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爆炸声遥遥传来,她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钉进了脑髓,瞬间一动不动,整个人趴在地上完完全全地僵成了一尊雕塑,半分钟之内都毫无反应。
仿佛有火星扑面,燎掉了她的眉毛,但其实不是,爆炸地离这里还有很远,那只是悲怆至极下的幻觉罢了。
“一”
安停舟轻飘飘地落下这最后一个字,半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才慢悠悠地凑到她耳边道:“记住,顾连绵,是你害死他们的,这几十条的人命啊,顾连绵,你这辈子是背定了。”
“你,完了……”
款款轻笑在眼前扭曲晕开。
安静,可怖的安静。
杨达无声地站在一边,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表情冷淡。
瘦弱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架的姑娘蜷缩在尘土污泥里没有应声,仿佛是没听懂他说了什么似得。
直到又半分钟过去,小幅度的颤抖开始从那具身体上出现,然后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可以称得上抖如筛糠,一声惨烈到堪称非人的哀嚎从胸腔里爆发出来,大片的眼泪完全浸湿了那抹黑色的布条,她在地上痉挛着痛哭着,尊严体面一寸不剩,过往天之骄子的骄傲清高全都被狠狠踩在了脚下。
天才?得意门生?哈……
安停舟就在几步之遥外冷眼旁观,眼中流露出病态的快意来,像是在欣赏着世上什么最完美的表演,又像是心满意足达到了什么多年以来的夙愿。
这才对嘛,他想。
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黑暗里爬出来的怪物,她就被当做稀世珍宝捧在阳光下,而他却要烂死沤死在肮脏的淤泥地里,这并不公平,不是吗?
安停舟清楚得很,全家被灭门后的顾连绵前几年到底是什么鬼样子,ptsd又严重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十三岁就知道这个人。
十六年前……
那时,安停舟几乎半残着从贩毒集团逃回来,脱了层皮地戒完毒,不声不响毒杀了自己全家,然后祸水东引到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以贩养吸的小头目身上,佯作被其报复,那个替死鬼便是顾连绵的父亲,顾行章。
安停舟凭借着烈士遗孤的身份和高超的演技探听到禁毒支队的行动消息,提前换上了当年从贩毒集团得知所在的的一批高纯度“冰”的研究残次品,随后传了消息给顾行章使他带着掺了要命东西的货转移地点。
以贩养吸的人毒瘾犯了免不了自用,注射了残次品的顾行章狂性大发,不出所料地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儿,若不是赵安清当年去的及时堪堪救了顾连绵一命,又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活口。
顾行章落网,那批残次品被搜出,与安停舟一家灭门时残留的成分完全一致,所有的罪责顺理成章地归于一人,没有人再会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就此脱罪……
也是后来研究顾连绵这个人时他才得知了更详细的一些事情,十分有趣,比如顾行章年轻时原也是名牌大学年少成名的副教授,被人诬陷才染了毒瘾下了七年大狱,再出来时,声名狼藉,满身病痛,万般灰心之下又跑去吸了毒。
只不过……那些已经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只作笑谈闲资而已,若不是对他女儿还有点兴趣,利用完的垃圾,谁还会再看一眼。
强烈的悲怆之下,顾连绵捂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干咳起来,单薄的脊梁狠狠一抽,痉挛地从地上弹起——接连两大口鲜红的血便直直当空喷了出来。
白衣溅血,触目惊心,倒下去的姑娘一动不动没了声气,甚至给人一种呼吸起伏都不复存在的错觉。
自初一那日坠江后,她的咳嗽就一直未曾好过,反而愈演愈烈十分严重,此时怕是肺部已经发生了病变。
少顷——
安停舟渐渐止了神经质的笑,眸里凝着冷漠又邪性的精光:“达子,看着别让她死了,她还有用。”
“好。”
顾连绵虽是有目的,但据他得到的消息此人手中的确有“零”的分子式也是真的,正好他还为她准备了一份特别“大礼”,这场戏,还得给他唱下去。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哼起了一首喜庆的小曲。
杨达淡淡点头,从包里摸出一管抗生素,尖锐的针头没入细腻的皮肤,液体流淌进血管,汩汩冰凉……
山的另一边
嶙峋的峭壁上,方衍之抓上登顶前的最后一块岩石,喘着粗气探出头去,就见周围早早围好了一圈拿着土制枪的大小毒贩,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和后一步爬上来的高均,枪口齐刷刷地对了过去。
方衍之面上出现非常符合正常人反应下的吃惊,暗中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第一步……没有纰漏。
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中走出个人高马大一身夸张肌肉的黄种人,看样子是他们中的小头目,目露凶光地审视了两人一圈,一挥手招过来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
“#$%@¥&……”
(电话告知安老板,就说点子到了。)
那是一句缅甸语。
高均举着双手,一脸无辜堪比咩咩叫的绵羊,却暗暗压低了声音在方衍之耳边道了一句:“他们通知安停舟了。”
几个人推搡几下,粗暴地将两人捆成了粽子。
方衍之面无表情,心里忽然明白了高均加入的必须性,语言不通的确可能会错过许多关键性的消息,他清零卧底时就吃过一次这样的大亏,那时就是因为他听不懂越南话,漏了一次有效信息,才让他们把货提前转移走了。
而这次……他绝不能出一丁点的问题。
一丁点都不行。
这次他分毫都输不起。
哪怕他死无全尸,他方衍之的人,丢哪都要找回来。
耳边还在聒噪着叽里呱啦完全听不懂的鸟语,方衍之半阖双眼,遮住了瞳孔深处足以燎原的熊熊火焰。
长风席卷过茫茫青山,目之所尽,千万树木,刷刷而动……
“哗——”
昏暗的空间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刺骨的冰寒刺激得人陡然清醒。
眼前那条阻挡视线的黑布已被拿下,顾连绵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却也暗自苦笑并没有多大作用,因为她看东西时已生了严重的眩花和重影,也比全瞎着实好不到哪去。
耳边嗡嗡轰鸣,头痛欲裂,胸口好似被压上了千斤重的尖利巨石,喘不过气的同时如钝刀剐肉,痛不欲生,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吸进无数块钢针混杂着刀片。
浑身大小的擦伤有的已然发炎,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尤是左肩纱布下的严重烧伤,已经和着血沫沁出了淡黄色的脓水,使得她整个肩膀都十分明显地肿了起来。
加上高烧,再这样下去,人就算不死身上的哪块零件也得被折腾报废了。
顾连绵敛眸恹恹地斜靠在墙上,以支撑早已撑不住了的自身重量,十分安静,任冷汗顺着清秀柔和的面部线条一滴接着一滴,滑下,没入领口,过分漂亮的脸庞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剩下煞白的惨淡。
其实骤然的疼痛倒还好,像这种毫不减轻的持续性痛苦,哪怕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而流露出一二软弱。
但是这个人不会。
顾连绵这么多年来早疼惯了,最不怕的,就是疼。
所以那张脸上从始至终竟真的没有什么过分痛苦的神色,只是看起来非常颓然地笑了一下,对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那道人影慢慢挪近,矮身。
她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想将来有一天死在我的手上,就杀了我吧。”
琥珀色的眸子咫尺之距。
安停舟掰过她的下巴,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紧不慢地笑:“杀你?不不不,我怎么舍得呢,师兄我为你备的厚礼已经到了,师妹看看?”
说着,抬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秒
两个蒙着眼五花大绑的男人应声被推入,在那个缅甸人头目的指挥下,又被绑了一层到两个靠背凳子上,完全动弹不得。
衍之,高均……
顾连绵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缅甸人走到安停舟面前,恭顺地低下了头:“bossann……”
(安老板,果然如您所料,在北口断崖处截到了他们。)
北口……
顾连绵紧了紧为对抗疼痛而攥起的拳头。
到底还是没听自己的。
她听得懂东南亚地区大半语言,又是这次所有行动的计划者,如今再见到两人,其中关节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既已开局,就不该掺杂太多不确定因素进去,那个人怎么就……一点也不听她的话呢。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不对。
然而多日由于庞大而复杂的筹谋,从而冷静到漠然的心,却冷不防地就悄悄柔软下去了一块。
还真是……
顾连绵深深注视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叹了微不可查的一口气。
也罢,来都来了……
反正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谁叫她……色令智昏呢。
顾连绵甚至十分有阿q精神地自娱自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