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着……她了……含薰……”
萧玄芝拽着萧玄兰一憋气跑到她在家时候的闺房才松了手。
她尚未将气息喘匀，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对萧玄兰说。
“你……找着……谁了……”萧玄兰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甩开萧玄芝的手就在那里捂着心口呼哧呼哧的喘。
“含薰……”萧玄芝大喘了一口气，吐出了两个字。
“嗯，我听着呢，别卖关子了，快说。”萧玄兰气得白了她一眼，伸手去拎桌子上的茶壶。
幸好她岳姐姐平时在此间住着，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若不然，她当下便要给渴得眼皮子一翻，就此昏死过去。
“我是说含薰，我心心念念的那个神仙姐姐。”
萧玄芝见茶壶里有水，一把将其夺过，二话不说便对着茶壶嘴咕嘟咕嘟地牛饮起来。
喝完了水，她也喘匀了气，顺势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真的？！那这真是太好了！”
萧玄兰顿时喜形于色，眼睛里溢满了星星。
她虽然总是喜欢拆她三姐的台，让她三姐难堪，但她却是真心实意地心疼她三姐。
这些年来，她三姐对那人念念不忘。独自一人时，时常思念得出了神……
她总是不说，却总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如今好了，她三姐终于找着那人了，这怎教她不高兴？
她简直高兴极了！
终于，她三姐可以了却那段教她情痴意缠的如同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的牵挂，找着那个实实在在的人了。
这些年来，她三姐委实苦煞……
萧玄兰含笑坐在凳子上，为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咽下，跟着吹起眼风扫她三姐：“你呀……这疯疯糟糟的毛病真该改改了——如何，你且与我说说，是女官还是娘娘？”
说着话，她又将茶盏送到了自己嘴边。
“是皇后。”萧玄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说。
“噗——！！！”
萧玄兰大惊失色，平素端谨自持的仪态全都没了，一口茶水尽数顺着鼻孔眼子喷了出来，顷刻湿了她的衣襟。
“谁？？？！！！”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萧玄芝娇羞万千地缩了缩脖子，臊眉耷拉眼地小声嗫嚅：“是……当今皇后，左班丞相慕仁礼的女儿，慕幽兰……”
眼看着，萧玄兰白眼一翻，栽了两栽晃了两晃，险些四肢瘫软地出溜去那地上。
“三姐……你确定么？”萧玄兰心口起伏了半天，才好歹稳住了心神，神色郑重地问萧玄芝。
萧玄芝难得收敛尽了平素轻放佻哒的模样，郑而重之地回话：“确定。千真万确。是皇后的亲信，梧桐尚宫跟我说的。
我开始还半信半疑，直到……直到她将我唤作少年郎，我便肯定了，绝对是她。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她名幽兰，字含薰，决计不会有错。
更何况，这种事情，去相爷府上稍事打听，便能够问个清楚明白。
我只消去问问年纪大些的家丁，皇后娘娘是否曾经年少时去逛庙会，看见一只小野猫儿爬到峭壁边缘的树上下不来，遂动了恻隐之心去救，不慎跌落山涧，后头被一个少年郎给拼死救了上来——
哪怕我单只是将这手帕拿出来给相爷府上的家人看，若是她的手笔，他们定然也会认得。”
“哎……这下可难办了……”
萧玄兰眸光微敛，眼中的繁星渐渐暗淡下去，终至消失不见。
她深深地望进她三姐的瞳孔，正色道：“三姐，她是皇后。后宫之中，定然有无数双眼睛、无数对耳朵在盯着听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确乎无意给你泼凉水，但恕我直言，你若要与她相好，怕是比登天还难……”
“我……诶？含薰，你怎就不觉得意外？你瞧，我身为女子，却心悦同为女子的另一个人……我难道……我难道……”萧玄芝越说，声音越小。
……不是个怪物么？
“瞧瞧，果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萧玄兰忍俊不禁地伸出手去刮了一下她三姐的鼻梁，阴阳怪气地揶揄她道，“三姐，你平素放在谋反上头的玲珑心思和聪明劲儿都上哪去了？
你不是挺能耐的么？当初跟咱娘亲坦白的本事哪去了？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说出‘女儿不孝，我心悦她’这句话的勇气呢？
你可知，你当初说出这句话时，可把我给感动了个结结实实呢，至今思及，依然心头一热。”
萧玄芝老脸一红，提起了拳头，长身暴起：“含薰！你这死丫头！你看我不揍——”
“行了行了，你也别再跟我这含薰了。”
萧玄兰笑得眉眼弯弯，轻描淡写地摁下了她三姐握拳的手腕，“三姐，你如今找着她了，而我如今也长大了，我早已知晓‘含薰’这两个字在你心中是何种地位，
你没找着她时，权且将我作为寄托，将我照着她的模样教养，你如今找着她了，你的一颗心里终究容不下两个含薰，如此，便由我自行新拟个表字罢。
你表字唤作仙草，那么——我便拟作‘灵玉’如何？兰花如玉，都是秉性高洁的好东西，倒也挺衬我的。”
萧玄兰略想了一想，笑嘻嘻地说。
“唔……是挺衬你的……”
萧玄芝复又坐了回去，垂眸敛目地细细咂味了片刻，傻呵呵地展颜笑了。
萧玄兰盯着她三姐这副既是彪彪愣愣，又是认真非常的模样看了一会儿，不禁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三姐，真不是我说你。你呀，真是罪孽深重而不自知~~”
萧玄芝痴痴傻傻地抬眼扫她，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啊？我……我又如何罪孽深重了？”
“一刻不闲着地往人家芳心上头纵火燎原，还说没有罪孽深重？”
萧玄兰忍俊不禁地揶揄她三姐：“幸好我比你小上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早已知晓你是甚马东西，若不然，我怕是也要对你暗许了芳心呢~~”
“混账东西！净胡诌八扯！”
萧玄芝吓得大惊失色，“小孩子丫丫的，说甚胡话呢？！端地却不学好！”
“不学好还不都是你教的？我还没学会说话时，你便开始教我造反了……你倒有脸说我？”
萧玄兰觉得她三姐这副模样有趣，就忍不住多逗了她一会儿：
“你瞧，你爱之而不得，因缘际会之下，找了个相似之人以为寄托，渐渐将那相似之人培养成你心悦之人的模样，
然后这相似之人并不知道你心中还有个爱而不得之人，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那人的影子，便对你掏心掏肺——
结局么……你想看皆大欢喜的，还是抱憾遗恨的？若是亲生的姐妹弟兄，写出来了，似乎更加缠绵悱恻一些呢……”
“你……你……”
萧玄芝瞪圆了眼睛，唇角抽动，却是无话可说。
萧玄兰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施施然地来到了萧玄芝的眼前，将双掌搭着她三姐的双肩，深深地望进那人的眼眸，轻声道：“三姐，心悦便是心悦，没甚见不得人的，亦是不分对错。
那人既然是你心中所悦，自然，也应当是你心之所悦。你这颗真心所喜悦的，应当同为一颗真心，无关男女，无关地位身份，更甚至，无关亲疏远近——
以一颗真心，去换另一颗真心，没有弄虚作假，没有坑蒙拐骗，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互相倾轧，两边厢赤诚相待，你情我愿，又有何不可的呢？
实不相瞒，我若只比你生得小上个一两岁的，咱们两个情窦初开的年龄相仿，我也会心悦于你——你这般好，实在是让人喜欢极了。”
萧玄兰说得情真意切，以致萧玄芝都分辨不出她妹妹是真心实意，还是故意与她调侃着玩儿的。
“我是认真的。”
萧玄兰见她三姐这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地扑哧一笑，“我实在是无比庆幸自己比你小上这许多岁，你情窦初开的年纪我还在灰头土脸的玩儿泥巴，不知情为何物。若不然，我也学你似的爱而不得，心心念念着一个可望而不可即之人，岂非苦煞了？”
说着，萧玄兰唇角勾着浅笑，轻轻地俯下了身子。
萧玄芝身子一僵，闪动着目光下意识地要逃。
“你放心，我不亲你。”
萧玄兰扑哧一笑，小施力道地在她三姐的脸腮上拧了一记，跟着，凑在她三姐的耳边轻声道，
“三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芙蕖姐姐的心悦之人，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姐，采薇姐姐呢。
采薇姐姐是我新收的徒儿，为人内秀，心思却极为玲珑，是我的得意门生。稍时我便带你认识认识。”
萧玄芝愣了半晌，才颇为释然地展颜一笑。
萧玄兰不掩揶揄地用眼风吹她三姐：“如何？你可是见我没有心悦于你，心中大石落地了么？”
“没有没有没有——我便只是……嗤——”
似乎是想到了何事，萧玄芝不禁扑哧一笑。
“想甚好事儿呢？”萧玄兰蹙着眉头问她三姐。
“我啊，方才也是想到了我新收的徒儿。”
“谁？”
“温婕，许德妃的女儿，当朝的二公主。她呀，也跟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哈哈哈哈——而且，她们两家的母妃还是势同水火的死对头，真真是教人好笑——”
“喏，你瞧，你身边岂不是还有许多与你相似之人么？她们都不怕，你怕甚的？你当年与我说过的话，我可还记着呢，你说——你要当这天底下第一个左手使剑的剑客。像你、像芙蕖姐姐，还有温婕二公主这样的人，不也都是左手使剑的剑客么？”
“含薰——不对、灵玉，多谢你了。”
“你不必谢我。若非有你从小带挈着我离经叛道，我如今也是个三从四德，只会闭着眼拉磨的驴。是你教我剑术在先，我如今才能够用借你之力琢磨出来的剑法反哺于你，将你点醒。咱们是互相成就，谈何谢不谢的？你若真的要谢我，往后便收敛脾性，多少沉稳着些，真正做到深谋远虑，徐徐图之，别学个猴儿精似的天天上蹿下跳，让我少操点儿心便足够了。”
“我晓得啦——灵玉，我真的……实在是三生有幸，这辈子能够与你做成姐妹。”
“蠢货……”萧玄兰展臂抱住萧玄芝的脑袋，轻轻地抚摸着她脑后的长发，半是好笑，半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哼声道：“幸好咱们这辈子是姐妹，若是爱侣，我非得教你给气得英年早逝不可！”
“焉有此理……”
“就有！”萧玄兰气哼哼地揪了揪萧玄芝的耳朵。
“好好好，就有……”萧玄芝鼓了鼓腮帮子，不与萧玄兰分辩。
谁让她是妹妹呢。
“三姐……”
“嗯？”
“皇后娘娘她……能够成为咱们的姊妹么？我的意思是，成为咱们的助力——虽然她是你的心悦之人，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她毕竟是受这世俗规训出来的女儿家，与咱们这些浑身反骨的终究不是一路人，我只怕她……成为你的阻碍……我说一句冷血无情的话，你可别不爱听。在我看来，你当是属于这世间所有女儿家的，你当是这世间女儿家的救主，而不是独某一个人的爱侣……若她牵绊着你，使你耽湎情…爱，那么，她便是梅花令的敌人。”
“你放心，她一定会是咱们的姊妹。”萧玄芝坚定地说，“她当年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都要去救一个峭壁上奄奄一息的猫儿。她慈悲为怀至斯，定然会愿意为改变女儿家的境遇奔走。更何况，温婕也与我说过，皇后那边的人，都是跟她站在一起的。我先前还做小伏低时曾与温婕和皇后那边的芭蕉尚宫照过面，她们俱是都讨厌极了我萧贵人这等女德典范。”
“芭蕉尚宫……？”萧玄兰头皮一硬，僵硬着身躯放开了萧玄芝。
“如何？”萧玄芝颇为不解地问。
思及往事，萧玄兰不禁气得磨牙：“我挺膈应那家伙的，目中无人，惹人讨厌！”
萧玄芝忍俊不禁：“她人其实不错的，仗义豪迈，颇有江湖豪侠之风，不过是少年心性，多少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罢了。怎着，你见过她？”
萧玄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简要把先前与芭蕉照面的过往与她三姐说了，逗得萧玄芝哈哈大笑。
“我都要气死了，你还笑？！”萧玄兰气得顿足。
“我今天揍过那小跟班儿一顿狠的，也算是多少帮你出气了。往后她家老大便是我逍遥王爷的徒儿了，我如今便与你打包票了，你姐姐我定会借故多拾掇拾掇那小跟班儿的，帮你出气。”萧玄芝煞有介事地拍着胸脯子。
“嗤……这还差不多。”萧玄兰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对了三姐，你这逍遥王爷到底是怎生当上的？”
“这个……”萧玄芝头皮一硬，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
“你且与我说说，这里又没有旁人。”
于是，萧玄芝便扭扭捏捏地把自己方才弄巧成拙又弄拙成巧的过往简要与萧玄兰说了，听得萧玄兰是一愣一愣的。
萧玄芝的故事讲到她与温婕一行人打架时，萧玄兰在笑她竟然敢扽着元昊皇帝的脚腕子将人摔个四仰八叉。
萧玄芝的故事讲到她敲了她们大哥和元昊皇帝的竹杠时，萧玄兰还在笑她竟然敢扽着元昊皇帝的脚腕子将人摔个四仰八叉。
“……然后，我便骑着那匹马回来了。”
“哈哈哈哈——‘陛下……嫔妾……嫔妾跟你拼了！’——哈哈哈哈——”
“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