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完觉吃完饭,原本看着病恹恹的秦王立刻就生龙活虎了起来,除了走路腿脚还有些不利索之外,没有别的不好。
李太医当着宫中人的面所说的病症,在她身上愣是一点都没有出现。
许轶看着府医给她膝盖上热敷药,面上又带出一些隐忍的怒气。
凌昭余光就看到了许轶紧绷的下颚线,下半身不能动,但手还可以动,她一只手伸过去,挠了挠他的掌心。
许轶并不怕痒,但一挠掌心就会忍不住笑起来。
果不其然,那人的脸颊上迅速扬起了笑纹,却在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你听我解释,我跪那么长时间,膝盖下面垫着的垫子多厚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信你问府医,我的膝盖,可有加重病情?”
府医顺从地摇头。
许轶冷笑了一声,“你能使唤得动太医骗所有人,就不能使唤府医骗我?”
凌昭瞪大了眼睛,“府中可是你执掌中馈,人可是你的人,她怎么敢骗你呢!”
许轶无言,这秦王府的人,的确都是他根据赤羽卫送上来的底细逐一清查的。
凌昭这个人认真起来,歪理特别多,明明她是最不善言辞的,偏偏总能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再说了,总要让那些人放下对我的戒心不是?”
凌昭攥住许轶的指尖,没有人比她更懂蛰伏。
从前的小霸王,早就成为京官眼中的活阎王了,若是不退一步,怎么能让那些潜伏的人露出爪牙。
许轶觉得自己要是被凌昭三言两语哄好了,这人只怕还是照样不把自己当回事,咬紧了牙关,垂下眼眸,还没有说话。
就如同凌昭所说,元君一死,世家大族的野心将暴露无遗,连同暴露的,还有她这个和顾家一直不亲近,随时都可能成为一把刺向顾家的长刀的秦王。
那个流产的小侍君,不就是去年送进来固宠的萧家旁支庶子吗?
凌昭见他不说话就有些发愁,如今身在孝期,她只能另想办法好好哄他。
许轶在意的,无非就是,她本可以不跪在那雪地里一宿。
她垂眸,指尖一点点敲打着被面,许轶却以为她是心情也不好了,心里有些慌张,终究还是将手伸过去,握住了凌昭的手腕。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不要以身犯险?万一你出事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他说到这个,声音有些发紧,“你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
但每次都食言了。
凌昭的性格,本就是会将自己也算计在内的人。
这样的冒险性格,说的不好听些,便是个要成功不要命的疯子。
许轶不喜欢。
他喜欢步步为营,谨慎布局,全身而退。
凌昭忽然道,“那你就不是吗?”
许轶哑然。
他不喜欢,但他也常常是那个以身犯险的人。
这天底下,所有做局的人,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有时候最危险的举动,却是最安全的。
“许轶,我可不是什么无私的情种,我喜欢你,娶你,我就是要你和我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凌昭声音柔和宛若西域醉人的葡萄酒,可说出来的却实在不算什么情话。
她就要将人绑在一条船上,要沉一起沉,性命用割不开的铁丝缠在一起,最终用一生的时间把两棵树固定成一棵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我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凌昭甚少说这般直白又恶劣的话,将自己卑劣的内心扒开,恶意和自私袒露在许轶面前,毫不避讳。
许轶忽然就安心了。
“你能这么想,那可真是太好了。”
男子清俊的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笑,他一贯是面容清正端方,看着清清白白一个人,却自认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将世界表面的虚伪一层一层撕下来,人情世故不过是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
他如今可以确信,至少有人是和他心意相通的。
爱情是占有,是自私,是扎进心底融进血肉肠胃里的情绪,也是感同身受,是自惭形秽,是虚伪放手,是孤注一掷,舍生取爱。
无论如何,如今这样真实的凌昭,才让他安心。
要下地狱一起下,谁也不要抛下谁,那可太好了。
初十和癸六是一起回来的,两个人都是一贯的冷脸,不说话的时候大约更像是什么机器,而非人类。
“主子,查出来了,是顾家的人,但奇怪的是,似乎如今顾家主支,不知情。”
趁人之危,不留活路,的确是世家大族一贯的作风。
“不过,顾家急于灭口,可能和一本账册有关。”
凌昭眉头紧皱又松开,“兰州的?”
“是。”
“顺着查吧。”
当年在兰州搜查的账簿,如今都还留在金鳞司的案牍库内。
在京中的人,能混进金鳞司的,都是找死的,除非凌昭死了,金鳞司的领头都换过一遍。
凌昭仰头轻慢一笑,“不是主支一脉。”
她眼神慢慢阴狠起来,“好一大家子,各有主意啊。”
“念一,吩咐下去,案牍库,日夜防守增加一倍,另加十个暗卫,交叉交班,盯紧了。”
顾家主宅内,顾正清一路铁青着脸,径直走入主厅之内,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争执之声。
“谁让你现在就动手的!你怎么敢的!现在元君刚死了几日你就敢动手,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皇帝未必不想除掉七皇女,如今我们杀了她,不是正好?”
“你疯了?皇帝再生疑心,也不会真要凌昭的命!现在对她下杀手,皇帝反倒会真的保她!”
“老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杀了她?”
“我……我没有啊!”
顾正清定定地看着那眼神游移的人一眼,拂袖将茶盏扫到人的脚下。
“我再问一遍,到底有没有?”
“……大姐救我,求大姐救我!”
那人倏然跪到了地上,膝行至顾正清脚边,“我也是一时糊涂……”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顾正清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如果凌昭已经知道了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她声音低沉,“你的事,做的太粗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