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柯淮行进青年的屋子喊他吃饭时,看见他的床头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件衣衫。
都是柯淮行这几日给他穿的衣服,而摆在最顶上的那一件,赫然是昨日那件被弄脏后又被小心翼翼洗净的白衣。
柯淮行的目光在上头转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心中却不可避免地再一次升腾起微妙的情绪。
午饭仍然是最简单的清粥白菜,一方面是因为青年的伤还未好全,不适宜吃些油腻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懒。
青年自来是不会挑剔的,哪怕连日来吃的都是再简陋不过的饭菜,他也从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把自己面前的那一份吃完。
但柯淮行曾注意到,青年总是迁就着自己吃饭的速度。他吃得快时,青年也随之加快,大约怕吃得慢惹他不耐;他吃得慢时,青年也跟着放慢速度,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似乎怕自己动作幅度大显得突兀。
这个人总是在这些小细节上惹得他又好笑又心软。
柯淮行一时起了玩心,便故意把勺子舀粥的动作放到最慢,并注视着青年的动作。青年果然也放慢了速度,只是过慢的速度不太自然,让他看起来憨头憨脑的。
柯淮行忍不住想要发笑。他故意敛着笑意,指节轻叩桌面:“吃得这么慢?”
青年正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他的动作,猝不及防被他骤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一颤。
柯淮行感到嘴角上扬的趋势快要抑制不住。
“嫌弃我做得不好吃?”
青年不出意料地慌了神,往凳子边缘一挪似乎就要下跪,被柯淮行一记眼神制住,只能一气地解释:“不,没……先生做得很好吃。”
柯淮行不听他的解释,自顾自地低头叹息:“怪我自来没有做饭的天分,也实在委屈你了。”
青年慌得一个劲只摇头,眼看脸色又要转白。柯淮行意识到快玩过了,连忙收起了继续欺负人的心思,脸上重新带上笑,凑过去一点逗他:“我做饭是只能到这个水准了,要不你学来给我做?”
青年愣了一下,眼神倏尔一亮,定定地应了声是。
这下轮到柯淮行愣了。
“……咳,不是,我逗你的,不用。你伤还没好呢。”他开始后悔了,怎么就总是收不住自己喜欢逗人的心思,平白给自己招惹不少麻烦。
青年却突然显得固执:“我想帮先生做点事。”他犹疑了片刻,慌忙补上一句:“但不是、不是觉得先生做得不好吃。”
那双黑亮的眼瞳小心而坚定地注视着他,这样的眼神总是让柯淮行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想了半晌,叹了口气:“唉,也行吧,是该给你找点儿事做。免得你三天两头没事下跪的。”
于是到晚饭时间时,青年开始跟着柯淮行学做饭。
柯淮行还极少有过教别人做什么事情的经验,此刻也是十分头疼。
“先得把这姜洗净。”
“鱼也要洗一洗。”八壹中文網
“把姜切成丝,鱼要片成片。”
这一环却是进行得没有那么顺利了。
“不是,不要切得那么偏……我切一个给你看。”柯淮行接过青年手里的刀,挽了挽袖子,便熟练地下刀。
刷刷几刀,姜块顺利地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姜丝,柯淮行抬头欲开口让青年来动手,一抬头却正撞上一双黑亮的眼眸。
青年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撞上这专注的视线,柯淮行心尖微微一颤,他的手抖了一下,连刀子都险些没稳住。他眨了下眼,莫名不自然地问:“怎么。”
青年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猛地低下头,抖着声说:“抱歉。”
又把人吓着了,柯淮行有些无奈,思来想去,分明他才该是那个被吓到的人。他也无意纠结于此,只是开口岔开话题:“你来试试。”
青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飞快地接过他手中的刀,站在台前。他的耳垂微微泛红,抿着唇按照刚才柯淮行示范的样子重新开始。柯淮行站在一边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然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慢慢上移,沿着青年的手臂,到肩颈,到那片微微润红的耳垂,再到青年清秀分明的侧脸轮廓。
……这回轮到他来偷偷看这青年了。
青年方才还慌里慌张的,如今一开始做事,就全身心投入了进去,他的眼神专注在眼前的一方小小灶台上,黑亮的眼瞳中仿佛也随之闪烁着细小的微光。
他真是——好看极了。
不对劲,人家在这好好的学做饭,他盯着人家的脸一个劲地看什么。柯淮行将视线转回到案板上,看着姜被整齐地切成了丝,鱼也顺利地被片成片。
柯淮行暂且收起了纷杂的心绪,不由感叹青年学得倒是很快。不像自己当初,光是因一个学做饭便每日被师父追着打,更毋论学着辨认草药、学着诊脉、读书……他大抵是没什么悟性的那种人,所幸在努力过后,如今的生活也还算如意。
“还得把柴火生起来。”他道。
木柴在灶下堆成堆,还需用火石打火,对于柯淮行来说,这总是个极麻烦的活儿。然而青年的动作却出乎意料的熟练,不等他教,只试了两次便成功了。
柯淮行望着高燃的火焰有些惊讶,青年似乎也愕然了,神思不定地望着自己的手。
柯淮行把目光转移到了青年的身上。
对生火如此熟练,却不会切菜做饭,可见他过去常常生火,但并不是为了日常所需。
柯淮行不是第一次好奇青年的过去,但这回他盯着那火焰想了一会儿,脑中的思绪就飘飘忽忽地跳跃到了另一个地方,他想起他昨日纠结的问题——他还不曾问过青年的名字。
柯淮行突然问他:“你可记得你的名字?”
青年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了这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但还是乖乖地回答他:“不记得了。”
柯淮行说:“我先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我昨日在山上想唤你的名字找你的时候……”
“都不知道该喊什么。”
他慢慢地解释着,怕自己的行为被误解为轻率和不尊重。青年却似乎并不需要后面的解释,青年的眼睛在他说出“给你取个名字”的时候就一下子亮了起来,连点头的样子也仿佛克制着小小的喜悦。
柯淮行并不擅长取名字,他已为这名字想了一个昼夜。
他说:“我先叫你阿渡吧,好不好?”
青年很少这样直视着他,但此刻他就是这样望着柯淮行,然后几近庄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