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芝醒来以后,早已不见了慕云雁的身影。
她半梦半醒,怅然若失地四顾一番,才堪堪想起,如今已然不在梦中,而是醒转过来,回归到了现实。
她叹息一声,扶着树干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喝酒向来如此,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恍若害了一场急病一般,酒来如山倒,酒去如抽丝,醉时说了甚的闹了甚的,醒来全然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笑靥如花,佳人似玉。
她缓缓抬起手掌,抚上自己余波未平的心口,视线放空,默然半晌。
她如今已然知晓,她心心念念了那许多年的佳人,近在眼前。
可是,那人却又远在天边。
可望,而不可即。
抛却两人同为女子这一关节尚且不论,单说两人的身份地位,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一个却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六品贵人,两人地位悬殊,她想要去亲近那人,属实比登天还难。
若以逍遥王爷的身份与那人接触,更是绝无可能。于情,她逍遥王爷是那人的小叔子,慕皇后绝无可能与她亲近,于理,男女大妨,合该避嫌,她想要与慕皇后多说几句话都是痴心妄想。
这可……
如何是好呢?
她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提足要走。
忽然,她的脚下一绊。
低头看去,却是一个香囊横陈在地上。
她弯腰将那香囊捡起,凑到鼻子前面轻轻地嗅了一嗅,是慕云雁的味道。
她蓦地灵机一动。
方才酒醒过来,只顾着黯然神伤了,如何却忘了眼下正正好便有一个现成能帮自己敲边鼓的襄助了?
若能将她雁姐买通,自己与幽兰姐姐私相授受——
啊、不是!应当是自己与幽兰姐姐暗通款曲,岂不就可畅通无阻了么?
一念及此,她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
深谋远虑,徐徐图之。
权谋如此,情谋亦如是。
将香囊在袖中妥帖放好,她便足下流风地往仁乐殿去了。
明日早朝,她还要在朝堂上头一鸣惊人,需得早早回去,养精蓄锐才是。
回到仁乐殿,与清月和寒星等人胡乱打了个招呼,知会她们今晚莫要吵她,言毕,她便一头拱进了自己的寝殿,跟着,便听见了纸张哗啦的声音。
众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家萧大将军这副打了鸡血似的模样,到底还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点了点头,各自散去。
她们虽然不知道她萧玄芝葫芦里头卖的是哪门子药,但她们却无一例外地都愿意无条件地信靠于她。
屋子里,萧玄芝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在那里撸着袖子挥毫泼墨,起草明日早朝用以上书的奏章。
她木患姐姐所言极是,她合该善用手中的权柄,合该借用皇帝的圣威。
她一人之力微小,顶天也就只能救下几十上百个受苦受难之人,但若换作借皇帝之力,拯救几十上百万个受苦受难之人,自是不在话下。
一念及此,她奋笔疾书的速度,却是更快了许多。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萧玄芝便飞身上梁,卷着一袖筒子奏章直奔金銮殿。
距离上朝的时候为时尚早,她索性用昨日那卷圣旨跟领班的侍卫亮明身份,同他打了声招呼,便蹬着梁柱飞檐,手脚并用地爬到金銮宝殿的屋顶上头吹风小憩去了。
昨日《贤弟息怒》那一章回,早被宫人们在私底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遍了宫中,如今值守的侍卫们自然对这位有恃无恐的混不吝王爷的秉性有所耳闻。
别看这位王爷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能将皇帝陛下给骇破苦胆,想必,自有一番本事。
听说,那本事还是内帷里头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曰不可说,再说,便是大逆不道了。
于是,逍遥王爷便这般旁若无人地在房顶吹风,值守的侍卫们则是置若罔闻地在下面巡逻。
晨风熹微,鸟雀啁啾。
萧玄芝躺在金銮殿的琉璃金瓦上头,半眯着眼睛看天。
她缓缓地伸直手臂,伸向湛蓝的天空。
无拘无束的自由近在咫尺,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她不禁在想,深宫内院的万千女子,每当她们抬眼看天的时候,是否,有那么一瞬间,向往过那近在咫尺的海阔天空?
她们,是真真正正地心甘情愿,成为这金碧辉煌的囚牢之中的笼中雀么?
“我来了,此后,定不会教你们再有拘束!”
她将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栏杆捏碎似的。
云开日现,忽忽便已到了早朝时间。
伴着厚重的晨钟声响,两班大臣身着朝服,井然有序地鱼贯行走在乾天门的宫道之上。
萧玄芝飞身而下,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直奔殿上。
如今为时尚早,元昊皇帝还没有来,空寂的大殿里只有门口值守的侍卫。
她左右四顾一番,大大咧咧地直奔龙椅,排排场场地坐了上去。
嘶……
有点儿硌腚。
萧玄芝在龙椅上顾涌了两下,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歪着憩在那里。
陆续上殿的大臣,便看见了如此这般的场景——
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正坐没坐相地瘫在九五至尊的龙椅之上。
随后而来的少傅大人见了,更是被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咳咳!”一身端肃文官朝服的萧少傅颤颤来到殿前阶下,朝着上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左班丞相慕仁礼、慕少师见状,连忙拉住萧少傅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低声道:“萧大人,听闻……殿上这位是御赐的王爷,您还是莫要横生事端——”
“狗屁的王爷!这是我那不肖的远房大侄子!”萧少傅气得将鼻孔撑了一撑。
若说昨日他这好女儿女扮男装从宫中跑出来,已是将他吓个半死,如今他的好女儿竟是女扮男装地坐在龙椅上头,他那还没死的另一半儿如今也快要被吓死了。
他这不肖的女儿,属实要克死他这个当爹的!
“下来!”萧少傅厉声断喝。
朝堂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大臣们登时被这一声虎吼给震得鸦雀无声。
“哟,我当是谁呢——老姑父,别来无恙~~”萧玄芝乜斜着眼睛,轻描淡写地扫了她爹一眼。
萧少傅气得栽了两栽晃了两晃:“混账!昨日还在我府上胡吃海塞,何来别来无恙?!”
“大嫂子可好?”萧玄芝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儿,贼眉鼠眼地顾左右而言他。
此言一出,殿上众臣有不少都没憋住笑。
真是何等轻浮浪荡!
萧少傅气得脸上一阵红来一阵白的,半晌才缓过来:“你……你放肆!龙椅岂是你这浪子能够坐得?!还、还不给我下来!”
那边厢,萧玄芝依然稳坐如山,好整以暇地回嘴:“老姑父,我——咳、本王轮不着你来教训,要教训,也是本王的皇帝哥哥过来教训。皇帝哥哥还未发话,你指着甚的在此聒噪?本王虽是你远房大侄子,但如今也是御笔亲封的王驾千岁了,我是王爷,你是臣子,你同我在此大呼小叫,实属造次。”
萧少傅怒发冲冠,气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又惊又怒,只差就地撅过去了。
“皇上驾到——”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了皇上驾到的通传。
朝臣整肃朝服,撩衣跪倒,口称敬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玄芝坐在龙椅之上张牙舞爪地冲着元昊皇帝招手:“皇帝哥哥~~快,来臣弟怀里坐着~~”
龙行虎步的元昊皇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给她萧玄芝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哎呀哎呀,免礼免礼,不用行此大礼——”萧玄芝眼疾手快,一溜烟儿地窜了下去,殷勤备至地过去搀扶。
“你……你作何来得……”元昊皇帝兀自压了压惊,问她。
“我自然是上朝来的。喏,折子都写好了。”萧玄芝眉飞色舞地晃了晃鼓鼓囊囊的袖子。
“罢了罢了,列班去罢……”元昊皇帝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摆了摆手哄她去两班大臣的队列里头。
萧玄芝眼皮子一抹耷,老大不愿意:“不去,站久了腿疼,你椅子分我一半儿可好?念完了折子我就走。”
“这……于理不合……”元昊皇帝看了看龙椅,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大臣。
“我是讲理的人么?”萧玄芝危险地挑了挑眉。
元昊皇帝后脑勺子一疼,又想起了一些不甚美好的记忆。
到底,他还是服软了:“罢了罢了,随我……随朕来罢……”
“好嘞~~谢谢皇帝哥哥~~”萧玄芝打躬作揖,狗腿兮兮地跟在元昊皇帝后头上殿去了。
言官们的笏板,已经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放肆……
太放肆了!
这位逍遥王爷,可将国法放在眼睛里么?!
不参他一本——不!不参他十本!一百本!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噢、对了,皇帝哥哥,昨天你给臣弟这柄尚方宝剑,说是能先斩后奏,可还作数么?”
刚踩了几级台阶,萧玄芝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问。
“自然作数。”元昊皇帝头大如斗,实在是没有力气跟她再多说哪怕是一句话了,想也没想地就回了一句。
“嗯,如此甚好。”萧玄芝心满意足地勾着唇角笑了笑,眼梢似漫不经心地往那几个穿着言官朝服的老胡子们那里瞟了一瞟。
那帮老东西登时脖颈子一冷,噤若寒蝉。
他们眼也不瞪了,笏板也不抖了,一个两个都安静的跟抱窝的母鸡似的。
萧玄芝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那边厢的那些言官也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直言进谏,被皇帝推出去斩了,尚且还能捞着个忠勇孝悌的美名,被后世传扬。
若是被这半疯不疯的王爷给斩了……弄不好,就成了后世的笑话。
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屈一下,料应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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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正文里感谢一下素素。
素素总是让我产生深深的负罪感[doge]……
最近事情有点多,疏于打拳了都,更新随缘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