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芝现下是浑身脑仁儿疼。
不,是脑仁儿浑身疼。
也不对,是浑身和脑仁儿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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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坤和宫出来,她便支使着皇帝指派给她的两个小宦官,小福子和小喜子抬着步辇去御花园溜达溜达,透透气。
方才可是将她给憋闷死了。
跟那样一帮真正抱持着三从四德操守规训的主子娘娘们虚与委蛇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她萧玄芝的命便去了十之八…九。
照此下去,再在坤和宫待上个一时半刻的,她非得憋死过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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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往后这等虚与委蛇便会成为她的日常,萧玄芝的脑仁儿又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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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和秀儿两个被她留在了宫中看家,只带了清月和寒星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步辇,默默走着。
宫廷铺了石板的甬道之上是不得喧哗的,以免惊扰圣驾。
要想说话,只能转到凉亭回廊,或是花园林地等处。
虽然萧玄芝觉得那位元昊皇帝的耳朵不可能这般好使,隔着好几里地都能被惊扰到,但也无济于事,毕竟规矩是人家定的,说你惊扰圣驾了,你便是惊扰圣驾了,就得禁足或是挨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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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溜拐弯儿地来到了御花园,萧玄芝便遣小福子和小喜子抬着步辇回去了,说是要在此间溜达溜达散散心,便携了清月和寒星两个闲庭信步去了。
在御花园中走了一会儿,耳聪目明的萧玄芝便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还有女儿家的调笑之声。
萧玄芝及清月寒星蹑足潜踪地走过去,便看见背对着她们的,是一个身形较为高大的女儿家,兜着一个身形稍纤细一些的。
高大一些的那个在对纤细一些的那个上下其手,是一分香艳二分淫…靡三分轻浮四分孟浪,加起来有十分的不成体统。
看两人衣着的形制,似乎还是两位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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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萧玄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纤细一些的那位吓了一跳,将头死死地埋进对面那人的胸口,不敢观望。
高大一些的那位,一手揽着纤细一些的那位的腰身,另一只手稳着她的后脑,半回着身子向声源处投去了两道冷冷的目光。
待看清了来者,那人轻哼一声,冷冷道:“本宫道是谁呢,敢在此间坏本宫雅兴,原来是父皇的新宠。”
能够自称本宫的,不是娘娘主子,便是皇子皇女。
萧玄芝的头皮,不免硬了一硬。
她方才,委实不该过来多事。
然而,确乎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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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婕见过萧贵人。”
高大一些的那位松开怀中之人,与萧玄芝对面而立,微微躬身致意。
连正经主子都不是的区区一介小主,像温婕这等地位的皇女,本便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原来是二公主,嫔妾失礼了。”
萧玄芝盘着两朵兰花指与她致意,心道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
温婕二公主可是那位许德妃的亲生孩儿,她惹不起。
“温敏见过萧贵人。”
衣冠颇有些不整的纤细一些的那位,扑棱了几下衣服上的褶皱,局促地对萧玄芝干笑了两声。
“原来是长公主,嫔妾多有得罪。”萧玄芝也尴尬地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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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大事不好。
大大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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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敏长公主,正是那位不省油的刘淑妃的亲生孩儿。
千算万算,她萧玄芝也算不到,温敏长公主和温婕二公主两个能勾搭到一起,且还亲昵得这般让人怀疑。
明明她们两家的母妃水火不容,她们两个,却亲得像是一对儿佳偶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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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观瞧,她们两个的秉性却似乎与她们两家的母妃正好是个反的——
温婕二公主看上去气焰嚣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模样,不像她的生身母亲、那位温婉娴静不与人计较的许德妃,倒像是与刘淑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不是那般省油的灯。
至于温敏长公主,看上去柔婉娴静,循规蹈矩,与她的生身母亲、那位不省油的刘淑妃简直大相径庭,若说她是许德妃的亲生孩儿,管教谁见了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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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萧玄芝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们两个。
那边厢,她们两个也在打量着萧玄芝。
区别不过是温婕二公主的视线极为明目张胆,仿佛要将萧玄芝的皮给剥了,骨头给拆了似的。
反之那位温敏长公主的视线就温和许多,显得有些若即若离,连萧玄芝都吃不准她是在打量自己,还是自己身后的清月和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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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婕二公主打量了萧玄芝片刻,冷硬着声音嗤了一声,语气不善:“可惜了,本该是个将门虎女,却偏生去学那些倒人胃口的玩应。
自己吃屎不说,竟还搭着棚子布施,哄得人家同你一道吃屎。
如此思量,父皇将你弄进宫来,却也不失为功德一件,省得你在外头为祸作乱,毒害那些灵秀未脱的女儿家了。”
一番话,说得极是阴阳怪气。
听得萧玄芝却不禁暗暗心惊。
这温婕二公主,保不齐,能是个可造之材。
温敏长公主吓得连忙挣住了温婕二公主的衣袖:“婕儿……休得妄言!你不可这般没大没小地同萧贵人说话。
她好歹是父皇的女人,大小也是咱们的一位姨娘,你这般放肆,可如何是好!”
温婕二公主低眉对温敏长公主柔肠百转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极尽亲昵。
再扬眉时,却是依旧冷冷地瞥着萧玄芝,眉眼生厌,极尽刻薄:“那又如何?我道她这辈子,顶天儿也就是个小主了。
虽然模样儿长得周正,但早晚有貌老色衰的时候。而咱们父皇,最不缺的,便是新宠。
我如今把话撂下,我便是讨厌她萧贵人讨厌极了,望之生厌,闻之切齿,避之唯恐不及。
她若觉得委屈了,大可以哭哭啼啼拧拧哒哒地跑到父皇面前去告状,我倒是要看看,咱们父皇是心疼我这个二女儿,还是心疼她这个小妖精。”
温婕二公主话锋一转,冷冷地逼视着萧玄芝,一步一顿地迫近她:“萧贵人,本宫也不瞒你说,饶是旁人看不出来,本宫也能够看得出来,
你不过是我父皇把来作为对你父掣肘的一个人质,防着他拥兵自重,忤逆造反。
你父若然蠢蠢欲动,第一个掉的,便是你萧贵人的脑袋。”
温婕二公主在萧玄芝身前半步之处站定,虽然身形较矮,容貌也是稚气未脱,但那凌人盛气却是高高在上。
她抬手拍了拍萧玄芝的面颊,又小施力道,颇具威胁地掐了一把,将刳下来的脂粉在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碾。
她微垂着头,一边碾着那脂粉,一边将视线从眼眉梢儿去瞟萧玄芝,挑衅似的说道:“萧贵人,听说啊,这人的脑袋刚被砍下来的那片刻,眼睛嘴巴都还会动,耳朵也能听见声音。
你若出声轻唤那脑袋的名字,那脑袋还会眨一眨眼睛回应你呢——萧贵人,你道,这有趣不有趣啊?”
萧玄芝和清月寒星三人都愣在当场,未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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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豁,这便被吓住了?
啧啧啧,不成器的玩应,果真是不成器的玩应。无聊透顶。”
温婕二公主连连咋舌,顿觉无趣。
她将手指头上沾着的脂粉尽数捻着蹭在了萧玄芝的衣襟上,袖子一拂,返身回到温敏长公主身边,矮着身子在她颈项深深嗅了一口,嬉皮笑脸道:“还是敏敏身上的味儿好闻~~”
跟着,就看见她又乔张作致地故作讶然,对萧玄芝三人熟视无睹,只尖尖着鼻子四处闻了一圈儿:“诶?敏敏,你说,方才还好好儿的,这怎没地多出来了一股屎味儿?是不是哪的小野猫儿跑到此间乱拉乱撒来了?
哼,但望它莫要教我捉住。哪天落在我手里了,定然——打。死。不。论。”
最后四个字,她是直望着萧玄芝的眼仁儿,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瞎子都能看出来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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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敏,咱们走,离着屎橛子远点儿,去别处玩儿。”
温婕二公主说着,揽着温敏长公主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微风卷过来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语:“婕儿,她的手上……好似戴着你母妃的镯子……”
几乎是与此同时,温婕二公主站住了脚步。
她半回着身子往萧玄芝的手腕上看。
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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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婕二公主的眉梢分明地跳了一跳。
“母妃也是真能糟蹋好东西……我原还想着将她这宝物哄骗过来讨你欢心的呢。”
温婕二公主回过头去,脚下步子不慢,冷言冷语道:“不过倒也无妨。顶多借她戴个个把年儿的,待她哪天死了,这镯子还不得是原模原样儿地归还回来?
到时候,我再仔细清洗清洗便是——
主子赏赐的东西,终究不是她自己的东西。母妃今天能将它赏给萧贵人戴,明天将它收回,便能再赏给牛贵人马贵人骡子贵人驴贵人戴。
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贵人,在这深宫内院里头,没有两百,也得有一百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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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渐弱,脚步渐远。
两人的背影,不消多时便消失在了这人工造就的密林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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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玄芝低眉与清月和寒星彼此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深不可测的眼色。
她将脚尖勾起,在脚下的沙泥地上用鞋尖写着女书文字:【老二这丫头如何】
清月写道:【沉稳不足、气性有余】
寒星写道:【气性太过张扬、毕竟少年心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却是个能够培养的好苗子】
萧玄芝勾着唇笑,点了点头,脚下写道:【英雌所见略同】
清月看她一眼,写道:【你待如何】
萧玄芝笑得老奸巨猾,写道:【深谋远虑、徐徐图之】
写完,萧玄芝鞋尖一扫,抹去了所有文字。
“秋风寒凉,回宫去罢。”萧玄芝浅呼出一口气,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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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刚走了两步,萧玄芝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莫名其妙地蹭了蹭鼻尖儿,咕哝道:“谁在骂我……”
“那还用说?定然是方才那位小祖宗。”清月忍俊不禁。
“这小兔崽子……姑奶奶早晚让她在我眼眉前儿跪的服服帖帖……”
萧玄芝磨了磨后槽牙,虎视眈眈地盯着温婕二公主身影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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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温婕二公主正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与心上人啃嘴啃得热烈,冷不丁儿收了嘴,别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温婕二公主磨了磨牙。
“想必是萧贵人在腹诽,”
温敏长公主忍俊不禁地刮了一下那人的鼻尖儿,“让你方才那般与她耍狠。”
“我去揍她!”
温婕二公主气势汹汹地撸了两把袖子,眼瞅着就要去找场子。
“不许……!”
温敏长公主拧住了那人的手腕子,“好容易趁着母妃去晨昏定省的当口儿,我才能够与你见上一面,你如今若要去找场子,那我从明天开始,便不来找你了!”
“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好姐姐,我不去了还不成么……”
温婕二公主笑嘻嘻地兜住了她,将她连声哄着。
“噫!肉麻死了……”
“你嫌弃我?”
“我没嫌——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