,组成了这样一个暗杀组织,被称为鬼兵营,算是晋阳军中的一个小部队,说是小部队,你可别小看他们,这支名为贵兵营的刺杀组织让各诸侯国深感不安,他们人人握有一只夺魂哨,主要负责暗杀贵族和江湖豪杰的行动,来无影去无踪,行动前呜呜怪嚎,令人心惊胆战,好在这些年来,鬼兵营很少出动,其中一部分精锐组建成另一只杀手组织,名叫罗网。罗网是用来执行一些私人事务,比如雇凶杀人,他们甚至都不动用罗网山堂的本家刺客,而是雇佣江湖上的一些刀客,或者像方才那些黑衣僧人一般的长门僧人。”
张知陈听得有些迷糊:“这么说来,要追杀我们的人还花钱雇佣罗网咯?”
“万一要杀我们的人,遍布天下,你怕不怕?”纪风尘笑了笑。
“不怕。”张知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哈哈哈哈。”纪风尘仰天大笑。
两人闲谈间,走进一片潮湿的树林。
脚下的官道被层层叠叠的落叶覆盖着,一眼望不到头。
有大片大片树叶从树顶落下来,时常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林中鸟而在清晨里振翅高飞。
马已经累得跑不动了,人也身心疲惫。
两人不时吃一些干粮,喝一点水,稍作休息继续朝前走。
站在林子里,只能望见四周大片黑压压的怪树,奇形怪状的树木跟鬼故事里的妖魔混为一体,张知陈连喝了好几口水,紧张得背心里浸透了汗。
他能够想象到,若是从天上看下来,这片林子就像斑点那般挡在他们面前。
其实如果要绕过官道、爬上一侧山脉继续东行,会多花个一两天时间,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路无疑是最佳选择。
林中这条原本宽阔的官道因为太久无人打理而荒草丛生。
两人牵马走了半刻钟,复又骑上马背,任两匹骏马在林子里小跑,没及膝盖的荒草阻拦马腿,使得快马也无法尽情奔跑,因而前进的速度不是很快,颠得张知陈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纪风尘目视前方那黑乎乎的一片,微微笑道:“怎么?是不是后悔了?”
“师兄何出此言?”
“你本是富商子弟,大可锦衣玉食,一生无忧,可却选择离开瀚都,落到了当下这步田地,这天地下啊可能没有比你更惨的人了,最可怕的是,能不能活过今晚都难说,怎么样师弟?是不是有些懊悔?”纪风尘说得很轻巧,话语里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张知陈明白,若不能甩掉身后的追兵,任凭纪风尘武功再高,真打起来他也没法保护自己。
马蹄声渐次在林中回响,此外便是从他们头顶流过的风声。
黑色树林上空的风像是一道长河,带着让人窒息的压力,在缓缓地流动。
那一瞬间,张知陈想到了很多,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某个女孩的脸庞,记忆里,她总是温顺地笑着。还有无数个黄昏里他面对瀚都生出万千向往,还有梦境里出现的,于一片血光中长刀在自己面前落下。
“我生怕自己本非良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雕琢,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所以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他听着细碎的马蹄声,凝重的表情缓缓破开,“但自瀚都以来,所见所闻,都在坚定我追随师兄步伐的决心,也让我确信,我确是良玉。”
纪风尘一愣,随即笑了。
他本来有些后悔,后悔把一个无辜的可怜人卷入祸水里,后悔自己没有把他带到安全的去,然而悔意不止来源于这些方面,还来自内心生出的不安。
这份不安伴随了纪风尘多年,在每个逃亡的夜里,这份的不安感都会格外强烈。
这片林子很诡异,不是说它在山腰间野蛮生长,而是林中总透露出一股杀气,站在林子外的时候纪风尘就感觉到了,之所以大胆走进来,是因为这条路他非走不可,想必刺客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将计就计。
他感觉到了什么,立马停了下来。
头顶的树枝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夜空,风的声音很压力,此外没有别的声响。
整个世界格外安静,不过这安静更像是一只大手,捏紧了他们的心脏。
张知陈双手捏紧缰绳:“师兄,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不用看,他们已经来了。”纪风尘说着挺直了后背,两只眼睛半眯着,正凝视着官道上方的树林。
黑魆魆的树林里,忽然发出一声婴儿啼哭的叫声,一段令人寒毛卓竖的哭声过后,七八个婴儿哭泣的喊声齐齐在他们四周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听得人心头发麻,格外惊悚。
“这是什么?”张知陈瞪大了双眼,感受到危险临近,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便是鬼兵营,哭声骤停的时候,他们便会取走我们的人头。”纪风尘说得十分淡然,置身事外一般,不过就在他开口说话的同一时间,他握紧了风魂刀的刀柄。
刀身震颤,风魂刀如猛兽正饥渴地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