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上撒满了花瓣,厢房里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香气跟花香极为相似,有种令人新生荡漾的力量。
这让张知陈心里有些困惑,难道镇上的客栈都把房间打扮得香气逼人吗?
又不是给女人住的,为何非要撒这么多香料?
但一想着酒足饭饱后还能洗个热水澡,房间香气的问题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纪风尘貌似也很在意香气,他换上新衣裳个,这套麻布裁成的短衫虽说粗糙了些,但也贴身。他把头发梳理整理,开了一扇窗,让外面清冷的空气吹进来。
如此一来,充斥着房间的香气才不那么浓郁。
两人洗完澡,外面变了个天,狂风乍起,太阳已经被乌云遮住了,气温也忽然降低。
小二撤掉盘子,抱来一堆木柴,在房里生了一堆火。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升高,纪风尘站起来,对张知陈说:“师弟,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做点事。”
“我也跟你一起去。”
纪风尘摇头拒绝:“我们两个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我去寻匹马,找些草药,速速就回。”
“也好。”张知陈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太累了,迫不及待地想上一觉。
纪风尘后脚踏出洛河客栈的同时,一只老鹰落在客栈门前的大树上,锐利的鹰眼转动一下,看到了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扬起脖子叫唤了一声,扑腾两下翅膀又飞走了。
张知陈全程不曾注意到这一动静。
若他从开着的窗户看下去,定能发现几个身穿黑袍、头戴黑色斗笠、手持金色法杖的奇怪僧人从客栈门口路过,这些人皆用猜疑的目光看了看二楼的那扇窗户,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貌似在密谋什么计划。
这些僧人打扮独特,很难不引人注目。
要知道在九州大陆上,寻常僧人向来安分守己,守在庙内念经诵佛,不与外界接触,只有一类破戒的僧人被逐出寺庙,须在九州各地苦心修行,方能洗清身上的罪孽。
被逐出寺庙僧人身披印有佛陀纹案的黑色长袍,手持镀金法杖。那法杖七尺长,顶端尖锐,长矛一般,时常被百姓看做武器,僧人也因为名声不好不受百姓待见,凡是他们出现的地方百姓都会避而远之,因而时常化不到缘,风餐露宿,修行过程十分艰难。
客栈门口的几个僧人更是怪异,黑袍上没有任何佛陀印记,只在里衣领子上隐约可见一道奇怪的花纹,似是月亮,又似是星星。
无人注意到三个匆匆路过的僧人,守在门口的小二打了个哈欠,只把他们当做要饭的看待。
僧人离开的方向,与纪风尘相反。
纪风尘出门就询问一个老者,找到了一间药铺,要了些草药,又顺便到隔壁酒坊打听消息。
酒坊的老板是个将近五旬的老头,看到少年走近,根本没有在意,直到纪风尘咳嗽一声,他才让徒弟出去迎接,把纪风尘迎进店里。
酒坊坐落在镇子的小巷深处,对面是一家米店,店里不仅有各类稻米出售,米糕,甜点也一应俱全。隔着两道巷子便是镇上的妓馆,踮起脚尖还能望见妓馆的二楼。
酒坊本就是用来酿酒的,所以店里堆满了坛坛罐罐,只一张桌子,四条板凳。
纪风尘一落座,老板就热情地让徒弟去烧火煮酒。
为了不暴露身份,纪风尘勉强喝下碗里的烈酒。
酒烈,醇,跟火烧刀子一样。
老板端来一叠花生米放在他面前,哈着腰,笑吟吟地问道:“小哥,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也不像是经商的,怕是来办事儿的吧?”
纪风尘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三枚银钿递给老板,环顾了逼窄的酒坊,压低了声音说:“小子不才,给官家做事,但马死在路上了,又急着给官家复命,急得很哪!”
老板收了银钿揣在怀里,在纪风尘的示意下坐在他左手边,同样低声回答道:“所以客官是想找匹好马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板眼中不无怀疑。
眼前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朴素,唯一可以证明他自己所言的,是腰间两把长刀。
寻常人家的孩子是不佩刀的,闯进酒馆的少年不仅佩刀,还处之泰然。
老板暂时信了。
纪风尘缓缓点头,再掏两枚金铢给老板,让他给自己备些干粮。
老板收了钱,喝了酒,匣子也就打开了,连称呼也变得亲切许多,靠近纪风尘说道:“老弟,要说镇上的好马,还真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哦?那老板可有熟人介绍介绍?”纪风尘与他对视一眼。
“嘿嘿,算不得熟人,只是有些门道罢了。”老板挤了挤眉头,“老弟,你可瞧见对面那座妓馆?最近不是晋阳大军压境,荆州与扬州也暂时隔离,有伙从荆州来的官差去不了扬州,每日在妓馆花天酒地,能借的钱都去借了,能求的人也都去求了,就差把身上那身官服给卖咯。”
“老哥的意思是,买官差的马?”纪风尘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板夹起两颗花生米丢到嘴里,不说话,只是笑。
两人又喝了几杯,聊了些镇上的奇闻异事。
也许是酒太醇,也许是太孤独了,酒坊老板话格外多,甚至说起自己的家事,聊到自己为什么会干上酿酒这一行当。
两人聊着聊着,外面狂风已停。
酒馆小二踏着夕阳跑进酒坊,已为纪风尘准备好了鞋子和两袋干粮,一只袋子里装着十几块烧饼,另一只装着十来斤熟牛肉,两壶好酒,足够一个男人吃上三五天。
老板喝得醉意朦胧,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纪风尘告别小二,一只肩头扛着衣服酒水,另一只肩头挎着黑匣子,出门就看到一轮明月爬上树梢,几只黑鸟从他头顶飞过。
他沿着脏乱的街道走到妓馆门口,站在妓馆后门,对着酒香四溢的窗口发了一会儿呆。
他不确定官差是否卖马,就算愿意卖,必定价格不菲,自己已不剩多少银两了。
晚风很冷,吹得纪风尘有些急躁。
在犹豫的时间里他听到妓馆后面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当即迈开脚步朝后院跑去。
就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五匹毛色纯正的梁州马被关在马棚里。
他观察了四下,发现无人照管这些官差的坐骑,马鞍全都被丢在一旁,上面覆盖了一层枯草,看来已经好几天没动了。
纪风尘拿定了主意,牵出一匹毛色黑亮的河一匹枣红马,给马套上马鞍后绝尘而去。
说也奇怪,这两匹马也不认生,跟之前纪风尘所骑的马一样性格温顺,直到跑出妓馆一条街都不曾发出一点叫声。
纪风尘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跑回洛河客栈。
才到门口,他正要将这一喜讯告诉张知陈,却看到七八个黑衣僧人涌进客栈。
直觉告诉他,这伙僧人且来意不善,是冲着张知陈来的。
二楼的窗户还开着,里面有灯火亮起,一个人影晃动。
危急当中,纪风尘把行囊挂在马鞍上,一拍马鞍腾空而起,直接跳上了二楼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