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定省,便在这各怀心事之中落下了帷幕。
从皇宫北边儿来的风,还未吹到宫院的最南边儿去,萧贵人在晨昏定省上大出风头,得蒙皇后娘娘厚爱一事,便在这一整个后宫之中传了个遍。
那位徐嫔娘娘从坤和宫回来祥云宫时,便将这消息也一并带了回来。
第一个吓得两股战战的,便是那位陆才人。
她早先儿曾没给过萧玄芝好脸,这下好了,怕不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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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我说甚来着?”
雅良媛扑棱扑棱下摆,从叩拜使的毡团上站起身来,含嗔带怨地拧了陆才人一眼,
“你这痴货,让你闲不住地去招惹人家,这下好了?熨帖了?”
“陈姐姐,这……我该如何是好……”
陆才人急的恰似个热锅上的蚂蚁,心焦木乱的胡言乱语起来,
“我便只是觉得宫内生活太过无聊,这才想着与她斗一斗法,谁曾想,她……她竟然抱上了皇后娘娘的大腿……
她明明不过是个被避人耳目地抬送入宫的下贱主儿……”
“你还说!”
雅良媛故作厉色地拧了陆才人一眼,“我看你呀,就是被教训的轻了!
合该被拉去慎刑司铰舌头夹手指,让你再在背地里嚼舌根子,胡乱点化!”
陆才人吓得立刻捣住了嘴,生怕晚上个一半霎的,舌头便让人给铰去了。
她扑闪着一双眼圈儿通红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求着雅良媛:“陈姐姐,我……我知道错了,
求你救救我……我往后再不胡诌八咧,胡乱与人去结梁子了。
求求你了……你好歹比那位主儿高一个品级,料想她定然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卖你几分面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将妹妹我给就此放过……”
“哼。”
雅良媛意犹未尽地拧了陆才人一眼,冷冷道,“我去为你低三下四地求情说好话,你待如何谢我?”
“那自然是你要如何便如何,妹妹绝不会有半句微词。”
陆才人方才还显得颇有些萎靡颓唐的神色,顷刻亮堂起来。
雅良媛拧她一眼,冷冷道:“那好,你既夸下海口,便不许反悔——
如今我正好要绣一幅长一丈宽三尺的游龙穿云图,作为大皇子满周岁的贺礼,你来给我打下手。”
“啊?这……”
陆才人面露难色。
她一向不擅长刺绣女红,坐着刺一个时辰的绣,她非得将十根手指头攮上二三十个窟窿。
所谓十指连心,那可不是一般的疼。
不差次去慎刑司领罚,让人家去夹她手指头了。
“如何?你不愿意?”
雅良媛威胁似的扬了扬下颌,“既是不愿,那便算了——”
“愿意愿意愿意——”
陆才人抱着雅良媛的手臂,忙不迭地应承,
生怕回应的晚了点儿,她便改了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抄着双手见死不救去了。
手指头上挨两下攮,到底比去慎刑司上夹棍来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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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宫。
御书房。
“皇后娘娘到——”执守太监尖细着嗓子向内通禀。
跟着便看见一角明黄衣料下摆底下,一双莲足轻快地迈过门槛,向室内走去。
“陛下怎不传早膳便来御书房批折子了?教人不放心。”
慕皇后一见到元昊皇帝便言笑晏晏地埋怨起他来。
她身后跟着梧桐尚宫,梧桐尚宫的手里还提了一个食盒。
慕皇后示意梧桐将食盒放在书案旁边的茶几上后,便挥手让她退下,自己上前打开食盒为元昊皇帝布菜,一边又柔声道:
“陛下虽以国事为重,但也应当保重龙体。陛下龙体康健,便是万民之福。”
元昊皇帝叹息一声,放下折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疲惫道:“今晨驿馆传来一千里加急,说是东南边陲的蛇潭国,近几日在边境演兵拉练,似要探听我朝国力虚实。
朕心中不安,食不知味,便早早过来批阅奏折了。”
“陛下有何打算?”慕皇后吓了一跳,问。
她端出来一碗枣泥肉糜羹,放上勺子,递到元昊皇帝跟前,
“陛下劳心费神,好歹先吃一碗肉羹垫补垫补,是臣妾亲手做的。”
“梓童有心了。”
元昊皇帝对慕皇后颔首微笑,接过镶金瓷碗,慢慢地喝了起来。
一边喝,元昊皇帝一边说道:“朕已着令善谨星夜兼程,带兵列阵边境。
既然蛇潭国能够在边境演兵拉练,我大元国又有何不可——只是为防万一,朕还想要再遣一员将去。”
元昊皇帝口中的善谨,便是元善谨,正是那位人尽皆知的大英雄,十王爷元谨。
元昊皇帝这一代逢善字辈,元昊皇帝的全名当为“元善昊”。
大元国自古以来讲究个为尊者讳,下位者及百姓不得对天家直呼其名,否则便是犯上僭越,因而称道时便将他们的辈分略去,以示恭敬。
“却不知,哪位大将堪当此重任?”慕皇后四顾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问。
依律,后宫不得干政。
若不是仗着元昊皇帝的恩宠,慕皇后便算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朕左右思量,唯独萧老头子能够担此重任,只是……”元昊皇帝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元昊皇帝哪里知道蛇潭国会挑这时节在边境排兵布阵,耀武扬威?
他若早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自作聪明地给那萧上将军吃这么一顿下马威。
现在好了,到了用人之际,元昊皇帝却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了。
他怕萧上将军因这当头棒喝心灰意冷,跑到边境去临阵倒戈,里通外国。
但是若不用他,这朝堂之上精于用兵的武将,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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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且请放心,以臣妾之见,萧上将军并不似是个叛国投敌之人。”慕皇后斟酌道。
元昊皇帝轻挑眉梢:“哦?梓童何以见得?”
慕皇后道:“萧女史……臣妾是说萧贵人,萧贵人她踏实本分,循规蹈矩得甚至显得颇为有些迂腐古板,
想来家教森严,三从四德顺性谦恭的秉性早已深入骨髓,绝非是两面三刀之人能够教导出来的姑娘。
萧上将军忠君爱国,赤诚肝胆更是日月可鉴。恕臣妾直言,陛下早些时候,的确是多虑了。
若然萧上将军居功自傲,目无君王,便不会听任萧女史兴办女学,使百姓安顺,生民和乐了。
若他有二心,定然巴不得天下大乱,好让他拥兵自重,黄袍加身。”
“哦?”元昊皇帝放下羹碗,似乎是别有深意地眯了眯眼睛。
慕皇后吓了一跳,连忙纳头便拜:“臣妾该死——”
“梓童快快请起——朕并非怪你,朕只是觉得你言之有理。”
元昊皇帝连忙绕过桌案,去托慕皇后的手肘。
“谢陛下。”慕皇后恭谨垂立。
“梓童可用过早膳了么?”元昊皇帝问。
慕皇后恭谨回答:“回陛下,臣妾方送走了前来晨昏定省的各宫姐妹,便在坤和宫的小厨房里头忙活,只今尚未用过早膳。”
“是朕疏忽了——”
元昊皇帝牵起慕皇后的手腕,引她去茶几那边坐下,“来来来,梓童与朕一起用膳。”
“谢陛下。”
慕皇后依言去茶几旁边端谨站着,待元昊皇帝坐下,她才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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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已毕,慕皇后一边收拾盘碟碗筷,一边小心翼翼地斟酌相询:
“臣妾另有一不情之请,却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只怕陛下不会答允,不讲,臣妾却又于心不忍……”
元昊皇帝悠哉悠哉地吹着茶沫,与慕皇后笑言:“如何当讲不当讲?你且与朕说来听听。若朕力所能及,定会为梓童算计。”
“谢陛下——”
慕皇后对元昊皇帝躬了躬身,道,“是这般,臣妾今早见着了萧女史,念她广泽女德有功,便将她请来本该是给贵妃娘娘坐的上座,
却不料竟将萧女史给吓得攥着心口跌扑在了地上,萧女史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
臣妾这才想起,昨夜陛下曾与臣妾说过,萧女史心脉纤薄,受不得惊吓,便对她略施安抚,这才好歹有所缓解。
退而思之,臣妾觉她定然是喜静不喜噪,而祥云宫中女眷众多,于她静养殊无助益,
臣妾便斗胆来求陛下,将她移居到御花园假山后头那个当初先孙太妃静养安歇的仁乐殿居住,
也好使她早日将身子骨儿给调养利索,承接雨露,为陛下开枝散叶,诞育龙嗣。”
元昊皇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笑道:“梓童,你一口一个萧女史地叫着,对她倒是尊敬。”
慕皇后道:“萧女史传播女德,于百姓有功,于社稷有益,臣妾合该尊敬——
不敢欺瞒陛下,臣妾还想着,待她诞下龙裔,便与陛下商量,将贵妃之位及协理六宫之职托付与她。
若要好了,将她册为皇贵妃,与臣妾一道教化及抚养小皇子,也不无不可。”
“想不到,你竟如此大度,果真不负当世女子之典范。
有你凤临后宫,母仪天下,朕实在是省心极了。好,朕应承下了。”
元昊皇帝郑而重之地看着慕皇后,眼神里面,极尽赞许。
慕皇后连忙告谢:“多谢陛下——臣妾所做,微不足道,全然仰赖陛下浩荡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