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时间(1 / 1)

人生在世,知己和爱情一样可遇不可求。华盛顿说:“真正的友情,是一株成长缓慢的植物。”

夜的巢穴,静谧;梦的呓语,温馨。一代诗人徐志摩在感情阴影里徘徊,如月的心事,就像江南故乡百花园里,那朵盛开的蓝色勿忘我花,淡淡的幽香飘来,让他沉醉。剑桥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向来以文风鼎盛而闻名于世。当徐志摩把脚步停在这“文章节义之邦,人文渊源之地”的剑桥,看见了友谊的花瓣从冰融的峡谷流淌下来。美丽得清逸绝尘的、在世界近代文学史上享有“短篇小说大师”之称的英国女作家曼斯菲尔德,款款朝他走来。他庆幸他有如此的友谊,曼斯菲尔德的人格魅力辉耀着他。他也庆幸他日后的诗歌有着如此的光芒,那是他文采之光辉映的结果。认识曼斯菲尔德,被徐志摩称为“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在这“不死的时间”中,曼斯菲尔德的人格光辉,就像一轮新月彻底地照亮了他的人生。静影沉璧,早已是诗人生命的寄托和向往。那么,他去见曼斯菲尔德又是怎样的情景?那个夜晚,绵雨纷飞,打湿了徐志摩泛着涟漪的心,他独自冒雨来到海姆司堆特,看见路边树叶上的雨珠黑着妩媚的眼睛,那被揉搓的心脏,流出带血的泪珠,和夜雨一样飘荡。徐志摩踽踽而行,走在回街曲巷的伦敦,屡屡探问行人,寻找着彭德街第10号。夜花朵朵,花灯璀璨。雨幕下,徐志摩在急急寻找什么人呢?从他问行人的话语里,我们知道了,他是前来拜访英国女作家,有着世界近代文学史上享有“短篇小说大师”之称的曼斯菲尔德,即徐志摩所说的曼殊斐儿。说到曼斯菲尔德,不得不提到麦雷,也就是曼斯菲尔德的丈夫。麦雷是诗人和文艺评论家,当时任《雅典娜神庙》杂志的主编,和徐志摩交往密切。在伦敦的A.B.C茶室里,常常见到两个人品茗讨论英法文坛状况、中国文艺复兴趋势和俄罗斯文学。麦雷知道徐志摩慕名自己的妻子,于是就在1922年7月妻子从欧洲大陆返回伦敦短暂停留之际,安排了他去家里拜访。难道,所有的飞翔都是为了翅膀?所有的流浪都是为了栖息吗?迷雾苦雨中,徐志摩在曲曲弯弯的街道上走着,潮湿着的心,已有热度膨胀。黑暗中,他终于看见了他要找的那扇门,伸出手去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如同一声叹息,他看见麦雷露出脸来,欣喜爬上他的心头。麦雷高兴地将徐志摩请进屋。狼狈的徐志摩拿着雨伞和几卷中国字画,跟着麦雷进了右边的一间屋子。麦雷告诉他,妻子曼斯菲尔德身体虚弱,不能下楼来。徐志摩听了,心里很失望,直叹自己的运气真不好。看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半了,他只得起身告别,麦雷陪他走出房门,并帮他穿雨衣。徐志摩一面穿衣,一面表示想见曼斯菲尔德一面的愿望。麦雷说:“如果你不介意,不妨上楼去见见。”

徐志摩喜出望外,立即将雨衣脱下,跟着麦雷走上了楼梯。进门,介绍,前两位客人退出,徐志摩坐下,曼斯菲尔德就坐在他的对面。见到了她,徐志摩一下子惊呆了,他看见了清逸脱俗的女神,伫立在眼前,光芒四射,魅力无限。他本来只是抱着对一个有名的传奇女作家的景仰与期望,以为她和当时他所见过的伍尔夫、麦考利等女作家一样,绝对没想到她有那样高雅绝尘的美丽。徐志摩目瞪口呆。红烛高燃,人性的精华,纯粹的美感,是上帝所赐予他进入天堂的秘密钥匙吗?是给他灵魂的仓库又增加了一份宝藏吗?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描绘当时的情景,他的言辞已经捉襟见肘了。世界上任何的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徐志摩在回忆曼斯菲尔德的美文《曼殊斐儿》中,描绘了她的形象。她穿着锃亮的漆皮鞋,闪亮的绿丝袜,枣红丝绒围裙,嫩黄薄绸上衣。领口是尖开的,胸前挂着一串细珍珠,袖口齐及肘弯。一头短短的黑发,仿效中国妇女,直而不卷,梳得整洁光滑。她的头发之美是他生平所仅见的。他说那是他初次、然而不幸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徐志摩为一种纯美所震撼。自然,徐志摩拜见曼斯菲尔德,收获颇丰。她的美,让他赏心悦目;她的才华,让他驻足,仰头。文学的审美,再一次填满他内心的空白。他多想再次跪求这圣洁的魂灵,带他走进圣洁文学殿堂。窗外,细雨霏霏;屋内,谈兴热烈。彼时,曼斯菲尔德患着严重肺病,说话很费劲,谈兴却很好,从对英国当时最风行的几个小说家的作品的评论,很快就转移到中国现实上来。她告诉徐志摩,她刚从瑞士回来,她常和邻居罗素谈中国,她对中国的景仰和爱慕达到了某种热忱,她特别喜欢阿瑟·韦利翻译的中国诗,她说中国的诗艺在西方是一个极妙的启示录。她问徐志摩译过中国诗吗?徐志摩说,他还没有翻译过中国诗。她就再三劝他尝试一下,她认为中国诗只有中国人才能翻译好。她还问徐志摩是否喜欢哈代、康拉德的作品,并说,过去的文学名著中有优秀文学、真正的艺术,是取之不尽的艺术之库。对于徐志摩回国后的打算,曼斯菲尔德似乎很关心。她希望他不要投身政治,她说现代政治世界,充满了杂乱的残暴和罪恶。当谈及自己的著作时,曼斯菲尔德认为自己的作品讲求的是纯粹的艺术,大众性不是她所追求的。徐志摩表示有机会也许会试译她的小说,所以他很愿意先征得她本人的许可。曼斯菲尔德很高兴地说她当然愿意,于是,徐志摩接受了翻译她小说的重托。1924年11月,徐志摩回国后和陈西滢共同翻译的小说集《曼殊斐儿》出版。1927年4月,他独立翻译的《英国曼殊斐儿小说集》出版。1930年9月,他翻译的她的小说《苍蝇》在《长风》杂志上发表。走出曼斯菲尔德那间温馨的、诗情画意般的房间,那个励志做中国的“汉密斯顿”的徐志摩渐行渐远了,在那“不死的时间”里,迅速成长起来的一位新月派诗人,正款款地朝我们走来。1923年1月,曼斯菲尔德病逝,魂归仙宫。徐志摩闻讯失声痛哭,吟道:我昨夜梦入幽谷,听子规在百合丛中泣血,我昨夜梦登高峰,见一颗光明泪自天坠落。……我哀思焉能电花似的飞骋,感动你在天日遥远的灵魂?我洒泪向风中遥送,问何时能勘破生死之门?哀思中,徐志摩跌进了冰冻的岁月,他想起临别时,和曼斯菲尔德约定,来年夏日,瑞士相见。可如今,天使一样的曼斯菲尔德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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