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来一眼就认出了张知陈。
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他瑟缩在一堆忍饥挨饿的乞丐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要死在自己十八岁生辰这天。不过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张知陈带领一众家仆前来施舍衣粮。数十个乞丐，人人都分得一件棉衣、十块银佃，其中也包括江东来。
也许张知陈没有记住他，可他却能将恩人的相貌记得一清二楚。
他凝视昏迷过去的张知陈，心里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立马下意识地拽紧棉衣一角，神色越发凝重。
两个黑衣人察觉到小乞丐表情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加谨慎，其中一个嗓门尖锐的男人回头跟灰衣人对了一眼，低声问道：“头儿，一起解决？”
头头似乎笑了，十分随意地靠在潮湿墙壁上，拉下斗笠盖住半张脸，轻声应道：“事情要做得干净利索些。”
“交由我冷安一人便足矣。”冷安朝身穿灰衣的头头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扫到江东来脸上。他与惊恐不安的少年对视一眼，猛地拔腿狂奔过去，同时亮出了手里的匕首。
“噔噔噔！”笔直的巷子里传来男人轻快的脚步声。
随着冷安疾驰过去，地上腾起一层细灰，匕首在狭窄的巷子里拉出一道骇人的白光。
江东来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何等人物，比起市井无赖，眼前这人更加毒辣，分明是要取下自己的性命，但他不能退缩，身后是转角，要想逃脱三人的魔爪于他而言易如反掌，然而若是自己逃了，张知陈就会暴尸荒野，落得跟丢到树林里的阿猫阿狗一个下场。
像张少爷那样一个好心肠的人，怎能暴尸荒野呢？
他想起那日张知陈温馨的笑容，打消了所有逃避的念头，鼓起勇气正视敌人，
距离江东来不过三步之远时，冷安低吼一声，犹如老鹰展翅伸开双臂，他右手里紧握的匕首对准江东来左胸膛猛刺下去，左手向胸前狂揽，分明是要把少年抓进怀里。
在如此逼仄的巷子里极难施展开手脚，江东来深知这一点，他凭借身体优势微微侧过身子，完美地避开了匕首的突刺，瘦小的身躯继续向前扑倒。瞬息之间，他几近跌落倒地，却成功地绕开了大手的抓捕，而后左手成掌往地面下压，右手握成拳，对准冷安的裆部狠狠砸下去。
冷安身材魁梧，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架住张知陈的黑衣人和灰衣头头没有看见少年一连串的动作，只看到少年的身影在快速晃动，随后听见冷安“哇呀”一声怪叫，整个人缩成一团倒了下去。
体格彪捍的冷安居然被形如侏儒的小毛孩放倒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少年以双手按在地面，倒翻过身子，在冷安将要倒下的那一刻举全身之力抬起双腿朝上猛踢，狠狠一脚踢中冷安的脖子。
冷安下身受创，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又经此一踢，一下子就后仰倒去。
在所有人惊诧的片刻里少年忽而将手臂弹开，如野猴般跳跃到另一黑衣人身前，冷安的匕首不知何时被他夺了过去，正对准黑衣人的脑门刺下。
这一招打得男人们措手不及，谁都没想到瘦骨嶙峋的乞丐身怀绝技，竟于眨眼之间放倒两倍身高的壮汉，擒住张知陈的黑衣人懵住了，迟迟没能拔出腰间的匕首。
眼看江东来就要得手，头头闷哼一声，骂了一句“废物”，一把掀开斗笠冲了上去。
他只手按住黑衣人的肩，反身抬起右腿狠踢出去，将下扑过来的江东来踢飞出去。
这一脚正中目标。
“扑通！”又是一声闷响在巷子里回荡开来，接着是江东来痛苦的呻吟。
他撞到巷子尽头的墙壁，摔倒在地后只感到头晕目眩，胃里的东西都在拼命往外冒。他张开嘴，哇的一声，把刚刚吃进去的烧鹅全都吐了出来。
江东来没有时间耗费体力，他心里只想着打到这群家伙，把奄奄一息的张知陈带走。
他脑袋里有个可怖的声音在催促他，在告诫他若是晚了，张知陈就没命了。
要快，一定要快。
他勉强能把昏沉沉的脑袋抬起来，四肢却像被抽筋一般，站不稳，连爬都爬不起来，根本就招架不住敌人的下一次进攻。
“一群废物，这么个毛头小子都拿不下？”头头有些生气，喘着粗气骂了一句，额上青筋暴起，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地打出一掌，黑衣手下被他一掌打到墙上，张知陈没了支撑也顺势倒到一边。
“头儿息怒，我这就结果他。”黑衣手下半跪在地，希望能得到灰衣人的宽恕。
“哼。”头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冷地看着冷安，“免了，这事该由冷安自己去办，”
冷安捂住裆部，面色很难看，他还在地上滚来滚去，黑色的裤子上有一团黑色污渍，貌似是血。
看来江东来这一拳直接要了他的命根子。
头头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抽出身上的匕首丢到他面前，低声呵斥道，“真是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想得到神的指引？”
冷安咬紧牙关抬起头来看了灰衣人一眼，从那张冷漠的脸上他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扑上去抓过匕首，扶着墙壁微微颤颤地站起来，再回首的时候，眼里满是杀人的戾气。
即便头头不威胁，冷安也不会放过小乞丐。
他这一生作为男人的骄傲已经被小乞丐一拳给打没了，不杀了乞丐，实在怨恨难平。
江东来听到他们的对话，瑟缩着退到转角口，张开嘴大口喘息着。
身体里的剧痛渐渐平息了，他使劲摇晃脑袋，甩掉流到眼角的汗水，渐渐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要尽快站起来，就这么躺着会死的，两个人都会死的。
少年猛吸一口气积蓄力量，从四肢又传来了熟悉的感觉，他扶住身后的门板慢慢站直，从容不迫地拉起棉袍的袖子，朝前摊开双手，将右腿稍稍提起，脚尖点在距离左脚一步远的地方。
冷安吃过一回亏，晓得眼前小乞丐不是一般人，见于此，心想若是这么冲上去必然上当，倒不如以攻转守，以不变应万变。
他站在原地，握着匕首等待时机。
“看不出来嘛，乞丐也有这身功夫？”头头见到江东来撺拳拢袖，摆出一副随时迎战的架势，脸上更添了一些笑意，根本没把乞丐放在眼里。
江东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摊开的双手慢慢收拢成拳，从各处指节发出咯咯咯的响声，他饱含杀气的目光移到头头身上，嘴唇启开，张狂地威胁道：“放开他，否则我就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