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别来无恙啊。”
出了门来，萧玄芝粗着嗓门子与萧玄煌躬身见礼，“却不知老姑父一向可好？”
萧玄煌唇角抽了抽，四顾无人，低眉拧了萧玄芝一眼，低声斥她：“混账东西，我还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如何却要冒充大尾巴狼？”
“做戏要做全套嘛~~”萧玄芝涎皮赖脸地低声回答，“咱老爷子可好？”
萧玄煌冷哼一声：“老爷子好着呢。从去蛇潭国边境演兵拉练回来，他便称病告老，将虎符交还。
陛下体恤他年岁老迈，不忍见他还乡路上舟车劳顿，便顺手封了他个从一品少傅的虚衔，依旧留居京中，每日照样上朝参议政事。
连老太太也跟着沾了光，册封二品郡夫人的诰命尚未在手里捂热乎，转过脸儿来，立刻又被册封为了一品国夫人。
加之你不在跟前儿气咱老爷子，他如今吃得好睡得着，都返老还童地长出许多黑头发来了。
因你总在……病着，陛下便一直没与你说。”
“大哥，你又损我？明天诰命下来，我便是正一品的王驾千岁了，稍时我便去哄元大耗子，教他将太师之位赐予我坐——你就不怕我记仇，着人打你板子？”萧玄芝笑得极尽威胁。
“你敢？！……好罢、你的确敢……”萧玄煌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萧玄芝都敢扽着九五之尊的脚腕子将他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她还有甚不敢的？
“小风子，话说回来，经年不见，你这本事倒是见长。”萧玄煌低眉觑着身量较他不相上下的萧玄芝，暗含讥讽。
萧玄芝自然知道他意欲何为，反唇相讥道：“呸！你才是疯子！老疯子！”
“愚兄总疯不及你，先前还离经叛道，如今竟然都敢惊世骇俗了。也罢，你若不惊世骇俗，便不是你了，你哥哥倒也并不意外。”萧玄煌笑得颇为一言难尽。
也得亏元昊皇帝是个明君，若不然，他们一家如今可还焉有命在。
“我看你是经年没挨揍，皮痒了。”萧玄芝气得直磨牙。
“哪里哪里，焉有此理？”萧玄煌贼眉鼠眼地与她逗趣。八壹中文網
“我可去你的罢！”萧玄芝飞起一脚卷在了萧玄煌的p股上。
萧玄煌踉跄两步，才好险稳住身形，他咬了咬牙，怒目圆睁，双手提拳，作势与她比划。
“怎着？五魁首还是六六六？输的拿大顶么？”萧玄芝阴阳怪气。
“你？！……罢了罢了，你本事大，你本事大！”萧玄煌被她一句话给噎得哭笑不得，登时破功。
萧玄芝扑棱扑棱下摆，神色淡漠地抹了抹手，施施然地开了口：“你别摆出这么一副低三下四的狗样子，让人看了膈应。说得也仿佛是那大耗子网开一面，不与我一般见识似的……
你若当时在场，你便能够知晓，主动权一直是把持在我的手上。当时，我手边便有好几种办法能够将他置于死地，且还是事后能将自己择（zhái）扒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把柄的那种，
只是为了这天底下所有女儿家的命途算计，我才强忍着没弄死他，破釜沉舟地壮着胆子用咱们九族的性命为筹码，与他豪赌了一把，赌他的良心，他的胸怀，以及、对天下苍生是否真正有所担当——好在，我赢了。”
萧玄煌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你呀……实在是胆大包天……你可曾想过，你若输了呢？咱们九族老幼，成千上万口人的性命，何其无辜？
黄口小儿何辜？皓首老者何辜？你逞一时之勇将他们给害死，为你的大逆不道殉葬，背负谋朝篡位的千古骂名，你又于心何忍？”
“我不会输，我还有梅花四十卿，还有琴歌曲苑的姐姐妹妹——我若出师不利，她们决不会坐视不理。她们有得是办法挟诸侯以令天子。
更何况，成者为王败者贼。同样是谋朝篡位，元云长老爷爷为何便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还不是因着他打赢了么？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萧玄芝嗤地一笑：“哥啊，在我看来，不自由，毋宁死——更何况，历朝历代的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此朝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垂暮也。
退一万步来讲，早死晚死，早晚是死——以壮士之节就义于刑场，总好过以亡国奴隶之身，死于贼寇铁蹄之下。便算是最终一败涂地，任其描补，捞不着流芳百世，能捞着遗臭万年，也是极好。”
萧玄煌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珠子，低声斥道：“你？！……你太放肆了，国祚岂容你置喙？！吾皇江山永固，威震六合八方！”
萧玄芝不以为然：“若我不置喙，便可使百姓免受天灾，仓满廪实，又免受赋敛之毒，阖家尽欢，尽享天伦，那我倒情愿当一辈子哑巴了。
敲锣打鼓跳大神儿地祷祝求雨若是有用，那工部的大人们，便不需兴修水利了。若是涂脂抹粉地唱唱歌跳跳舞便能够仓满廪实，五谷丰登，还挖水渠造水车做甚了？”
萧玄煌被她的话给噎住，无言以对。
萧玄芝一言难尽地看着萧玄煌，半晌，才轻声道：“果真奴才。怪道你和老爷子这辈子顶天儿也就只能当条锦衣玉食的走狗，而做不成人……
若他姓元的真能够江山永固，威镇寰宇，便不会捂着旁人的嘴，不让旁人咒他。若他及他手下的庙堂之高们不做亏心事，没有对不起苍生百姓，也不会动辄株连九族，杀鸡儆猴，吓唬旁人，好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造反了。
在我看来，兴盛衰亡的诅咒，大冶国逃不掉，大晏国逃不掉，大元国、依然逃不掉——不过是或早或晚罢辽。
若不然，为何区区蛇潭，蕞尔小邦，都敢在边境演兵示威？还不是眼见咱们大元被两代先主透支国力，本朝国力衰微，加之天灾连连，老百姓时常吃不饱饭，路有饿殍，农民起义一触即发，这才蠢蠢欲动么？
天下如今是何局势，你天天伺候那位批折子，你比我清楚得多。元大耗子连年削弱将帅兵权，将之机关算尽地集中到自己手里，京城周边也大把大把地屯驻亲信重兵，
还不是为了防着一朝兵变，将帅合谋，趁火打劫，将他陛下及他之亲眷给一锅端了么？一如元云长老爷爷端了晏哀帝那般。”
“你呀……这嘴可是越来越敢说了……”萧玄煌无奈只得叹息。
他妹妹哪句话说得委实都大逆不道，
哪句话，也说得委实都句句在理。
萧玄芝笑言：“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说到底，我与元大耗子也是互惠互利，
他不想当亡国之君，也不想看见外戚专权，让他襁褓中的儿子当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一口一口鲸吞蚕食掉元云长老爷爷传给他的万里江山。
我此处恰有一计，正好可以让他免于愁苦，从今往后，高枕无忧，他为何不听？
我若是他我也听。与其重蹈前朝晏哀帝的覆辙，被一帮泥腿子从皇位上连人带脑袋，一遭给扒拉下来，挑在城门楼子上示众，为何不试试我的法门？
成则国运昌隆，若然不成，不过也是维持现状，左右不会吃亏，何不一试？”
“左右都是你有理……”
萧玄煌叹息着不住摇头，“我总是怀疑，你是否天神下凡。不仅想得说得惊世骇俗，乃至于超凡脱俗，甚至还敢付诸行动——”
萧玄芝笑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这些人呐，牵绊太多。我却不然。我不为情所困，也不为功名利禄所累，我飘飘如天地一沙鸥，自然超脱通透。”
萧玄煌见他这臭妹妹蹬鼻子上脸起来，毫不客气地拆她台：“瞧瞧，夸你两句你便喘上了。你与我说实话，今日与陛下正面冲突，是否你的意料之外？你本意并未打算今日举事。”
“这个……”萧玄芝老脸一红，气焰登时委顿下来，“却、却是无关紧要……”
萧玄煌低声嗤笑道：“小妹天天在家，她一早便将你们的谋划与我和盘托出——
你本意是打算让红家娘子和白家娘子以及你那些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学门生绑架她们各自的父兄丈夫，
待秋收国宴那日直接与陛下撕破脸，将那些大臣地主富商巨贾们绑架起来，挟诸侯以令天子，让陛下看见你一呼百应的本事，好迫使陛下就范，与你平起平坐地谈判。
小妹怕红家娘子和白家娘子她们人有失手，一早儿便将谋划与我说了，预备着届时向我借调亲兵来用，以备不时之需。
谁曾想，你这顾头不顾腚的秉性牵累谋划，坏辽大事，你这才背水一战，索性拼命——你哥哥说得可对？”
“我……我……”
萧玄芝老脸一红，这才后知后觉萧玄煌方才所言是为着将她捧杀，让她扎煞起来，再一盆冷水霍拉下去，使她难堪，下不来台。
“你早已知晓，还与我在此一唱一和地演戏，教我难堪……”萧玄芝将腮帮子咬得一鼓一鼓的。
“敢情就许你演，不许我演？”萧玄煌挑着眉笑，“怪道你喜欢演戏，是挺好玩儿的。”
“你……你再说？！”萧玄芝恼羞成怒，怒吼一声，扑将过去。
元昊皇帝听闻萧玄芝来找他，正想与她促膝长谈，漫谈国事。
不料想，左等那人也不来，右等那人也不来。
元昊皇帝放下奏折，出门来看。
只见，庭院石板路上，萧玄芝将萧玄煌摁在地上，骑在身下，乒乓叮咣地将老拳往他头上脸上招呼，拳拳到肉，丝毫不留情面。
元昊皇帝顿觉后脑勺子一疼，方才挨揍的感觉蔓延上来。
他稳了稳心神，复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权当没看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像这般六亲不认的虎贲娘子，果真还是莫要惹她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