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城外三十里，桃源县的城门外搭满草棚。三万流民，或直接返乡，或随逃难队就地修造新庄。最终聚在这京郊地界的，只有两千余。“你不生那些流民的气？”
魏红鸾问徐苦。“小的为啥要生气，抱团取暖，再各奔东西而已。去了望京，那才真会饿死。”
几日前仓皇逃出万泉山，寻一处野山沟躲了几日，这才彻底放下了心。逃难时是东家，蛮兵撤了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说了些好听的，便有人陆续离开。到了桃园县，除了桨刀虎士，柴半城再无从者。“临别道声珍重，足够了。”
前世也算在大城市飘过的人，推想到流民在望京讨活的场景，摇了摇头。“山水若再有相逢，大家仍是一场故人。反倒是聚在这里的，没什么好鸟。”
徐苦撇嘴道。放眼望去，横躺的懒汉等着蹭粥，侥幸捡了一两头功的混子争执不休，大打出手。痞子恶霸说着荤话，惹来阵阵应和疯笑。唯独柴半城那边没人敢惹，那满满一车的蛮兵头颅便是最有效的震慑。“快些给开城门便好。”
魏红鸾道。虽然已经同徐苦搬到山溪边上搭帐，丑陋的一幕幕还是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小的倒是希望这城门慢点开。这样就能多守丞相几日。”
徐苦说道。“待丞相官复原职，准要日理万机。小的再想天天看见就难了。不若趁此时多看几眼。”
官复原职算啥。若真的被立为皇后，才是彻底凉了。自己一个狱卒，还真敢给天子整顶帽子带？婚书都撕了，连个谈判的筹码都没。苦也。“徐苦，那两百头的功不必都让出去的。勉强够在望京换个守备司的下等职了。”
魏红鸾轻叹。“两百头功还不如换丞相给小的记一功来得实惠。”
徐苦无所谓道。“为何又要记功？”
看那惫懒模样，魏红鸾有些想笑。“小的也是为丞相着想，敢问这大峦有多少狱卒斩获军功？”
“在你之前，没有。”
魏红鸾想想，说道。“之前没有，就是最大的问题。”
徐苦一摊手。“大夏不准丞相再参军政。小的若领了功，有心人定要传是丞相出谋划策。日后是非便多了。”
“流言能要人命，还是丞相教的。”
魏红鸾心头一热，竟是这样。……大峦望京，乾国公府。手捻两颗雕龙铁胆的萧宏图怒瞪着二儿子萧和龙。“你让老夫怎么镇得住这五城守备司，生个儿子竟是个没卵玩意。蛮子来了连城门都不敢出。”
萧和龙不敢抬头，嘴里嘟哝道：“那可是配了狼牙铁矢的精骑。”
“再说大姐现在得宠着呢，还怕屁股坐不稳椅子吗……”萧宏图长女萧婉，乃是梦无忧新封的妃，当下正得势。“得宠？若不诞下龙子，全是虚的。”
“你怕那狼牙铁矢，逃难的贱民怎就不怕。”
“灭了蛮兵骑队，还传出个凤雏将军的名号，让这满城守备兵羞杀了脸！”
萧宏图从袖里抽出两张银票掷在萧和龙脚前。“滚。把这银票给守备司刘大人拿去，就说你阵前抱恙，无法出城应敌，具表上奏。”
“哎，哎……”萧和龙忙退出去。萧宏图摇头一叹，道：“韩立，戏可看够了？”
“恩师，学生不敢。”
背后珠帘一挑，走出一白面儒衫男子。“恩师可是担心那个斩获两百头功的凤雏将军？据说是柴三虎的庶子。”
韩立是萧宏图义子，也可以说是关门弟子。年纪轻轻，思维和手段却颇为老辣。萧宏图和柴三虎有隙，在朝中不是秘密。“你自己都不信，还说来作甚。”
“楚州牢破，魏红鸾和那苏夏使失踪。老夫担心是这丫头一时兴起，再为大栾惹来兵灾。”
韩立暗骂老货嘴滑，原来是怕抢了你女儿未来皇后的位置。人都没见，这就要栽赃过去了。“恩师忍辱负重，体恤大峦百姓，学生佩服，又念及当年情谊……”“就说怎么做。”
萧宏图不耐喝道。“苏夏使失踪，不还有个曹夏使吗？学生请其出面察查便是。上周刚一起吃了酒，该能应下的。”
“正好万德酒坊张员外与学生说他死了个楚州的弟弟。”
韩立幽幽道。“听说桃园县令张广泰给咱们的大青衣送了天价寿礼，攀附之意很是明了。”
萧宏图不咸不淡道。“自当一并办妥。”
韩立转身而去，不忘扫了一眼国公府的后宅。待他走远，萧宏图眼中的激赏变成冰冷。……桃源县的城门，终于在第三天打开。“快看，好像是望京的守备兵啊！”
“这是京城的大人要亲自验看我的军功？”
“放屁，那军功明明是我的！”
流民再次乱作一团，人群前面已经挡不住后面的拥挤，被推着迎了上去。徐苦三人低头跟在柴半城的车后，刻意降低着存在感。先混进县城，再寻机去望京交旨便可。“那骑马的后面怎的还栓了一队人？”
徐苦一眼看到异状，苏慕也是眉头立起。“夏使认识？”
徐苦一惊，方才细看，马上的人也是一身织锦蟒袍。苏慕咬牙道：“锦衣卫败类，曹庆。”
“天呐！”
流民里爆发出阵阵惊呼。“那不是桃源县的张大人和县里的衙役吗？怎的浑身是血。”
一名之前来过桃园县的流民叫道。就见张大人披着囚衣，脑后插着斩签。后面的衙役也都各个带伤。被缆绳拴在一处。“原地站好！下面由守备司统计杀蛮军功，夏使曹大人监督公证。”
“百头以上功的，出列！”
大夏使者名号一出，乱哄哄的场面顷刻肃静。没人敢冒然上前，听喊百头功出列，忙不迭纷纷闪开。柴半城的车队孤零零被晾了出来。“围了。”
曹夏使目光阴鸷，甚至没问一句话。几百守备兵闻声冲出，将众人团团围住。桨刀虎士和柴家私兵再勇，也不能对大峦官兵出手。袭官兵者罪同谋反，何玉春虎目含嗔。“军爷这是何意，我家少爷府上是……”未等他报出名号，曹庆先声夺人，抽直刀架在了何玉春脖子上。“窝藏妖相，袭杀楚州大户，谎报军功。此三罪便是当朝公卿也当户灭九族！”
“桃园县令便是同谋。被本使撞破，招了个干净。”
曹夏使随手指了名女子道。“来人，将妖相擒下。其余乱民就地正法！”
他才没心情帮韩立寻妖相，天大地大，上哪找去？不过看在韩立很是大方，这桃源县令和柴家憨子还是要帮忙处理掉的。故意的，就是针对柴半城。徐苦看那做派心中一凛。关键是那手指，不偏不倚指向的，正是真的魏红鸾！来不及想，徐苦一把拽出魏红鸾筐中的手弩。“夏使，小的求你一事，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带丞相趁乱离开。”
“你要做什么！”
守备司军卒正大皱其眉，看得出来，这就是逢场做的戏。可这夏使又偏偏不能得罪，正犹豫间，就见一道寒芒钉透了曹庆的颈嗓。不真实的感觉从每个人心中掠过，夏使，死了？“贱民怎敢！”
最先反应过来的军卒大喝道，声音都变了调。其他人听他喊声，也吓得懵了，头皮阵阵刺痛。造反。这是他们脑中仅剩的两个字。步兵长刀一瞬出鞘，弓兵利箭刹那搭弓。指向了人群中持弩的女子。徐苦看着替他扣动的弩机的苏慕，手弩已被对方劈手夺下。“夏使，你……”徐苦没想到苏慕会如此做。“你的命还是欠我的。且留着自己保你家丞相。”
“魏红鸾。”
苏慕擦肩时轻声唤道。魏红鸾看向苏慕，神色有些复杂。“莫要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