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芝开始了她的表演。
只见她指尖颤抖地摸过茶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便梨花带雨地垂泪涕泣,由衷陈情:“不敢欺瞒陛下……
家父本来是想送舍妹入宫,只因嫔妾多事,觉她年纪尚小,心智未开,怕她非但不能够讨得陛下欢心,
甚至还可能耍些小女儿家的别扭脾性与陛下置气……
如此,嫔妾才不顾父母阻拦,擅自做主,执意入了宫来……
却不料君前失仪,让陛下受惊,实在是大大的罪过。嫔妾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父母双亲,实在是……实在是……”
萧玄芝信口胡诌到这里,实在是编不出来个所以然了,
索性便将手掩面,呜呜嘤嘤地涕泣起来。
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掩面啜泣,更是将他元昊皇帝的心肝脾肺肾一遭给疼碎成了渣渣。
然而袍袖遮掩之下,萧玄芝却是在心念电转,暗忖对策,准备见招拆招地去接他元昊皇帝的第二回合。
她可丝毫不敢麻痹大意,虽然这初次交锋的第一回合教她给仗着女儿家的身份梨花带雨地糊弄过去了,
但第二回合乃至后头的交手,她依然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占据上风。
别的不说,单他元昊皇帝这头老狐狸较她萧玄芝整整年长一个轮回,便不是吃素的家伙。
更何况,深宫内院波诡云谲,他元昊皇帝自小生长在兄弟阋墙,争权夺利的皇室天家,
耳闻目见的攻伐倾轧,那等堪称血路里头杀出来的阅历,便不是她萧玄芝听了说书先生说的几卷书便可同日而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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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昊皇帝自怀中摸出他那熏了檀香的明黄色丝绢手帕,轻轻为萧玄芝搌去眼泪,柔声道:“可怜萧卿一片心了,朕不怪你。”
“多谢陛下……”
萧玄芝像个小兔子似的,乖乖顺顺,小心翼翼,红着眼眶在那里抽抽噎噎地道谢,更惹得他元昊皇帝怜意横生。
元昊皇帝道:“萧卿今日想必太过劳顿疲乏,朕见你如今这般模样,再要与你圆房亦是于心不忍,咱们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稍时,朕便去找皇后,让她明日着太医来与你诊脉,开些养气护心的汤药与你,待你身子好些,咱们再成其美事。”
“难为陛下如此记挂嫔妾,嫔妾便算是当牛做马,也难能报答君恩,能得陛下如此垂怜,嫔妾……
嫔妾实在是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如此假惺惺地说着肺腑之言,萧玄芝又呜呜嘤嘤地哭了出来。
“你如何却无以为报了?”元昊皇帝朗然而笑。
“嫔妾不懂,还望陛下明示……”
萧玄芝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愣了一下,像只呆愣愣的小麻雀。
“你若实心实意地要报答于朕,待到将身子养好,便为朕多多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罢。”
说着,元昊皇帝伸手向萧玄芝的下颌摸了一把。
萧玄芝倏地一下站起身来,杏眼圆睁,粉面透红,
呼哧呼哧地喘了好几口气,才顿一顿足,恨声道:“陛下一国之君,如此轻浮孟浪,了还了得!”
萧玄芝面色通红,更胜关公。
元昊皇帝大笑:“于绣帷之中轻浮孟浪,却又有何不可呢?待你身子将养好了,朕不仅要轻浮孟浪,还要与你云雨巫山呢——”
“陛下!”萧玄芝又杏眼圆睁地顿了顿足。
“嘘——莫要动了血气,仔细又呕出血来。”
元昊皇帝伸出食指贴在萧玄芝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柔声道:
“天色已晚,萧卿,今日你便好好休息,早些安歇罢。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元昊皇帝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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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和寒星直目送着元昊皇帝一行走远了,才关上院门,又着虎子和秀儿在暗中看着,防备他们又折返回来,以致措手不及,难能应对。
嘱咐好了虎子和秀儿,清月和寒星便回到萧玄芝的寝室。
方披开绣闼,便看见她在那里捉着一方手帕蹭脸,那股大劲儿,仿佛要将她的脸皮给搓秃噜了似的。
正是方才被那元昊皇帝柔情蜜意地抚摸过的地方。
“萧萧!你快住手!再搓便要破相了!”
寒星吓得一个健步冲过去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用手帕搓脸了。
见是清月和寒星来了,萧玄芝大嘴一咧,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清月姐姐!我脏了——我方才教那大猪蹄子给摸着脸了——”
清月和寒星两个相视一愣,虽然同情,却还是一个没忍住地噗嗤笑了出来。
“你们还笑?!”
萧玄芝一边捉着袖子委屈万千地抹泪,一边鼓着腮帮子示威,“再笑我便着人打你们板子了!”
“哎哟哟,小主息怒,小主息怒——”寒星乔张作致地与她赔着不是。
“哼!那死耗子!方才不仅拿他那手爪子轻薄我,还拿言语调戏我!
又让我同他云雨巫山,又让我为他绵延子嗣——
我呸!!!他当生孩子跟上茅房拉个屎似的那般松快了?
且不说拉屎还有便秘拉不出来的遭数呢!还让我为他开枝散叶?!
我不给他断子绝孙便是我萧观音萧王母萧玉帝萧佛祖的宽宏大量了!
你可不知道!方才可是将我给气了个半死!我当时啊,这个怒火中烧的!
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险些一个大耳刮子抡他脸上!
我那边厢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气,才好歹将那怒火给按捺住了。
又忍着恶心,假作一番含羞带怯与他调情,才让他未有怀疑……真真是苦煞我也!苦煞我也了!
你们这两个没有良心的不仅不与我宽慰,还这般取笑于我,我实在是,不如死了算了——
嘤嘤嘤嘤——”
萧玄芝中气十足地嚎啕大哭,浑然不见方才那般娇滴滴病恹恹的模样。
若不是被清月捂住了嘴,大有声振屋瓦之势。
“当心隔墙有耳。
内务府分派给你的那几个宦官宫女,咱们尚不清楚底细。
更不用说,这一座宫苑之中,住的又不单只有你一个小主。”清月小声与她提醒。
萧玄芝这才后知后觉,瞪着瓜鼓溜圆的大眼珠子,神色乖觉地不住点头。
寒星忍俊不禁,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萧玄芝仿佛得了脸,突然扯起嗓子乔张作致地咳嗽了好几下,且还煞有介事,故作痛苦地“哎呀哼哼哼”了好几声,可谓是闻者惊心,听者动容。
但她面上的神色却是花枝招展,气色也是白里透红,哪有丝毫病弱娇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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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和宫中。
慕皇后对着菱花镜子坐着,正由她家里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梧桐姑娘帮她卸着钗环珮珰。
因着首饰繁杂,梧桐姑娘一边为她卸着,她一边闭目养神着。
小皇子早已被奶娘带去安置,如今,想是已然睡着了。
偌大的寝殿,没有人声,显得空旷非常。
“久闻那萧女史声名在外,不仅自己个儿入得厅堂,下得厨房,妇言妇容妇德妇功无可挑剔,
还兴办女学,带挈世家大户的姑娘,实在是让人钦佩。
本宫早想与她见上一面,清谈一遭,却无奈她总不出阁,将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请出来抛头露面,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如今好了,陛下将她收进宫来,与本宫成为了同侍一夫的自家姊妹,再去请她过来走动热络,便方便太多了。
本宫觉得,在女德上面的心得修养,有不少,本宫还需得向那萧贵人请教呢。
梧桐,你说是罢?”
身后那人没有回话,只能听见那轻轻的喘息之声。
“梧桐,你莫非是又走神儿,去思慕你那位大李公子了么?”
慕皇后噗嗤一笑,缓缓将眼睛睁开,道,“本宫已在着人暗中打听那位大李公子的下落,等你过了三十岁,到了放归的年纪,本宫便向陛下讨旨,将你许配给——
陛下!臣妾……臣妾——”
倏然,慕皇后睁大了眼睛。
在她身后的,哪里还是那位梧桐姑娘?
元昊皇帝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慕皇后的身后,
慕皇后睁开眼睛时,元昊皇帝正伸着手臂小心翼翼地为她摘取着耳环。
元昊皇帝按住了慕皇后的肩膀,示意她老实坐着,莫要动弹。
慕皇后只得诚惶诚恐地坐着,由元昊皇帝站在她的身后为她卸下首饰。
“陛下今晚不是应当歇在萧贵人处么?”慕皇后颤声问道。
“萧贵人……哎……”元昊皇帝叹惋地摇了摇头。
慕皇后斟酌着问:“萧贵人如何?莫不是违逆了陛下的心意么?”
元昊皇帝摇了摇头:“并无此事。朕只是感慨她的红颜薄命,可惜了她这个如花美眷了。”
跟着,便将萧贵人心脉纤薄一事简要与慕皇后说了,
听得慕皇后亦是叹惋连连,可惜天妒英才,竟让她萧贵人承受这许多磋磨。
慕皇后道:“如此,臣妾稍时便去嘱咐梧桐,让她着令坤和宫的小厨房为她炖一只红枣枸杞乌鸡汤来补补血气。”
“如此甚好,梓童有心了。”元昊皇帝赞叹。
慕皇后恭谨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元昊皇帝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天:“夜色已深,今夜,朕便宿在你这里罢。”
“臣妾遵旨。”
慕皇后站起身来,翩翩回转过身子,
她屈膝向元昊皇帝福了一福,伸手去解他龙袍上的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