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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1 / 1)

星期六的早晨,一只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按掉闹钟,又迅速缩回去。

供暖季开始前的这段日子总是格外难熬,再叠加了一场秋雨,房间里的温度就跌破了忍耐的极限。睁开眼,很快连眼珠都是冰凉的。

项海给了自己5秒钟的缓冲,倒计时结束,他一咬牙,凭借顽强的意志,钻出了被窝。

“操操操操操。”

尽管以光的速度套上了衣服,胳膊上还是起了层鸡皮疙瘩。

穿好衣服,他一个深呼吸,趴在地上一口气做了20个俯卧撑。再站起来,才觉得浑身暖了。

邢岳还在睡着,一动没动。

他凑过去,掌心贴上他的脑门,感觉温度正常,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把门关上。

今天是九月二十五号,是和邢岳一起去看邢逸清的日子。

他打了个哈欠,去洗漱,然后开始准备早饭。

昨晚回到家,脱掉冰冰凉的湿衣服,他迫不及待地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就直接钻进了被窝。

本来想看着书等邢岳回来,可一页还没翻完,书就掉在了地上。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把他躺平,头枕在枕头上,这才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把那人搂住,“哥...你回来了...”

关着灯,屋里一片漆黑,窗外没有月光,只有雨声。

那人不说话,他也没睁眼,只凭着彼此间熟悉的气息。

等到邢岳在身边躺下,他也重新睡着。不过很快又被吵醒。

“你干嘛...”他两条腿缩了缩,不满地嘟囔着。

自己热乎乎的被窝被掀开,邢岳钻进来,放跑了温度,带来一阵凉意。

邢岳还是不吭声,只是紧贴着他蹭来蹭去。觉得不够,又手脚并用地缠上来。

项海始终闭着眼,渐渐皱起眉,“啧,别闹...”

可邢岳还是闹,撒娇似的,继续缠着。隔着衣服,浑身冰凉。

项海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睁开眼,翻了个身,撩开衣服,手在他背上一摸,“哥,你身上咋这么凉?”

邢岳的脑袋来回蹭了半天,终于贴着他耳边说了声,“冷。”

这话悄悄的,轻得像一次呼吸。

项海彻底醒了,手一抹,却发现小腹那更凉,就像一直卧在冰上,捂都捂不热。

“你是不是也挨浇了?”

邢岳不说话,只是脑袋上下动了动,算是承认。

“你到底干嘛去了?”项海不明白,他自己也淋了雨,可也没冻成这样。

说着就打算去摸摸邢岳的脑门,看他是不是发烧,可手却被按住。

“......哥,咱别闹了,行不?”

邢岳摇头。被子微微起伏,项海的掌心下渐渐焦灼。

尽管嗓子还哑着,邢岳还是重重地出了声。

他身上冰凉,可呼吸却像在这房间里点火。

火在耳根处烧起来,瞬间将项海点燃。

“小海...”

他又开始叫他的名字,声音很低。手指埋进他细软的发丝,催促着。

他想要用这种真实的方式庆祝。

庆祝他们都活着,庆祝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折腾完,邢岳不愿动弹。项海斗争了半天,终于还是爬起来。

打开卫生间的灯,他发现洗手池边扔着几件衣服,是邢岳的,已经湿透了,上面还滚着不少泥沙。

项海皱起眉,一转头,又看到墙上还挂了套陌生的衣服,像是工作服,上衣背后写着“松浦船务”四个大字。

松浦...是那个码头么?

把自己洗干净,项海又钻回被窝,发现邢岳已经睡着了。

摸了摸他的脑门,感觉比刚才暖了不少,这才也躺下来继续睡觉。

可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邢岳就开始翻腾。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直到把被窝里的热气折腾得精光。

项海坐起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邢岳不说话,只是不安地来回翻动,最后干脆把被子一甩,滚到了墙边。

项海赶紧又给他盖住,“哥?”

邢岳抓着被角,还想掀开,哑着嗓子说,“热。”

项海拧开床头的灯,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短发乱糟糟的,紧皱着眉,眼窝烧得通红,额头上却一滴汗也没有。

项海立刻按住他的脑门。刚才还是冰凉的,这会儿烫得他的心揪成一团。

“哥,你发烧了,怎么弄的?你今天到底干啥去了啊?”

邢岳不说话,闭着眼,把手臂搭在眼眶上。

“我去给你拿药!”项海说着就跳下床,却被从后面拉住。

“小海,”邢岳睁开眼,半撑起身子,就那么看着他,目光却模模糊糊的,“你陪我去么?”

“什么?”

“明天,去看我爸,你陪我去么?”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当然了。”项海坐回到床边,让他躺下,又替他把被子盖严实,“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邢岳这才把眼闭上,却还拉着他的胳膊,“那睡吧,太晚了。”

“行,睡吧。”项海顺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定好闹钟,明天咱们早早地过去。”

邢岳终于安静下来,头一点点歪向一边。

项海把那只滚烫的手塞回被子,轻轻站起身。想了想,还是去了厨房。

他可以肯定,邢岳绝对是掉水里了,所以衣服才湿透,所以浑身才冰凉,所以才发烧。

花了二十分钟,他用可乐和生姜片,煮了浓浓的一碗姜糖水,端到床边。

邢岳身上的被子又被掀了,人就那么晾着。

项海把他拽起来,哄着他把水喝了,才让他躺下,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果然,没过多久,邢岳的额头就冒出了汗珠。

身上烧得难受,连手心里都是汗,他又想掀被子,却被项海牢牢按住。

等他稍微平静了些,项海就跑去洗手间弄了条湿毛巾,搭在他脑门上。

很快,他又翻腾起来。项海就再把他按住。

反反反复复,直到那条毛巾变得半干,邢岳终于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项海又试了试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这时候窗外的雨声也停了。

-

早饭弄的差不多了,项海准备去把邢岳叫起来。

隔着卧室的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咳”、“咳”地清着嗓子,就跟准备发表演说似的。

推开门,他探进脑袋,“你醒了?”

邢岳正站在屋子中间,睡衣外面套了件厚实的卫衣,看见项海进来,又吭吭地清了清嗓子。

“领导这是打算讲两句么?”

邢岳笑了,在喉咙处捏了捏,试着说话,“咳,那个,我饿了。”

还好,虽然还不那么透亮,但他又可以说话了。

项海也笑起来,“饭已ok,请领导出来咪西吧。”

邢岳就过来搂着他朝外面走,“小同志,你这觉悟挺高啊。”

“对了,我想先洗个澡,身上黏糊糊的。”

“还是先吃饭吧,”项海把他的衣服拽了拽,“吃完饭暖和,要不容易着凉。”

“行。”邢岳很听话地去刷了牙,然后就坐到了饭桌旁。

项海去洗手间把暖风打开,提前吹着,又关上洗手间的门。

两个人吃着饭,项海就问,“哥,昨天你是不是掉水里了?我看你衣服全湿了。”

邢岳只是“嗯”了一声,没抬头,继续吃饭。

“那个越狱的人,后来抓住了么?”

“抓住了。”

“在水里抓住的?”

邢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差不多吧。”

项海就不多问了。

这时候邢岳又问,“昨天一整天,你干啥去了?”

“哦,就,出去跑跑线索。结果等我回来,局里人都走光了。”

邢岳点了点头。

两个人继续吃饭。

-

一夜秋雨,把天空洗刷得透明。早上起来,头顶像盖着一块无边无沿的蓝色玻璃。空气很凉,但带着雨后特有的清爽。满地的落叶,有青有黄,叶片存了些雨水,折射着太阳的光线。

车子停在墓园大门外,项海跳下来,从后座抱出一大捧白色的花。

邢岳关了车门,两手空空,就点上了一支烟。

今天他穿了件半长的风衣,里面套了件高领毛衣。里里外外,都是和他的短发同样的颜色

“这可真安静。”

两个人朝里面走,项海捧着花,耳边只有鸟鸣,还有落叶随着脚步翻动的沙沙声。

邢岳听了一乐,“这地方要是热闹起来,还麻烦了。”

他深吸了口烟,“不过清明的时候倒是真挺热闹的,活人比死人还多。”

两个人继续走着,谁都没再说话。

这片墓园面积不算很大,邢逸清的墓碑静静地伫立在一个角落,周围的邻居不算多。

就像罗美华说的,惦记他的人很多,他不会寂寞。

等他们俩人到的时候,墓碑前已经摆满了鲜花。

“怎么...这么多花?”项海惊呆了,转过头看着邢岳。

邢岳的手插在兜里,一耸肩,“别人送的呗。”

“谁送的?”

“不知道。”邢岳吸了吸鼻子,蹲下来,看着那些花,“这上面也没写名。”

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和老妈过来,基本都是这样。

只是这一次格外多,因为今年是邢逸清离开的第十年。

“那...怎么办?”项海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这一束显得有些寒酸了。

“什么怎么办?”邢岳回过身,扬起脸,阳光落入眼睛,他眯起眼,“就放这呗。”

“许他们放,还不许你放?”

“再说了,你跟他们能一样么?你可是我爸的儿媳妇。”

项海的脸“腾”地红到了脖根,“谁,谁,谁啊,谁是你媳妇。”

邢岳的眼角笑弯下来,“那我是你媳妇,行不?”

“唉呀。”项海挠头,他实在受不了这个话题,“让让。”

邢岳就朝一边挪了挪。

项海走过去,把怀里的花郑重地放在墓碑前,然后站起身,立正,肩背笔直,脚跟一磕,向着邢逸清,极其标准地敬了一个礼。

“......”

邢岳满脸问号,“你干嘛?”

“敬礼啊。”

“我是问,你为啥要敬礼。”

“不该敬礼么?”

“......”邢岳无言以对,就觉得这人的脑回路还就是挺别致。

“过来,”他干脆席地而坐,把项海拉到身边。

项海挨着他坐下。

“咳,爸,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叫项海。”

邢岳一本正经说完,就歪过头。

项海立刻会意,把刘海捋了捋,一脸严肃,“叔叔,您好,我叫项海,我也是警察,在振华分局工作。那个,邢岳是,是我媳妇。”

“??”

邢岳凝滞了足有十秒钟,轰然笑倒。

项海本来就脸红,再看着邢岳笑得满地打滚,就恨不能过去把他揍一顿,“笑啥啊?这不是你说的么。”

更何况,有人在这种地方,笑得如此忘我么?

邢岳都笑哭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抹着眼睛,“你,你好歹悠着点儿说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我爸都给你吓活了!”

一阵微风掠过,拨弄着一地的花瓣,也把刚才那一阵笑声悄悄带走。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坐在邢逸清对面。

邢岳抽出一支烟点着,也递给项海一支。

邢逸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抽烟。

“哥,我觉得你爸挺帅的。”

“还行吧。”邢岳也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那是他曾经最最熟悉的人。两个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只是时间久了,阴阳两隔,再看照片,又觉得有些陌生。

到底不是那个会说会笑,会和他比个儿,会吹自己颜值巅峰高得吓人的老爸。

“你俩很像。”项海看着那双和邢岳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笑意,也在看着他。

“嗯。”邢岳吐出烟雾,“所有人都这么说。”

“不过,还是你更帅。”项海很实在地笑了笑。

“那是必须的。”邢岳也勾起唇角,身子朝旁边一歪,在项海脸颊上亲了一下。

“哎!”项海感觉不好意思,做贼心虚地朝邢逸清瞄了一眼。

邢岳被他这举动逗乐了,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

项海也觉得挺傻的,跟着也笑起来。

邢岳忽然就觉得,像这么热热闹闹的,邢逸清也会高兴吧。毕竟每次和罗美华过来,他们一家三口,谁都不说话。

他也觉得老爸会喜欢项海,因为他们都爱笑。

安静了一会儿,项海低头去闻面前的鲜花,“哥,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江队送的。”

“江渊?”

“嗯。”项海点着头,“他说过,邢,你爸爸,是他的偶像。”

邢岳一愣,跟着就“嗤”地一声,猛吸了口烟,“这是他跟你说的?”

“是啊。”

“他还跟你说啥了?”

“他还说......”项海犹豫起来。

“说呗,怕啥,说来我听听。”

“他说,‘邢局是个坚定的人,他会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但绝不可能自己从楼顶跳下去。’”

项海偏过头看着他,“他让我一定记住这些,还说不要信那些谣言。”

听他说完,邢岳目光有些发虚,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又转回去继续抽烟。

偶像......

江渊被洗脑得可够厉害的。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到处给人发洗脑包,他倒是还坚持着。

现在又轮到项海。

要说这偶像的力量可真是无穷啊。

“哥?”项海忽然叫他。

邢岳转过头。

“你知道么,江队身上,有一道很长很长的伤疤。”项海指着自己的手腕,“从这...”手指沿着手臂一路向上,最后停在胸口,“一直到这。”

“是他年轻的时候,做卧底留下的。”

邢岳皱起眉。这个他知道,也见过。可江渊这人咋还喜欢到处给人展示呢?

“你咋知道的?他脱衣服给你看了?”

“不是...”项海撇了撇嘴,“我们一块在广东的时候,天热,总得洗澡,后来就都光着膀子来着。”

邢岳把眼一瞪,“你们还一块儿洗澡了?”

“......”

项海无语。这是重点么?这人都关注些啥?

“哥,你别总打岔行不行?”项海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灭,看向那座墓碑,“江队还跟我们说,这笔帐一定要算,还有,许许多多的帐,都要算。”

所有的帐都要算,也包括邢逸清的。

那样的一个人,是深渊里的一盏灯,可以熄灭,但不能蒙尘。

还有邢岳的帐。

自己发过誓,会保护他。

还有自己的帐。

那些白色的粉末,那些彻底改变他人生的恶魔。

项海再次与邢逸清对视,那个人仍带着笑意,默默地注视着他。

为了这一切,他时刻准备着。

-

又坐了一会儿,邢岳看了眼时间,站起身,“走吧。”

项海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土。

两个人肩并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沿着进来时的路,慢慢朝外走。

“哥,等会儿咱去哪,回家么?”

“去我妈那看一眼吧。”

“大夫说第二阶段化疗啥时候开始了么?”

“还没定,得看她身体恢复的情况。大夫跟我说...”

话说到一半,邢岳忽然站住。

项海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身黑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束淡色的花,蓬松的长卷发拢在脑后,微微低头,垂着眼看脚下的路,胸前还别了一枚白色的胸针。

项海认出来了,是曲薇。

他有些紧张地去看邢岳。

邢岳只是站在那,没什么表情。

此时曲薇也发觉到前面有人,抬起头,愣了一下,脚步放缓。可马上就笑着走了过来。

“邢岳!”她迎着阳光,抬手在眉间遮了一下,马上又放下,眯起眼睛,“没想到能碰见你。”八壹中文網

说完又看向旁边的项海,笑着说,“是...项海吧,还记得我吗?咱们见过一次。”

项海惊讶于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赶紧伸出手,“记得记得,你好!”

曲薇很大方地伸手跟他一握,“你好。”

收回手,她拢了拢怀里的花,仰头对邢岳说,“我是来看你爸爸的。”

邢岳“哦”了一声。肯定是来看邢逸清的啊,这还用说么。

然后他感觉也没别的话说,就侧身让开一条路。

曲薇却没动,“之前一直想跟你聊聊,可你的工作也实在没时间。”

她又抬手遮了下眼睛,眼角的细纹有些明显,“今天既然碰上了,不如你们等我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吃个饭,怎么样?”

说完又偏过头,笑着问,“项海也一起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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