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蝎镖局的保护下,师父三人行若无事,一点都不担心官兵的盘查。
那几个守在东城门口的小卒一见到张扬的银蝎黑旗,立马识趣地躲到一边,为首的百夫长随便过问几句,并没有像平常那般细细察看商队里的情况。
李邪没有下马,这个中年男人用鼻孔对着百夫长,冷哼一声就勒转马头往城门走去,在他走出不到十步开外时,他忽然听到百夫长以极小的声音骂道:“呸!一条看门狗罢了,神气什么?”
李邪并非天蝎镖局的当家人,也不是第一批入伙的元老,因此在镖局里的地位与元老们相去甚远。
十三年前他在扬州,是个平平无奇的渔夫,若不是在某次打渔途中遭遇陈国官兵抢劫,幸得天蝎镖局的侠士们相助,恐怕他的尸体早就被扬州的鱼分食干了。他深知若想苟活于乱世当中,非得依仗一棵大树不可,而天蝎镖局无疑是最佳的选择,由此他便成了镖局里的一员。
这趟镖是张天门临时托付的,表面上是运送粮食到扬州,实际是将无烬三人护送到扬州境内。
而今天下纷乱,各国盗匪四起,滕国边境又有重兵镇守,若非老马识途寻得一处僻径,任何人都无法逃出荆州。
镖头正是看中李邪出身扬州,又多出来返与荆州与扬州之间这一点,才让他带了十五人出镖。八壹中文網
这是李邪第十三次出镖,却是他第一次带镖。
他记得在河洛人的文化里,十三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因此这一回李邪万分小心。
以往每一次都平安无事,纵使有胆大包天的毛头小子闯到脸上来,镖师们的刀也会将他切成两半,何况天蝎镖局名声在外,如今胆子再大的人也不会主动来惹这只毒蝎,只要不惹是生非,这趟镖当是极易的——出发前李邪如此安慰道。
他佯装没有听到百夫长的议论,骑着高头大马继续前行。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去,看到十五个身怀绝技的镖师跟在自己身后,这些人身穿同样的深色短袍,都是护过镖的老手,做事干净利索,这又让李邪的心踏实不少。
于是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扯起喉咙发出一声吆喝。
一边吆喝,李邪一边挥舞马鞭,在他胯下的骏马铆足劲奔跑,整个商队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马蹄声中有男人们的大笑,还有年轻镖师清越的歌声:
金装宝剑藏龙口,玉带红绒挂虎头。
绿杨影里骤骅骝。
得意秋,名满凤凰楼。
宽阔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弥漫起来的尘雾遮蔽了阳光。
尘雾还未散开,马蹄声已经往不远处的树林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聒噪的鸟鸣。
深入树林半里路后李邪忽然停下,低声命人将马车丢在原地,放多余的马进树林里,又让所有人带上半个月的干粮,其余东西全丢掉。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银蝎黑旗绑在自己身后,从官道左侧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树林。
自他下令弃车后十五个镖师再无人说话,前一刻还十分活跃的镖师立马换了个人似的,纷纷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比滕国训练有素的玄甲兵还要守纪律。
很快,这行人沉默无声地钻进树林里,令骏马在密不透风的山林间极速奔驰。
这期间不时有山鸟被惊扰飞起,然而与宁静的密林想比,只鸟振翅高飞的声音稍纵即逝,断然不会引人注意。
张知陈跟在无烬身后,背后是严阵以待的纪风尘,遭受过追杀的少年对阴郁的树林似乎抱有很大的戒备,张知陈注意到他方才似乎有话想说,但他看到无烬一脸淡然的笑容,终究没有把疑惑说出口。
张知陈在颠簸的马背上摸了摸胸口,剑谱还在,他的目光又落到挂在左侧腰间的剑之上,剑是昨夜父亲交给自己的,五尺长的铁剑朴素无华,剑鞘是用梨花木做成的,表面雕刻着张氏的家徽,剑身两面各有三道血槽,剑柄上也刻有一行字,不过那应该是河洛文,张知陈没太过在意,只当是父亲临时赠给游子的礼物。
至于剑的来由,他连问都没问。
李邪找的路过于偏僻,到处都是不曾开垦的灌木丛或荆棘林,需要不断迂回,因而进程不是很顺利。
越往丛林伸出走,弥漫在纪风尘心中的担忧越发凝重。
他心中的猜疑就像林中的水汽,随时都有可能凝结成水滴落到人的脸上。
树林很密,水汽充足,白雾在地势较低的山下缓缓升腾,到处都是滴水的声音,到处都是树叶腐烂的味道,其中也有动物尸体腐败的臭气,抬头看只能看到稀疏的阳光筛落下来,李邪便是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来判断方位。
约莫午时,李邪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停下,于是一群人下马休息。
师徒三人背靠一棵大树喝水吃干粮。
张知陈注意到所有镖师都被李邪叫去,不知道李邪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有五个镖师跳到附近的树上放哨,三个镖师在李邪的指示下骑马往正前方赶去,剩下的稍稍休息,然而即便是休息时间,他们的面色也很凝重,每个人都分开站着,一手按兵器,一时抓干粮,更让张知陈在意的是:他们距离师徒三人有一段距离。
这与早上纵情高歌的镖师队伍大有不同,他们仿佛藏着秘密不让三人知晓。
张知陈肯定他们在防备什么,便用手肘轻轻捅了捅纪风尘,压低了声音问道:“师兄,你不觉得他们很怪吗?”
“什么?”
“押镖的好像再防着什么。”
“这样啊,其实不只是他们,我隐约觉得这林子也有些怪!”纪风尘说着,喉结上下翻动,艰难地咽下半块饼,在喝下一口水后,少年向后面的镖师们看去。
但见李邪仰面躺在马背上,剩下的人警惕地四处张望。
纪风尘回过头来,没有说什么。
张知陈又看了他们一眼,狐疑道:“难道他们被半月教的人收买了?”
“哈,师弟多虑了!”纪风尘显然不理解师弟的心思,摇摇头道,“我看他们该是和我一样,仅仅是对这片林子感到畏惧而已,这种感觉难以说出口,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
“这片林子……”张知陈抬头看了看茂密的枝叶,顺势从树根上站起来,“除了格外安静外并没什么好奇的呀!”
“怪就怪在这里过于安静,我们走了两个多时辰,除了头顶的山鸟,连半只走兽也不曾见过,寻常树林怎会如此?”纪风尘一语点破,其后拍拍屁股,将风魂刀从腰带里抽出来。
这时候,在附近放哨的五个镖师回来了,他们到李邪面前轻声说了什么,笼罩在李邪眉头的阴霾迟迟不散,看来镖师们收回的信息并没有让李邪满意。
饶是如此,李邪还是扬起了马鞭,示意大家准备启程。
也正是这个时候,连神经最大条的张知陈也感受到某种威胁正在朝他们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