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子是用褐色丝绸做的,布面上用青线绣着藤蔓与剑的图纹,花纹下方有“永安当铺”四个字。
听到师弟的喊声,纪风尘几步迎上去,把累得半死不活的张知陈紧紧抱在怀里,兴奋地叨念着:“师弟,你可真是及时雨,及时雨啊!”
江东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师兄弟,可谓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什么东西连自己也有份。等张知陈缓过一口气,他才知道对方取来两百金铢,其中一半是用来给喜儿赎身的。
这份莫大的恩情使江东来难以开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
他握住张知陈的右手,一时无语凝噎,两人面视一会儿,他却转过身去,表示不愿收下一百金铢,还担心张知陈会把钱强行塞自己手里,把双手放到背后,走下台阶连连摇头拒绝道:“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与喜儿有言在先,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到赎金,若是收下你的馈赠,往后她知道了会怪罪的!”
张知陈只当他是推脱之辞,执意要他收下:“可现在情况特殊,你不是说喜儿还有几日就要被挂牌了吗?你先把钱拿去,就当是我借你的。”
纪风尘也附和说:“今日除了天知地知,便只有我三人知道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会怀疑这钱不是你自己一点一点挣的?”
“不不不!”江东来再下一步台阶,离两师兄弟更远些,“我已经答应她了,就应该一五一十地去做,不能欺骗,不然会心有愧疚的。”
江东来就像一头犟驴,可张知陈也是个暴躁脾气,心想我辛辛苦苦地去取赎金,你就该老老实实地收下,把喜儿赎出来好好去过你的小日子,可你不接受我的好意,那就是看不起我,不拿我当朋友,这口气我咽不下。
于是张知陈跳下去逮住江东来,想抓过江东来的手,江东来则一味回避。
两人你来我往,明明是一桩好事,却弄得跟打架一样。
一看这场面暂时无法收场,指不定两人还要再客套半个时辰,纪风尘等不及了,直接从张知陈手里接过一百金铢,转身进玉合楼去找鸨母了,把推推搡搡的两个少年留在身后。
玉合楼中。
鸨母正准备回房休息,才放下茶杯,就看到有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闯进来。
现下整个寰襄坊的青楼都已接近打烊的时点,这时候进楼子的多半不是为了喝花酒,而是另有所图。
一瞬间她以为是土匪进楼子打劫,吓得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扯起喉咙准备叫打手。
纪风尘及时摘下斗笠,不咸不淡地道一句:“不必惊慌,我是来赎身的。”
楼里的蜡烛还亮着,纪风尘大摇大摆地踏上楼梯,鸨母瞧见了一张清秀的面容,马上记起这是与青词有过“肌肤之亲”的贵人,于是摇摇仕女扇,示意两个婢女过去迎客。
只要对方不是来找茬的,那便是玉合楼的客人,她就该从贵客身上再捞点油水。
两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挤出谄媚的笑容,提起近乎透明的裙子靠近少年,以为能让少年多看自己几眼,岂料纪风尘一把推开两人,满脸都是厌恶的表情。
他把装满金铢的袋子扔到桌上,回头冷冷扫了两人一眼,吓得两人怯生生地躲到一边,接着语气生硬地说:“这是替青词赎身的一百金铢,我现在就要带她走。”
“公子可真是重情重义的汉人呢!对青词可真好。”鸨母站起来,冲纪风尘不住点头。
纪风尘不受她的奉承,很不耐烦地别开视线:“我几时能带青词走?”
“很快,很快,验完你就可以带她离开。”鸨母复又坐下。
一百金铢用来赎回玉合楼花魁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对方要赎的是一个琴女,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要知道像青词那般姿色的琴女,玉合楼不下十人。
鸨母用颤抖的手去拆开袋子,看到金灿灿的圆珠,她眼里顿时精光四射,忘乎所以地扑上去,捡起一只金铢就放在嘴里咬。
经过反复确认后鸨母鉴定一百金铢全是足金,不会有假。
她又动了小心思,心想难得碰见这么爽快的主儿,怎能不再敲诈一笔?
鸨母把袋子塞到自己干瘪的胸里,抖了抖,老奸巨猾的目光游到少年身上,看到少年握住腰间的刀柄,冰冷的目光如蛇信子吐过来,立马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这样的人绝不能惹!触犯他们的底线一定会出事的!
鸨母咳嗽一声,转过头去,对缩在一旁羡慕不已的两个女人呵斥道:“还楞着干什么?快去把青词姑娘请出来呀?你们呀!就是不争气,不懂得把握机会,不然早遇上像公子这样的贵客了,也不至于年老色衰了没人要嘛。”
面对鸨母的奚落两个女人低着头,一声不吭,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嘲热讽。
她们一起对纪风尘屈膝致敬,然后穿过走廊到房间里请青词。
青词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听到有人进楼的声音,她立马站到门背后,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生怕进楼的人不是纪风尘,又害怕对方恰恰是纪风尘。
不是纪风尘的话,这一天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当做夜里有个喜欢说大话的少年来过而已。若是纪风尘的话,之后的人生都会有所不同吧?
她换上一套青色的长袍,不似平日那般打扮得光彩夺目,朴素如寻常人家的姑娘,她黑亮的头发用木簪缠在头顶,手里捏着一顶竹编的斗笠,斗笠上扎着黑纱,一戴上去别人就看不清她的脸,背上还背着当初进楼时带来的古琴。
除此以外青词什么也没带。
多年的积蓄、钟爱的首饰在自由面前一文不值。
此时此刻,没有谁比她的心情更忐忑了,扑通乱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连身体里的血似乎都开始燃烧起来。
所有落入青楼女子的梦将被自己实现,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时恰自己的胳膊确定自己没活在梦里,害怕那个人推开门进来,又害怕那个少年不来。
直到两个女人在门外唤她名字,她打开门,看到翩翩少年就站在自己跟前,才确信这一切是真的。
原来真有像他这般的少年会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青词踏出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看到少年露出浅浅的笑容:“姐姐,我来接你离开了。”
“好。”青词脸上荡漾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