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皇帝上下打量了凌昭一会儿,缓缓开口,“西北的饭,只怕不合胃口。”
凌昭脸上笑容未变,“母皇哪里的话,我在军中一顿能吃三个大馒头呢。”
皇帝缓缓笑起来,一双逐渐生出几道凤尾的凤眼柔和下来,“你小时候,挑食得要命。”
她转头看向那清俊的白衣青年,“许小郎君,倒是很有当年开国公的风范,可惜许家传承这么些代,到许关山也就算断了,没成想又出了一个你,须眉不让巾帼。”
“皇上谬赞了。”许轶恭恭敬敬地再度要行礼谢恩。
“这可不是朕说的,是阿昭说的。”皇帝笑着看了一眼凌昭,“再过几日,你也要随阿昭,唤我一声母皇,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更不必动不动行礼谢恩。”
许轶依旧规规矩矩行了礼。
“这么晚回来,大婚只怕倒是办得局促了些……”
“母皇!您可是答应我,只要在大婚之前回来就不推迟的。”凌昭惊呼起来。
“行了行了,一早就在准备,只等你们回来了。”皇帝见她不满,反而笑得更厉害,“大婚会按时举行的,你放心。”
“一路回来也累了吧,回去歇着去吧,等回头,你再来给我讲讲北边的事。”
凌昭应了,和许轶一同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阿昭,兵符换一个爵位,不亏吗?”
皇帝的声音在凌昭背后响起。
许轶大脑轰然炸响,僵在了原地,缓缓看向了身旁的女子。
凌昭如常地抬脚,“母皇,旁人或许觉得亏,可儿臣觉得,赚了。”
皇帝摇了摇头,看着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走出了书房,看到了放在自己书桌上的锦囊,“陈允,你说,这东西,是不是无用得很。”
“奴才记得秦王殿下曾说过一句话。”陈允躬身垂首。
“哦?”
“殿下曾说,圣谕大过兵符。”
皇帝默然良久,轻笑起来,“阿昭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十一月初八这日,下了京城的第一场雪。
凌昭大胜而归,皇帝亲自举办庆功宴已经足够惹眼,在她的极力阻止下,生日宴终究没有办得起来。
她一早起来去朝凤宫给元君请了安,又陪着他用了早膳。
“总算回来了,日后,不会再去那苦寒之地带兵了吧。”
元君絮絮叨叨地说着担忧的话,“我年纪大了,你大姐就不说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本来说让你跟着你皇姐办差,现在好了,居然跑去西北了,还大病一场,从战场上下来,可曾受伤?”
凌昭摇了摇头,却见元君冷笑一声,“你来的时候,膝盖都弯不下来了,还在这里给我装相。”
“父君……”凌昭扯了他的袖子撒娇,一转头看到了一身天水碧白狐毛大氅的人被宫人带了进来。
她的注意力随即被转移,“父君怎么把他这么早喊过来了?”
“今日是你的生日,阿轶在家备嫁,你也不便去看他,干脆就叫进宫里。”元君轻轻咳嗽了一声,“十三就是你们的大婚了,今天见过面,之后就不要见面了。”
凌昭点了点头,“多谢母皇。”
许轶脱了大氅,依旧是一身白色衣袍,只是为了吉利,上头用银线绣着仙鹤图案。
“给元君请安。”他行了礼,转头看向凌昭,“给秦王殿下请安。”
凌昭挑了挑眉,心里有些不惬意。
“来啦,没想到今日一早就落了雪,来时路上可还好?”元君看着许轶,笑容倒是比对凌昭的还温柔些。
三人吃过一杯热茶,元君问了几句许轶近况如何,便要赶人走。
“行了,阿昭,你带许轶去玩罢,宫里头的红梅也开了。”
早就坐不住的凌昭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儿臣告退。”
元君无奈地看着两人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慢慢端起了手边的茶。
“殿下,大氅和风帽得戴好了,外头还下着雪呢。”
凌昭只好停下脚步,让内侍帮自己穿戴好了衣裳。
一转头许轶已经撑了伞等在了廊下。
“你没戴帽子,耳朵冷不冷?”她急匆匆提着裙摆下去了,伸手就要接过伞。
“我来吧,你冬日里手凉,捧好手炉,别逞强了。”许轶没肯让她接过伞,将人带到自己右手边,“走吧。”
被两人彻底忘在后头负责打伞的宫人你看我我看你,终究没敢上去打搅。
朝凤殿内,元君独独坐着,眯着眼睛,声音平缓,暗含怀念。
“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我生下了阿昭,景安曾说,若我诞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必定如珠如宝疼爱,将她护好,一生光明璀璨,安乐无忧,故而取名为昭。”
景安是皇帝的表字。
侍候了元君几十年的内侍静静站在一旁,“您放心,七殿下,日后的路,定然光明无比。”
“来不及了,怎么会呢。”元君苦涩地笑起来,“我有时候想,或许我不该逼昭昭去帮老大办差,可老大也难啊,若未来的国君一味仁德,那么大周定然不能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蛮族和逆臣。”
“可真等昭昭懂了事,我又后悔了,太医丞说,秦王身上共七处刀剑旧伤。”
“君上,若是七殿下一直浑浑噩噩,横行霸道而不知危机将至,终究有您不能再护着她的那天,殿下这些年来,光是食物相克的毒,每年都至少有一次,若她再不强硬起来,只怕会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元君闻言,再度静默了下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皇家的孩子,就是装傻的老五,也过得艰难无比,小心翼翼。
所谓皇室血脉,倒像是一种毒药,拥有它的人,终于会苦厄缠身。
“您莫要担心,如今看来,这许小郎君倒是个好的,日后有人陪着七殿下,您也可安心了,依我看,殿下对许小郎君很是珍重。”
“珍重?”元君缓缓笑起来,“她是蓄谋已久,自然珍重。”
凌昭从小想要的东西,都会想方设法,锲而不舍地求取。
而许轶,是凌昭的一见钟情,也是她的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