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张天门带一队护卫回府中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临行前特意把纪风尘和张知陈叫到跟前,要他们再这几天养精蓄锐,尽量不要到昭信府附近转悠,能待在客栈安心休息是最好,免得引起半月教或是王智宇的猜忌。
两个少年满口答应下来,特别是张知陈,点头如捣蒜,一口一个是。然而他越是这样,张天门越担忧,到最后干脆说:“即便要出门也不可单独行动,一定要带上岚和辰。”
“哎,爹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上岚叔的。”这一次,张知陈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张天门又和无烬说了一会儿话,才走在夜色里。他一走远,张知陈就动了歪念头,他想到王智宇想要为妖女收集童男童女的丑闻不被暴露,一定会想办法把居安村里的尸体全部掩埋掉,埋葬地点极有可能是醉仙楼后面的树林,按照士兵们的行事速度,现在一定在掘土。
他很想去醉仙楼看看情况,能整治那群狗腿子一番是最好。
于是张知陈把纪风尘叫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怂恿老实巴交的师兄加入复仇行动。
不曾想一向冲动的纪风尘经过张天门的一翻劝阻后冷静了许多,思衬片刻后,他委婉地拒绝道:“师弟,即便看到他们把尸体埋在树林里,我们又能如何?难不成杀掉当兵的就能解决问题?你有没想过只要妖女一日不死,只要王智宇这课大树一日不倒,就还会有更多孩子会遭受毒手。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提高敌人的戒备。”
“可是……”张知陈心有不甘,又找不到借口说服对方,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儿。
纪风尘搂着他的肩走到走廊一头里。
此时月上树梢,走廊和后院里的灯笼都点亮了,纪风尘手指后院外的一排大树,柔声说:“师弟看见那些树了吗?比如其中一棵树是王智宇,他手下的幕僚、诸如吕震之辈就是枝干,他统领的官兵则是叶片、假设今夜我们出去扫除叶片、切掉枝干,会有用吗?其实只要这棵树的根没被拔掉,就还会长出更茁壮的枝干,会长出更绿的叶子。”
有风从街道一头吹来,卷起树上的枯叶纷纷入地,在暗淡的灯光照耀下,纷飞的叶子就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张知陈木木地看了一会儿,回头粲然一笑:“师兄,我好像明白了。”
“那就好。天色不早了,今天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纪风尘轻拍他的肩膀两下,转身往房间里走去,待走在走廊上时,才发现客栈前堂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只有无烬和玉玲珑坐在最里的角落里喝酒聊天,敞开的大门外面有推着推车的农夫在赶路,还有打闹的孩童。
他和张知陈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一共十二盏灯笼照得房间处处亮堂堂。屋子刚刚打扫过,花瓶里换上新采摘来的花,一进屋就能闻到清新的花香,让人油然产生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纪风尘还注意到自己床上的被子换过了,是一床极为名贵的天蚕丝被,给张知陈临时准备的床也换了。一张由柚木做成的大床放在卧室一边,与他睡的床相对而置。
这种柚木带有金棕色的光泽和秀丽的条纹,天然油性的特性使它能防水,不会变脆、变形、扭曲、弯曲、膨胀和开裂等,一直被九州上的木匠誉为“木材之王”,其价格自然也不菲,像这样一张大床,加上盖在上面的天蚕被,约莫一千金铢。
没想到张天门说做就做,当真把自己儿子安排到这里来住。
一想到张知陈当初听到要与别人同吃同睡时说的那句“爹爹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了?”,纪风尘就不禁笑出声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当事者在不在,好在张知陈还站在走廊里乘凉。
澡池里准备好了洗澡水。
冒着烈日在外面奔走了半天,纪风尘全身都是汗津津的。他关好门下到澡池里,先换药,再慢吞吞地擦拭身体,直至洗完澡,让婢女们进来换水,也不见张知陈回房。
这小子去哪儿了?
他穿着一件白色单衣去找张知陈,来到走廊上,发现尽头处已经没了那个少年的身影,下到楼梯口时,忽然看到黑衣从者辰和岚守在厨房门口,正警惕地打量每个从厨房经过的小二和婢女。
毋庸置疑,肯定是张知陈进厨房偷东西吃,担心被玉玲珑抓住,才让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给自己把风。
纪风尘想起张知陈整个晚上都在为居安村的村民感到悲愤,席间就没见他动过筷子。
这师弟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有些任性,但纯真而可爱。纪风尘趴在栏杆上,笑看厨房门口,辰警觉地发现有目光射过去,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半晌过后,鼓着圆肚子的张知陈从厨房里出来,满嘴油光,怀里显然藏着东西。
他在两个黑衣从者的护送下、打着饱嗝儿踏上楼梯,恰逢换水的婢女与他擦肩而过,这时候他最贼心虚,慌慌张张地别过身去,双手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他的东西。
从这一细微的动作里纪风尘猜测他藏在怀里的大抵是好吃的东西。
纪风尘听花柔说过,这师弟不止喜欢意气用事,有些孩子气,还是个十足的馋鬼。
他朝张知陈轻声唤一句,后者立马高兴地迎上去,拽住他的手就往屋子里走。
“师兄快进来,给你看点好东西!”张知陈把他拖进屋,两个从者关上门。
然后张知陈把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一个白釉瓷瓶来,窑瓶工艺精美、端庄华贵,应该是官方烧制的。他把瓷瓶放在桌子上,回头取下两只酒杯,示意纪风尘坐下。
纪风尘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破脸二小:“师弟这是进厨房偷酒来喝了?”
——张天门认为儿子才十六岁,不允许张知陈饮酒。从这几日的席间看来,张知陈应该是想尝尝酒水的味道,苦于一直被父亲严加看管着没有机会,今次张天门回府,另一个看管人无烬在楼下谈天说地,正是开怀畅饮的绝佳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良机。
张知陈喜眉笑眼地反驳说:“自己家的东西,怎能叫偷呢?这叫取,取来自饮而已。”
说着他就拔起木塞,一股清香的酒味顿时钻进两人鼻孔。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抬起瓷瓶,在两只杯子里倒满红色酒水。
杯子渐渐盛满了淡红的液体,看到晃荡的酒水,张知陈激动得双手颤抖,心律开始加速,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师兄可能不知道,这酒乃是荆州难得的酒酿,是昔日进贡到雍州皇域的桃花酿,往时只有天子才能享用,如今皇权衰落,滕国不必再向天子上缴贡品了,有钱人花下一千金铢便能买下一小瓶,今夜是我们兄弟俩有口福了。”
“来,师兄,今夜我们一醉方休!”张知陈端起酒杯举到胸前。
纪风尘与他碰了一杯。
两人一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特制的桃花酿棉甜爽净,柔和协调而又尾净香长,经由喉管滑入肚子里,如一团小火在腹部燃烧,整个被晚风吹凉的神经一下子热起来,让少年们感到醉意微醺,却又回味无穷。
两人喝完后对视一笑,彼此间的距离因为一壶偷来的酒又拉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