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一方完全密闭的空间,面积目测七八十平米左右,不大不小,看样子应该是地下暗室。
可能药效上来了,她这会的视线竟稍稍清晰了一些。
横扫过去,只见灰压压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缝隙里陈年血锈斑斑,尖锐的刃间泛着冰凉而狠毒的凛凛寒光,气氛压抑而悚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腥气。
“买一送一。”
安停舟脸上笑盈盈的,修长的指间旋转把玩着一把漂亮的蝴蝶|刀:“你的小情人我给你全头全尾地弄来了,另一个也是你们那边的人,当个赠品也算值点钱,怎么样,还算满意吗。”
方衍之和高均被蒙了眼堵了嘴地绑在凳子上,一副任人鱼肉之态。
顾连绵掀起眼皮,了无生意的平静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安停舟,你究竟想干什么,咳咳咳……”
她每咳一下,唇角边血丝的颜色便更深一分,顺着下颚线滴滴答答地滑落下去,染红了她雪白的毛衫下摆。
百分之两百,顾连绵的肺绝对出了问题。
哪怕她竭力隐忍不想让方衍之听见,但生理上的疾病又哪是主观所能控制,一开口就带出了一连串听着就严重无比的咳嗽,呼吸之间已能听出肺腔间震鸣的沙哑颤音,焦灼嘶厉。
方衍之耳力极好,更何况被剥夺视力后其他感官更是敏捷,每一频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越听越觉惊心。
心脏处狠狠一抽,因为过于激动而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怎么了,她的肺怎么了,怎么会咳得这样厉害,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伤得重不重,她难受吗,她害怕吗,她……疼吗。
一问接着一问连珠炮弹似地往方衍之脑子里狂轰滥炸,炸得他兵荒马乱四仰八叉,一路以来的冷静克制全线呼啦啦崩了盘,撒得一地都是,什么狗屁计划,什么x蛋筹谋,什么旁得玩意儿都去他娘的见鬼去得挤到了一边。
他只想带这个人回家。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好想她,好担心她。
害怕这种东西,在他那位心理素质异常强大的爱人身上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但疼,当然是会疼的。
她又不是机器,怎么不会疼。
除夕那夜,药效过了后的方衍之在后座上醒来,心里像是被生生被挖空了一块,嗖嗖地漏着凉风,空洞洞的。
前面开着车的肖煜了看一眼后视镜,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
“停车。”
方衍之面无表情。
“不是跟你作对兄弟。”
肖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放你下去你也追不上啊。”
“最后一遍,停车。”
“你怎么就这么轴呢,跟你说了……卧槽&¥@!!!”
九十迈的车速。
方衍之拉开车门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
……
那几天他干过的傻逼事冷静下来后自己都想抽死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快疯了。
肖煜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不理智过。
也是那日起,夜深人静,方衍之把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细细琢磨了一遍,渐渐想起了许多过往他不太注意得到的细枝末节。
比如生活上她非常顺着他,几他说什么都是纵容式的答应,但工作上不会,有问题就指,有意见就提,作什么大决定时允许你发表意见,但只是淡淡一笑基本上不听。
如果她计划之内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完成,你劝她早点休息她不会跟你反驳,却哪怕通宵也一定会严格执行完自己的计划,只要是她手下过的工作都极度追求完美,绝对不将就。
连绵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决绝又执拗,决定好的事情绝无回转的余地,不死不休。
他那天居然还真的抱了希望可以拦得下她……怎么可能呢。
他哪来那么大的自信。
方衍之暗暗恼恨于此……却也骄傲于此。
他的爱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不屈的生命。
有着这世界上最漂亮的灵魂……
其实没来得及文艺几分钟,这一路以来的几近逼疯他的担忧早已足够吞没一切,天知道他是怎么透支完了下辈子的冷静,才能从这么些天里一分一秒地撑过来。
他根本不敢睡觉,他怕再一睁眼,就会听到什么足够要了他命的消息。
他真的……害怕得要死。
方衍之小时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长大后是让各类罪犯胆寒的活阎王,这么多年里也算大风大浪里滚了个遍还全乎人地滚出来,跟别人说他字典里有“怕”这个字问完市局整个办公大楼包括保洁阿姨都没人相信。
可如今,他就是怕了,怕得牙齿颤抖着一下一下嗑在一起。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多日心血熬尽,一朝再得重逢,尚未来得及品出一点贫瘠里骤生的甜意,便被这两声咳嗽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狂跳,焦灼化作实质性的苦痛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顾连绵是他的命。
哪怕她决绝又执拗,也无谓她健康与疾病,贫穷与富有,惊才绝艳或一无是处,什么样子都好,想怎么样都行。
她都是他的命。
眼睛上绑着的黑色的布条后,藏着近乎献祭似的包容与温柔。
“师妹……”
安停舟慢悠悠地开口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冰冷的刀尖贴着方衍之的侧脸划过,力道不轻不重,只是擦破油皮开了一道细细的小口,沁出两点绿豆大的血珠。
明明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伤,安停舟却从那双一向平淡得毫无趣味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明显的慌张,顿时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这样就心疼了?”
“别动……他咳咳咳……”
顾连绵扶着墙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晃晃悠悠地站稳。
“说……咳咳,说你的条件吧。”
“痛快。”
听着那咳嗽声心都凉下去半截的方衍之剧烈地挣动了一下,被那个缅甸人骂骂咧咧摁了回去。
杨达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那一声后,安停舟风度翩翩地把刀收回来,堪称柔和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李明生是你本科化学系的直系学长,这些年你们一直没断过联系,尤其是这两年来往更为密切,他在死前最后一面见得是闻济海,可最后一个电话却是打给你的,之后你和闻济海就出现在明珠商厦闹了那一出,我想知道,一分三十六秒的时长里,你们说了什么?”
“……”
顾连绵沉默良久,突然古怪又低沉地笑了一声:“咳……你当真想知道的是我们说了什么吗?咳咳咳……”
“通话内容并不重要。”
她艰难又异常执着地把由于疼痛而蜷缩下去的腰背慢慢挺直,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沫,眼神冷厉下来:“李明生为什么从三年前才一改之前的不近不远咳咳咳……突然与我联系密切,是因为我查到了你们,而他已经是你们的人,背后是谁的授意还需要我说吗咳咳……”
“他需要咳……需要从我这套桐城系统的消息,而我也对他怀着利用之心,不过你今天显然不是来听这个的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得太厉害,她缓了一下,觉得好一点后才接着道:”正是因为他是你们的人,所以你们十分清楚我的确掌握了‘零’的全部制作工艺,而李明生看来是你们玩脱让他真的被不知道谁给弄死了,所以你们才急切地找到我,要不然我不觉的我在你们这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咳咳……而你费心费力地把他们两个抓来,难道除了威胁我外还有别的用处?”
这过于长的一段话已然消耗了顾连绵的大量体力,她几乎要站不住,后背靠上那面不知积了多少血泥的墙,堪堪支撑住了不让自己倒下去。
黑眸淡淡扫过,长睫微动。
“掉毛的凤凰,果然也还是凤凰。”
安停舟一直眉眼弯弯地认真倾听,最后才赞许地点了点头:“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所以,今天我要看到成果,没问题吧。”
“有问题,毕竟时间那么久,我真的不记得了。”
顾连绵冷声道,眸中却能看出明显强弩之末的伪装。
“刚还夸你聪明。”
安停舟“啧”了一声,似乎有点苦恼,抬手随便扬了扬,杨达上前一步,手里的三棱|刺泛出嗜血寒光。
“给你一分钟,好好回忆回忆,要是一分钟后还是刚才那个答案的话,你宝贝得跟什么一样的人身上就要多个窟窿了,不是我说,这可不太好看啊。”
方衍之嘴里堵着的布被人取了下来,呸了一声,一副十分莽的样子嚷道:“威胁谁呢狗杂种,爷爷我能怕你,来啊,捅不死我你是我孙子,连绵别听他们的……”
“闭嘴。”
杨达手里的三棱|刺往他脖子上怼了怼。
顾连绵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分针归于原点。
安停舟笑眯眯地没多话,杨达手起刀落,方衍之的左肩便溅出了大片血花。
方衍之知道他们把那破布取了就是为了让连绵听他的惨叫的,硬生生忍着半声没吭,待最猛烈的痛意稍稍退下去了些时,才强撑着道:“我……我没事。”
顾连绵的眼睛霎时就红了一圈。
第二分钟,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