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些反贼围住。”
“刀撤半尺,断不可再伤人命。”
都尉吴通只感觉浑身的血快凉透了,慌忙下了令。若曹庆活着,几条烂命死就死了。现在曹庆被刺,便动他们不得。袭杀夏使的罪,总要有人来抗。原本留在后面看守张广泰和一应衙役的守备兵卒全部来到前面,将徐苦等人围了个严实。“夏使此情,草民谨记。”
徐苦看向苏慕的眼中满是担忧,却也只能抱拳一礼。没必要说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空话,这大峦境内,只有夏使能杀夏使。日后苏慕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万死不辞便是。魏红鸾也对苏慕微微一福。之前被曹庆指着,魏红鸾心下惨然,暗叹徐苦一语成谶,不知会被栽些什么罪名。自己身死事小,若真为大峦惹来灾祸,就成了千古罪人。怎料出面解围的竟是苏慕。莫要负他?看着眼前一次又一次挡在自己身前的徐苦,魏红鸾再次握紧了筐里的锦囊。“你的确很不错。”
苏慕看出徐苦真诚,默默点头。虽然只是狱卒,事到临头,也比那些跪了满地的柴家私兵强出不少。对魏红鸾的羡慕更深了一些。“大夏那边好说,这曹庆本就惹得指挥使不快,我立即回去澄清便不会追责。”
“只是看今天这架势,往后也不见得太平,你们且小心些。别将来回到望京,只见两抔黄土。”
徐苦端来清水,为苏慕洗去涂脸的泥妆。守备兵卒见只是净面,未做阻拦,只当是那女反贼赴死前的一番打理。敢刺杀夏使,也算一代巾帼。可接下来的一幕,令他们的心神巨震,三魂险些出窍。只见那女反贼伸手扯掉披着的破衣,显出内衬的织锦蟒袍。撕开柴刀上的破布,露出鱼龙吞吐的雕纹刀柄。夏使!又一个夏使!看那蟒袍制式,官阶尚在姓曹的之上。刚才那快若雷霆的弩箭,正是此人射出,难道是仇杀?脑袋有些不够用了。“尔等围住本使,难道要行大逆之事,还不给我退下。”
说话时,苏慕的眼神从温婉变得凌厉,一股饱含凶危的气势散溢而出。徐苦后背一凉,原来这么凶的吗?亏自己让人家装了一路大姨子。“大夏锦衣卫副千户,苏慕。”
说着亮出腰牌交与吴通验看,吴通连道不敢,没有去接。吴通已经麻了。你是夏使你不早说,挖坑也不能这样。现在咋办,心里将韩立骂了八百遍。不是这厮撺掇,自己怎能来趟这浑水。看了看死透的曹庆,又看看苏慕。吴通一咬牙走上前来,“请夏使主持公道。”
活夏使肯定比死夏使管用。吴通这话说得极是漂亮,听得徐苦嘴角一抽。不问缘由,不顾后果,只管执行。标准的官油子。“本使奉大夏皇帝圣旨巡视大峦,又得大峦侯国国主手谕护送魏红鸾进望京。不料楚州城破,楚州牢空。”
“之后隐于逃难队中体察灾情。并未发现有私藏妖相,袭杀大户之事。两百头军功也非谎报,据实统计便可。”
“锦衣卫小旗曹庆,诬陷良民。有辱大夏威仪,已经正法。本使即刻返回大夏禀告。”
“可听懂了?”
苏慕说罢,看向吴通。“夏使英明,吴通恭送夏使。”
望着苏慕策马而去,徐苦再次向那背影抱拳。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苏慕,这情我徐苦领了。……桃源县最上等馆驿被县令张广泰包下,给柴半城的队伍居住。他本就是屈打成招,现在曹庆已死,罪名自然无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张广泰特意派人送来私藏老酒给杀蛮英雄庆功。明日午时,安排绕县夸官。柴半城白天受惊不轻,喝了小半坛才终于缓过气来。“徐老弟,你,你他娘的不义气。你哥我可被你坑惨了。”
酒气喷了徐苦满脸。想到苏慕今日威风,再想到那日要拉人家当厨娘,柴半城心尖抖了三抖。“东家,你还让夏使挖野菜,煮美人汤了呢。”
秦怀面红耳赤,不忘提醒道,方才划拳输得最多,被灌得够呛。徐苦只好打着哈哈。“我的小东家,我的凤雏将军,我老何敬你一杯。”
何玉春最为高兴,喝得东倒西歪,扶着徐苦的肩才没滑倒。柴半城不稀罕军功,徐苦也不要,便都给了何玉春。徐苦拿碗跟他碰了。“何头儿又喝多了,说的醉话,那凤雏将军不是与蛮狗统领同归于尽了吗?”
这是大伙儿之前约定好的说法。“徐老弟,屋里就咱四个。实话说你为啥不认这名号?多他娘的威风啊!”
柴半城感叹道。“有些名头,死了比活着有用。”
“婆婆妈妈不爽利,你跟夏使的故事总能说说吧。”
何玉春打着酒嗝。“这个可以,得加钱……”大难得活,放肆吃酒的几人很快醉倒。只有徐苦毫无反应。大峦的米酒寡淡,徐苦喝着跟饮料差不多。帮他们关好房门,徐苦回到了东跨院。小院不大,胜在幽静。只住他和魏红鸾两人,是柴半城特意安排的。“丞相,小的给你留了菜,还在后厨顺来一只烧鸡。”
徐苦敲开屋门,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庆功酒都没醉倒你,还有精神偷鸡。”
魏红鸾无奈道。“小的对于他们只是过客。”
徐苦拽下一只鸡腿给她。“丞相多吃些,到了望京怕是另一番斗智斗勇,小的这脑袋不灵光,活路还在丞相身上。”
“徐苦,望京你不是非去不可。”
乱世相逢,谁愿意为别人舍命。可眼前这男子不同,今天那作为完全没有犹豫。说出这话时魏红鸾攥紧袍角,担心徐苦答应,也担心徐苦不答应。心中甚至还有些慌乱。“说好一起赚钱募兵的,丞相怎能抛下小的。”
“只可惜那婚书已经撕了。不然凭着上面的天子印玺,也还能说的清身份,这会儿恐怕只能另想辙了。”
徐苦有些无奈,自打苏慕走了,他就在盘算这事儿。圣旨跟秘牢一起烧了,丞相朝服也给卖了。“徐苦,那婚书还在的。”
魏红鸾犹豫半晌,终于小声说道。“要不小的……啊?”
婚书还在?徐苦瞪眼张嘴,只有两人不可能听错。魏红鸾摸出筐里的锦囊打开,里面是小心折叠的一张文书。零零碎碎的纸片被严丝合缝的粘在另一张纸上。“小的何德何能……”徐苦看着那秘牢婚书,一股巨大的暖流淌过了心。这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将这许多碎纸拼上。难怪那几日晨起见她,都是红着眼,想是夜夜无眠。“若这大峦国富民强,便作对闲云野鹤,了此一生。”
“可如今这形势,还要拉你去望京赴险。”
魏红鸾抬眼望着徐苦。神色里半是落寞,另一半却是羞赧。“丞相,小的……”徐苦出声想安慰几句。嘴却被魏红鸾的玉手轻轻捂住。“今夜无丞相,只有魏红鸾。”
听得耳边温软的言语,徐苦心中的野火刹那燎原。幔帐拉起,窸窣声音过后,锦被翻涌,浪潮迭起。妖相不愧是妖相,浑身都是宝。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娘子,唤徐郎。”
“徐,徐郎……”魏红鸾的声音似在天外。良久,徐苦看着睡熟的魏红鸾,再轻轻印下一吻。万籁俱寂,只有秋蝉的鸣叫回荡在桃园县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