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萧玄芝和萧玄兰两人谈话的愈发热络,不知何时,她们也渐渐由一开始的姐妹情深演变成了后来的互相拆台。
两人正在房间里头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斗鸡似的叉腰瞪眼地互相奚落揶揄着,便听见忽咚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了。
屋内两人俱都被吓了一跳。
“仙草……”
只见一人扶着门框,定定地站在门口。
那人语带哽咽,嘴唇翕动地轻道一声,“真的是……你回来了……”
萧玄芝呆愣片刻,跟着看清了眼前来人。
她转过身子朝向门口的方向,勾着唇角,笑得似仲夏夜里的风,清润非常:“木患姐姐,我回来了。”
那人二话不说,带着惊喜异常的神色,踉跄扑将过去:“你这小没良心的……可是教我想煞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萧家大少奶奶萧林氏。
“木患姐姐,我也想你想得很呢。”萧玄芝笑嘻嘻地回抱住她。
“嗯……算你多少还有些良心。”林木患掀她一眼,佯怒状嗔她。
萧玄芝嘻嘻笑言:“木患姐姐,说来,你是如何知晓我回来的?你这消息倒是灵通,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都不知道,你倒是先知道了。”
说着,捉起衣袖,微微垂眸,细心地为林木患搌拭去了滚滚落下的泪珠,还不忘咋着舌头揶揄她道:“啧啧,瞅瞅,孩儿都能打酱油了,还哭得这般稀里哗啦,委实忒不像话。”
说完,意犹未尽地屈起食指,向着林木患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林木患破涕为笑,捉住萧玄芝的手指头就咬了一口,以示小惩大诫,
跟着面上便蔓延上了得逞后的些许快意,直挂在萧玄芝的身上花枝乱颤着咯咯地笑,仿佛一个女儿家在与自己的意中人打情骂俏似的。
她言笑晏晏:“是阿獒告诉我的。他见你回来,念及咱们昔日感情甚笃,料想我知晓后定然欢欣,便去后院告知于我。”
萧玄兰看在眼里,自然知她心意,心下了然却并不点破,只不动声色地兀自叹了口气。
却道是,这情之一字,终究搅缠了多少愚痴之人。
她大嫂,确乎是可怜极了。
抱过一阵儿,林木患吸了吸鼻子,从萧玄芝的怀里脱了出来,忧心忡忡地扶着她的两条手臂将她细细打量起来:
“仙草,这一年多来,你过得可好?有没有受人磕打磋磨?
你毕竟只是区区一个正六品的贵人,谁人若想欺负于你,都是轻而易举。我如今瞧来,你确是清瘦了不少。”
萧玄芝笑着摇了摇头:“木患姐姐,你瞧我如今这副模样,可像是受人欺负的模样么?”
“这倒不像。”
林木患将她细细地打量了片刻,终究还是松了一口气,“话说回来,仙草,你如何却又穿上逍遥公子的衣裳回来了?”
“噗……哈哈哈哈——”
一直安静看着她们的萧玄兰闻言,十分不给她姐姐面子地哄然大笑起来。
萧玄芝驴脸一耷拉,暗道一声不好,连忙眼疾手快地飞扑过去捂她妹妹的嘴:“你住口——!!!”
萧玄兰清了清嗓子,这便预备着说起书来:“阿嫂,此事说来话长,我同你讲啊——”
萧玄芝大惊失色:“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了木患姐姐!!!咱、咱们家小英子呢?!我想看看她!!!经年未见,可想煞我了!!!”
萧玄兰冷哼一声,反唇相讥:“呵,你若要看咱侄女,如何却要这般大吼大叫?我道你是看小英子是假,顾左右而言他才是真!”
萧玄芝气急败坏。怒喝一声,便要提拳去揍她妹妹:“萧、玄、兰!!!你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却见萧玄兰像个穿花蝴蝶似的盈盈飘到林木患的身后躲了起来,嘻嘻笑道:“哎呀呀大嫂快快救我~~大事不好啦~~萧老三恼羞成怒,立地发疯了~~”
……
如此,萧玄兰牵着林木患的手在头里花枝招展地跑。
一边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还一边不忘给她大嫂讲故事:“阿嫂,我同你讲啊,便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现下倒好,她跑到院中来讲故事了。
本来该是单讲给林木患听的,如今学堂里的梅花众卿,个个却是也能够沾光听上一耳朵了。
学堂里的众人俱都心照不宣,放低了念书的声音。
到最后,竟是鸦雀无声,连书都不念了,单在那边厢抻着脑袋支楞着耳朵,捧场听她们少师讲故事了。
萧玄兰眉飞色舞地讲完故事以后,她三姐已是面如死灰,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似的用眼睛珠子剜她。
林木患呆若木鸡,面上的神色极为哭笑不得,一时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一时间,却又是惊魂未定的忐忑。
她的仙草妹妹,确乎是胆大包天极了。
得亏那元昊皇帝是个明白事理的,若是摊上个昏君,说拖出去斩了,就能将她给拖出去斩了……
“萧玄兰!!!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萧玄芝面红耳赤地厉声断喝。
萧玄兰抱着林木患的手臂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躲在她的身后,抻出一只机灵的小脑袋来与对面虎视眈眈的她三姐笑得眉眼弯弯:
“怎么着?敢做却不敢当么?你都敢扽着皇上陛下的脚腕子将他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了,你还怕世人表彰你的丰功伟绩么?”
“你……你死定了!!!”
萧玄芝怒目圆睁地与她小妹撂着狠话,“我若今天不将你的p股扇成四瓣儿,我萧字从今往后便倒过来写!”
“阿娘,我字帖写完了,能去找小姑姑她们听课了么?”
便在此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自三人身后响起。
前一刻,萧玄芝还怒目圆睁着,甫一听见这声音,转过脸儿来,她便换上了一副使人如沐春风的神色,像极了草长莺飞拂堤杨柳的二月天色。
回眸看去,一个奶胖奶胖粉□□白的糯米团子,正握着一卷宣纸,向这边颠颠哒哒地跑来。
那糯米团子的小眼睛笑得眯眯成了一条缝儿,任谁人见了,都不免会生出万千怜爱之情来。
反正她萧玄芝杀气腾腾的铁石心肠,便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融化成了一汪蜜水。
“是小英子么?”
萧玄芝柔软着声音蹲下了身子,冲着那小糯米团子笑眯眯地张开了双臂。
“阿娘……”
那小糯米团子脚下一顿,旋即像个小鸡崽儿见着老鹰似的,捉着林木患的衣襟,怯生生的躲在了她的身后,只抻着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偷眼观瞧。
林木患笑眯眯地回身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阿英莫怕,喏,这是你大姑姑,娘亲以往总是跟你说的那位,素喜女扮男装。你还在襁褓中吃奶之时,你大姑姑总愿意抱着你逗你玩儿呢。
你心爱的那几副盔铠甲胄,还有木头做的那刀戟斧钺十八般兵刃,都是你大姑姑亲手为你打造出来的。还有你那长命锁,虎头鞋,及虎头棉线帽种种,也都是你大姑姑为你置办的。”
“大姑姑……”那小糯米团子听罢,觑着萧玄芝,怯生生地轻唤了她一声。
“诶~~真乖~~”
萧玄芝立时笑逐颜开,将方才的恼怒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来来来,快给大姑姑抱抱~~”
“去罢。”林木患推了自家女儿的后背一下。
那小糯米团子立时跟个小麻雀似的,扑棱棱地飞进了萧玄芝怀里。
“哎哟,这才一年不见,咱们家小英子便长这么大了?”
萧玄芝张开双臂接住了她的好侄女,屈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儿,就像方才刮她娘亲鼻尖儿那般,“小英子,如今可会写自个儿的名字了么?”
只不过,这小糯米团子的娘亲方才咬人了,这小糯米团子却乖巧万千地任由她这大姑姑恣意搓弄。
却见萧玄芝难得一改往日的轻放佻哒,将她侄女小心翼翼地在怀里兜着,笑嘻嘻地揉搓着她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一副极尽宠爱的模样。
“会了——大姑姑,你瞧~~”
被萧玄芝揉搓了一会儿,这小丫头渐渐与她熟络起来,却也不再怕生。说着,还将手中的宣纸举到萧玄芝的眼前。
“我且看看——”
萧玄芝故作老气横秋,假模假式地接过宣纸,意思着要把来掌掌眼。
萧玄兰看在眼里,模样极是忍俊不禁。
却道是她三姐这家伙,自己本身就跟个没长大的猴儿孩子似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如今却在此间冒充起了大尾巴狼,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
“嗯——”萧玄芝摊开宣纸,细细观瞧。
字是从右往左竖着写的,第一列便写着“萧云英今日功课”字样,后面是抄写了一段兵法,并将它翻译成了更为简洁的女书文字。
说来这世上从来便没有女儿家论辈取名的讲究,独他们老萧家是个例外——
从萧玄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造反以来,他们老萧家便有了此等规矩。
萧云英,长房长女。
按理说,嫁出去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长大以后她便是外人家的媳妇了,如此随意取个像甚的春花夏草秋叶冬梅之类的名字胡乱称呼到及笄之年便是,反正嫁出去以后都要冠夫姓,称某夫人、某某氏。
后头在萧玄芝伸胳膊撂腿,龇牙瞪眼的一再坚持下,她目前唯一的一个好侄女,便范了萧氏族谱上的云字辈,名云英,表字林笙。
这表字也是萧玄芝早早为她好侄女拟定下的,为着让她长大以后总也记着,她娘亲姓林,她是从一名姓林的女子的肚子里头降生下来的。
“挺好挺好,孺子可教。”萧玄芝看过之后不住颔首,一副老怀甚慰之貌。
她又问林木患道,“木患姐姐,小英子如今可有习练武艺么?”
“那自然是有的。”
林木患笑得极尽宠溺,也不知是对她萧玄芝还是对她女儿表露出来的,“都说侄女随姑姑,她就一向不愿意玩些踢毽子翻花绳之类的游戏,
而是喜欢舞刀弄枪,听她小姑姑和岳姑姑她们讲一些运筹帷幄,用兵打仗之类的故事——连模样带秉性,同你小时形状几乎是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喜欢——端是个招人疼爱的小丫头——”
说着,萧玄芝照着萧云英的脸腮上狠狠地嘬了一口,“走,丫头,大姑姑带你去跟爷爷奶奶请个安,然后出去玩儿~~
说罢,想吃糖葫芦串儿还是龙须酥,或者是糖瓜蜜饯柿子饼甚的?大姑姑都给你买。”
反正都是花的从她大哥那里敲诈来的钱,又不肉疼,且还能够借花献佛,哄她欢心,实在是此乐何极。
“好~~”一听见要出去玩儿,萧云英的小眼珠子顿时变得雪亮。
可那边厢林木患的神色却些许黯淡下来:“仙草,你这才刚回来,便又要出去了?这经年不见,你难道就没攒下些许体己话来与我……我们说说么?”
“噢、是有来着!”萧玄芝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报喜,“木患姐姐,你还记得昔年那位表字含薰的姑娘么?我找着——”
不待萧玄芝将话说完,萧玄兰便接口抢白:“三姐!你……你难得回来,正好又要出去,不妨顺路去四海酒家订上几坛子竹叶青回来喝,大家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噢……确有此理,你不说我却还忘了。”萧玄芝傻呵呵地挠了挠头,说着身子一拱,让萧云英骑在了她的脖颈子上,“小英子,咱们骑大马喽~~”
“骑大马~~骑大马~~”萧云英骑在萧玄芝的脖颈子上开心得直咯咯地笑。
直将这一大一小两只猴儿精目送着走远了,萧玄兰才悠悠叹息一声。
她三姐确乎是不知道,想当初,她刚入宫那天,她们大嫂哭得花容凌乱地直追出去了十里长街,
从家门口,一直追着那顶若红小轿,追到了紫禁城的宫门外头,隔着护城河,遥遥望了许久,许久……
她确是知道的,她们大嫂,那天直到半夜才失魂落魄地由她们大哥陪着回来。
她三姐何德何能,竟惹得这许多人心生喜悦,端是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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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放在正文里着重感谢一下素素和汉言不言还有扬手摘星辰三位小姑奶奶的书评~
看到打拳的姐妹越来越多,真的是超级开心的一件事了~
(ps:甜老师最近高产,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不管四舍五入就是开火箭了!!!】,然后我又跳了不要笑太太的新坑,暗女太太的二平方和疯丫头那里我也在时常关心着,自己挖的坑就有些疏于打理了,我有罪……真的是人家的故事写的太好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我挖坑有罪但就是停不下来_(:3」∠)_,请原谅我这个老狗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