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雁青云，苏迪雅快马加鞭半日，于午后时分回到了万山蛮荒的天门山，乌拉勒吉部族的据点。
乌拉勒吉的女儿们正一如既往地在广场上三五成群地组队，训练着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刀枪剑戟等功夫。
苏迪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广场中穿梭游走，视察监督的乌伦其其格。
她策马来到乌伦其其格的切近，身形飒利地翻身下马。
“我尊贵的博日扈特，这次怎么又出去了这么久？——你已经很多次擅离职守了，不会是在外面金屋藏娇，这才乐不思归了吧？”乌伦其其格抬眼看清了来者，语声温和地问她。
带着分明的揶揄。
“胡说什么呢……”苏迪雅低声咕哝了一句。
虽然她现在已经与雁青云把话说开，成为了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交，但是被乌伦其其格猜中了一半段的心思，苏迪雅还是觉得颇为难为情得慌。
苏迪雅略一整理心绪，向乌伦其其格伸出了手，示意她上马，并对她说：“其其格，我昨天在宁州城里遇到了一个人。我说出来你一定会很意外。”
“什么人？”
乌伦其其格握住苏迪雅的手腕微一借力，跟着便潇洒飘逸地翻身上马，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丝毫不像一个快要四十岁的中年人。
“阿玉姐姐的心悦之人。”
苏迪雅一抖丝缰，轻道一声“驾”，拨转马头，载着乌伦其其格去往了远离人群的方向。
*
离远了半里地，苏迪雅翻身下马，跟着伸出手去要给乌伦其其格搭把手。
乌伦其其格却是避开了。
她跟着也身形灵巧地从马背上翻了下去，稳稳站定。
乌伦其其格扬了扬眉对苏迪雅说：“我应该还没有老到需要别人搀扶的地步吧——说说吧，怎么回事，阿玉也在宁州城里面么？”
苏迪雅摇了摇头：“阿玉姐姐没在，此间只有她自己。”略微顿了一顿，苏迪雅又补充了一句：“——阿玉姐姐的心悦之人，也是一名女子。”
“啊……？”乌伦其其格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迪雅。
只见苏迪雅模样认真，不像是在说假话。
乌伦其其格笑了一下，转身走到一块山石处倚靠着随意坐下：“那么阿玉为何不在此处呢？”
乌伦其其格倒是很顺遂地就接受了萧忠珺的心悦之人是名女子这件事情，并没有过多追问。
苏迪雅说：“阿玉姐姐她们应是失散了。那位雁娘子说她们到如今已经失散了整整六年了。不过具体的我还没来得及多问。——但我先前跟她捋顺了一下脉络，料想她们当初应是在慌乱之下，因着一字之差，她到宁州来了，而阿玉姐姐却是去往了北边的灵州。”
乌伦其其格细细思量片刻，抬眼看着苏迪雅问道：“……灵州，那个地方当年岂不是我们跟阿玉提及的么？”
苏迪雅苦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么。她俩如今失散，咱们在这上头也有过责——我现在也正是想要找你商量这事。我想安排一千个族人，二三十人一组，去往北方的灵州附近帮她寻访阿玉姐姐的下落。”
乌伦其其格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可以。便算是多一些人也是无妨。阿玉是咱们的恩人，她的事情，就是乌拉勒吉的事情。”
苏迪雅舒然展颜，将手掌贴在当胸，郑重说道：“那就多谢你了，我尊贵的乌拉勒吉。”
乌伦其其格忍不住扶着额头笑了：“行了吧，怪肉麻的——”乌伦其其格跟着坐正身体，看着苏迪雅说，“说来，咱们也有十五六年未曾与她聚首了吧？”
苏迪雅不无感慨地点了点头：“整十六年了。——我可记得真真切切的，想当年与阿玉姐姐初见时候，我才这么大点儿呢。”
苏迪雅说着，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自己当年的身高。
“没想到，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乌伦其其格远望着广场上那些乌拉勒吉的女儿，也不由地低声感慨起来。
……
*
在这一轮训练的间歇，苏迪雅和乌伦其其格回到广场上，把族人们召集起来，将这件事情宣布了下去——
苏迪雅说：“我现在需要一千个人左右，二三十人为一组，去往北方的灵州境内，寻找我们乌拉勒吉的恩人、萧忠珺的下落——”
话未说完，就看见人群中蹿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突突突地跑到了苏迪雅的近前。
正是巴雅尔。
只见巴雅尔高高地举着手，几乎快要把手指头杵到苏迪雅的脸上去了：“我我我！我去——”
“你不许去。”
苏迪雅脸色一阴沉，把巴雅尔向旁边一扒拉，继续对着人群朗声说道：“此去山高路远，多有艰难险阻，所以只要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年，小的不许去。若有愿意的，站到左边的空地这里来——”
巴雅尔闻言，急的与苏迪雅瞪起了眼：“苏迪雅，你看不起谁啊！我是岁数不大，可我本事却也不小呢！——你说说，我都带头掏了多少‘耗子窝’了？”
苏迪雅看了巴雅尔一眼，不欲与她分辩，只提足往左边走去，准备点检人数。
不多时，左边的空地上就已经站了至少有四五百个身形健壮的青壮年女人了。
陆续还有不少人在大部队那里商量好了以后一起往那边走去。
“乌伦！你看看，苏迪雅她不讲道理！”巴雅尔见苏迪雅对她不做理会，气得直在那里跳脚。
乌伦其其格闻言，停下脚步，笑着转面看向巴雅尔。
苏迪雅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巴雅尔在那里耍赖。
她竟然还把乌伦其其格给牵扯进来了……
苏迪雅当即气得头大。
她转过头来，三两步走到切近，伸手就要去提溜巴雅尔的耳朵，怒气冲冲地说：“巴雅尔！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是未来的博日扈特——”
巴雅尔打落了苏迪雅的手，不避锋芒地与她对视，瞪着眼睛气焰嚣张地说：“我也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以后不当博日扈特，我要当那钦！我以后要当乌拉勒吉最为英勇的那钦！”
“你你你——……”苏迪雅气得将手点指。
“我我我——！！！”巴雅尔叉起了腰，横起了眉，梗了脖子眼看着就要跟苏迪雅斗鸡。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乌伦其其格穿身其中，挡开了苏迪雅和巴雅尔的冲突。
乌伦其其格转过头来对苏迪雅说：“巴雅尔勇武有余，周全不足，的确更为适合当一个战士而不是将军。——苏迪雅，你就不要老是强迫她了。——更何况，她的战绩，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对对对！乌伦所言极是！”巴雅尔见乌伦其其格为自己帮腔，连忙点头如捣蒜。
乌伦其其格笑着拍了拍苏迪雅的肩膀：“苏迪雅，你再多等一等，早晚会有适合的人。”
巴雅尔也在那里随声附和：“就是就是——大不了我以后多掏几个‘耗子窝’，多带一些姐妹回来。——苏迪雅，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继承者。”
说着，巴雅尔拍了拍胸脯，一副让人放心的模样。
苏迪雅看了看乌伦其其格，又看了看巴雅尔，到底还是松了口。她点了点头，对巴雅尔说：“那好吧，希望这一天不要太久……”
“那——塔娜姐姐也能跟我一起去吧？她可是已经满了二十岁了。”巴雅尔眼睛雪亮，一副得寸进尺的模样，“你看，别的姐姐都能跟她们心悦的姐姐一起，我也要跟我塔娜姐姐一起。”
苏迪雅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不待她说话，不知何时，巴雅尔的小跟班，阿丽亚也凑了过来。
阿丽亚小心翼翼地挣了挣苏迪雅的衣角，怯怯地说：“苏迪雅，巴雅尔姐姐和塔娜姐姐若是要去，也带我一个好么……？”
阿丽亚分明是一个七尺开外，健朗壮实的身形，却顶着一张与身形极为不符的娃娃脸，整个人还温温吞吞，腼腼腆腆的，看上去有些微妙的喜感。
“阿丽亚，你就不要跟着她一起胡闹了……”苏迪雅有些头疼地扶额。
巴雅尔如今十六岁了，从小在乌拉勒吉的部族里面吃肉长大，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折腾就折腾去吧——便算是行事莽撞，好歹她还有个比她大五岁的塔娜姐姐能够照应着她。
可阿丽亚才是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家，虽然阿丽亚出去打仗也挺拼命的，但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万一遇到危险……总教苏迪雅不大放心。
“好。阿丽亚也一起去。”巴雅尔大大咧咧地一把揽过阿丽亚的肩膀，笑出了一嘴的大白牙。
苏迪雅气结：“巴雅尔，轮到你说话了么？！”
巴雅尔挺了挺身子，把阿丽亚揽得更紧了些：“阿丽亚未来也会成为乌拉勒吉最为英勇的那钦。——跟我一样。”
不待苏迪雅说话，乌伦其其格倒是忍不住先笑了。
乌伦其其格伸手拍了拍被气得脸色铁青的苏迪雅的肩膀，笑着对她说道：“苏迪雅，你就答应她们吧。”
苏迪雅看了看乌伦其其格，又看了看得逞的巴雅尔，到底还是泄了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尊贵的乌伦其其格都说话了……”
巴雅尔见状，连忙转身朝着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的情况的塔娜招了招手，跟着心满意足地走向了左边的队伍。
苏迪雅的心里还在生气，却只能意犹未尽地攥一攥拳头。
“挺好的，不是么？”乌伦其其格远望着人数越来越多的左边的队伍，笑得眉眼弯弯。
“什么挺好的？”苏迪雅一时间有些不解其意。
乌伦其其格转过脸庞，目光清浅地与苏迪雅对望：“十六年前，算上所有的小孩子，我们的部族也就只有一百多个人，很多族人也都瘦弱不堪。现在，我们的部族已经壮大到两万多个人了，而且每一个乌拉勒吉的女儿都很强壮——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么？”
苏迪雅展颜笑了：“嗯。的确如此。”
乌伦其其格转头看向了蔚为壮观的队伍，感慨地说：“阿玉帮了我们很多很多……——我很期待与她再见。”
“我也是。”苏迪雅也跟着乌伦其其格的目光，看向了远处那蔚为壮观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