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刚死的那会儿，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就想冲到周家去，一刀一个，屠了他家满门。
是沈叔，绑着她看着她，从白天熬到黑夜，熬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她眼里的痛意沉下去，理智跟冷静回来。
陆妩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敢仔细去想。
她怕悔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心，她怕自己真的不顾一切去拼命。
“你这孩子，怎么劝不动呢！”
沈归农急的伸手就往她脑门上拍了过去，被她一把挡住。
“您忧心的那些，我都明白，只是这件事儿，不行！”陆妩看着沈归农，眼神烁烁，“我能回来，就说明这个世道，该变一变了。”
或许从前能看见的，是天地不仁，是君主不仁，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可她在经过了那样的酷刑，回到一切尚未开始之前。
是不是说，其实上天给她这个机会，也是希望她能改变些什么？
她或许能力不大，但她想试一试。
“老子看你是脑壳摔坏掉了！你想翻天，也得看你自个儿有没有那本事！”沈归农气得开口直骂，猛地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前线那些将士，都已经快吃不起饭了？知不知道户部现在在谁手上？你爹为了这些事儿整日整日的掉头发，你不能这样不知事！”
沈归农的话很轻，音一落便迅速飘散到沉沉的夜色里。
陆妩眉尖稍皱，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应天府的这些勋贵子弟们，整日整日的膏粱锦绣醉生梦死，可怜阿爹在外头拼死拼活，最后落得个冤死的下场。
现在，她就要让这些纨绔们知道，这个世道，还没有到他们能说了算的地步。
“沈叔，当街纵马或许能被斥责一句顽劣不堪，”陆妩平静的看着沈归农，“可纵马踩人致死，就不是一句顽劣能敷衍得过去的了。”
沈归农自然知道这件事敷衍不过去，才不希望她伸手管。
“这事儿就是报给应天府尹，他也不敢轻易断，”他皱眉道，“你一个小娃娃，难道还要比三司还厉害？”
况且这事儿未必就轮得到三司会审，怕是应天府尹自己就能判了案子，卖赵家一个人情。
“他自然不敢轻断！”陆妩冷笑，“否则天下的举子一人一口唾沫都会将他淹死。”
沈归农听不太明白，瞪眼看着陆妩。
“死的人，是个举子。”
但凡有功名的人，都是栋梁之才，死了个举子，还是这样的方式死的，纵然是再昏庸的皇帝，都不能轻易的将此事敷衍过去。
否则天底下哪里还会有人敢入朝为官，大燕的江山，到底是姓楚，而非姓赵。
赵拓不过是皇后的侄子，前朝外戚专权的例子还血淋淋的摆在前头。
皇帝纵然不为他自己得来不易的帝位，也要为了他的名声。
所以皇帝即便有心维护，怕也难敌天下民众之口。
“你这丫头，心也太大了！”沈归农想到这里，脸色猛地一变，“你这是要跟赵家跟皇后对上，你让你爹回来怎么办？”
陆萧回应天府所为何事，大家心照不宣，若这个时候再跟赵家有了冲突，按照赵明诚那么睚眦必报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
到时候别说是给陆萧大行方便之门，只怕是不给他使绊子就足算是赵明诚心胸宽阔了。
“沈叔，我并不是来跟您商议这件事的，”陆妩垂眸看着宋瑾，眸色发深，“我今天拉他过来的时候，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快就死了。”
虽说陆妩说了句实话，但这话中的强硬态度，让沈归农当下脸色一变。
“你这小兔崽子！”他恶狠狠的骂她。
“沈叔！”她叹了口气，沈归农的担忧她自然明白，“您能拦得住我，您拦得住别人么？目睹此事的不止我一人，可大家却瞧见是我将人拉走了，您说若是我没点作为，这事儿最后会不会被人赃到我头上？”
救人的成了杀人的，贼喊抓贼的戏码并不少见，尤其是跟赵家沾边的事，那些人更小心谨慎。
只怕到时候不是她的缘故，也要变成她的错了。
沈归农脸色变了又变，短短的几息之间，他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
现在赵皇后还病着，皇帝这么些日子悉心照顾又伏低做小的，嘴里纵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总是埋怨几分的，若是这件事让皇帝知晓了，纵使不会像阿蔻想的那般动怒，却也不至于就真的对阿蔻生气。
沈归农道：“现在天都黑了，你纵然是告状，也不能连夜到府衙，还是……”
“我可以等！”陆妩的态度很坚决，她拿定了主意。
沈归农侧目看着她。
总觉得这孩子，像是变了个人似得。
虽说从前就是个执拗不肯听人劝的性子，却到底大多都是小孩子玩闹。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沉着的光芒，看上去都快比他稳重了。
“现在都到宵禁的时辰了，你怎么等？巡夜的衙役见了你，还容得你这样胡闹？还是说你能将死人拉回陆家去？”沈归农吹胡子瞪眼。
陆妩摇头，“我会先回他家，等天亮之后再去府衙报案。”
沈归农沉吟道：“这样吧，萧驰，你回去跟陆太夫人回禀一声，就说阿蔻在我这儿歇下了。”
萧驰本就不同意自家姑娘一意孤行，听沈归农这么说，眼睛更是圆睁。
陆妩犹豫了一下，才点了头。
“这样也好，你回去跟祖母将事情讲清楚，让祖母不要担心。”
……
陆太夫人有些心神不宁。
她手里攥动着沉香木佛珠，一颗一颗圆润饱满，油光锃亮。
门帘一掀，纤长窈窕的人影从外头进来，是容氏。
陆太夫人半阖的眼皮子微掀，“可回来了？”
容氏摇了摇头，有些后悔，“都怨我，说得重了几句，这孩子的性子哪里是能由得人说的。”
她低下头去，纤长脖颈微垂，很有几分可怜。
虽然她没将事情说完整，但按照陆妩的脾气，是不可能主动跟震怒中的陆太夫人解释的。
这样最好，她也能将事情圆过去。